第一百一十四章

    范渺渺当然会有点好奇,偏过头,看向他那边。他抿了一下唇,说道:“梦到春光灿烂,遍野的花,空气中夹杂泥土清新的味道,是才雨过天晴。而我坐在树下酣睡正熟,远处,大宛马未栓绳,悠闲地吃着它的草。”

    很温馨的画面。于是她更加提起兴致,好奇自己的出场。

    然而晏庄奇异地停了一停,随后摇头,说道:“还是不说这个了。”

    “吊人胃口。”范渺渺不肯答应,轻轻推他一把,笑问,“难不成梦见我是个坏人,辜负了你的美梦?”

    “说了,你不许生气。”

    “不说,我一定生气。”

    晏庄也不禁笑,老实说道:“然后梦见有人惊走了我的大宛马,还蛮不讲理,最后甚至一走了之。”

    还真梦见她做坏事了。范渺渺自然不认,因为单是听他的描述,很难相信那是自己。她狐疑问:“你确信梦见的那个是我吗?”

    他又情不自禁抿了一下唇,尽管知道她不会看见,还是别扭。将头一点,他道:“因为我记得梦里跟她理论,很生气地问她,‘你不是会骑马吗’,那为什么不帮我把马儿追回来?”

    他一说,范渺渺立刻记起来了,那是在新亭围场的时候,大家凑趣赛马,但因担心旁人察觉有异,她故意装作不会骑马的样子,还被李帘静训了,说她逞强。而他原来那时就已经识穿了她的身份,酸楚地,挖苦地质问着:你不是会骑马吗?

    ——连在梦里也耿耿于怀,难怪他觉得难为情,开不了口。

    范渺渺嘴角禁不住扬起,心里喜滋滋的,原来那时候他就那么在意她了。又想笑,但怕他也会窘,憋了半天,才假模假样问:“咦?我真的没帮你追马吗?”

    他当真难为情得很,听见她打趣,轻轻打了她手背一下,说着“别闹”,手掌顺势覆下去,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十指相扣。果不其然,她马上安静了。

    晏庄说道:“常氏兄妹和我说起过你,在他的口中,你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一向怯懦的她,一向拘谨的她,原来全是假象,原来她也有泰然明媚的一面。他当年不以为意,却在梦中回肠百转,悔之不及。

    范渺渺低声说道:“那是因为面对你的时候,和面对他们,是很不一样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白介意了。”晏庄笑了笑,声音转低,“然而,一想到我辜负了你那么久……我很愧痛。”

    是她自己多年的心事,从来与人无尤,更不需他来说愧疚,但是,时隔至今得他心痛,已经值了。范渺渺温声道:“从前的事都不必再提,多的是往后。”这刻,她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向他,向天地表决心。

    他一怔,旋即报以她更温暖的怀抱。

    在这静谧的连小舟也无处停渡的池面上,她将下颔轻轻抵住他的肩,双手环住他的腰,共享彼此呼吸的频度,只恨此刻不是天长地久。

    蓦然抬头,她在夜阑处看见美景。“那边是睡莲!”顾不得羞赧,她兴奋地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看。触目所及,池面微光粼粼,月光星影之下,睡莲半合,亭亭而立,是邀人观赏的姿态。她不由餍足地笑,“还以为今夜会错过。”

    他将她仔细护着,无心看睡莲,脸上是含笑的样子,只注视着她,叮嘱道:“你小心一些,别掉进池塘。”

    她便依言往里坐了坐,很自然握住他的手,不再去戏睡莲。晏庄把灯笼点上了,说道:“现在我们有个难题,怎么回到岸上。”他向四处望了望,笑道,“天黑漆漆的,四面都是假山,真打不转方向,但你我总不能对坐到天亮,对了,你这一阵感受到蚊虫没?”

    范渺渺自然是没有,但连忙牵过他的手,认真在灯下瞧,只见他两只手腕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她哎呀一声,不无懊恼:“都冲着你去了。”

    她把身上的荷包翻了个遍,但没找到防蚊虫的膏药,想来兴许给牵云收着了,再仔细看他,原来不止手上有,脸上、脖子后也不少呢,她忍不住道,“你也忍得,都过了大半晌了,怎么才说。我们回去吧,这里附近肯定有人候着,他们看见灯笼就会过来。”

    晏庄于是撑杆,摇着扁舟靠岸行驶,但他技术不好,时不时会碰到岸边突兀的山石。

    范渺渺笑道:“原来你也不是天生什么都会。”

    晏庄纳闷:“怎么会给你这样的印象?像是烧瓷,我就一窍不通。”

    “因为你做什么都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那是表面功夫,其实心里也会慌张,像昨天我就整夜都睡不着,因为想到今日要来。”

    她一顿,笑说不信:“除非你再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会。”

    “先别取笑,别一会儿船还没被撞破进水,就倾倒了。”红灯影下,她的眼睛亮光光的,那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他,只有他。他几乎不能招架这温柔,“好吧,告诉你一个我的弱点,我不会泅水。虽然小时候学过,然而还没学会就因为喝进去太多的水,从此对泅水深恶痛绝。”

    她道:“我也不会。”

    晏庄笑了,声音愉快:“那么希望在这艘小船沉没之前,他们找到我们。”

    ……

    ……

    远处数十盏红彤彤的灯笼高亮,风声呼啸过池面,隐约夹杂人声,仔细一听,是牵云带人在呼唤。

    他们脱困之后,牵云还红着眼睛,红着鼻子,哭道:“真吓坏人了,就一晃眼的时间,就看不见了小船,我连忙跑去到可以观赏睡莲的那边亭台,也一直没等到小姐你,还以为船翻了。”

    连柳令襄也被她当救兵搬来了,闻言笑说:“横竖在府中,又有庄先生陪同,我就料想出不了事,但看她着急忙慌,也是怪可怜的。”

    范渺渺说道:“是小舟误入他境,连累大家跟着挂心了。”

    回到岸上,范渺渺便松了手,和晏庄开分站,但是柳令襄那双利眼,早在商场上历练过百遍,当下上上下下将他二人打量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范渺渺只当不知,问她前厅那边的情形。

    柳令襄说宴歇了,都快收拾完了。晏庄顺势便提出告辞。

    这边柳令襄还含笑挽留呢,那边看见范渺渺转头问牵云要她收着的膏药,然后拿到晏庄面前,嘱咐他记得擦药。柳令襄顿时不说话了,盈盈笑意,只差拿目光逼供。

    两人将晏庄送到府前,送别了他,柳令襄还探着脑袋一直张望着。

    “别看了,人都走了。”范渺渺说道。

    “这不该我的话嘛!”柳令襄连嗳三声,嗔她一眼,挽起她的手一起慢慢往回走,故意一步三回头,打趣笑道,“我还以为会当面给我上演一出依依惜别,十八里相送的感人戏码呢。”

    范渺渺笑问:“今夜你还没听够戏吗?还来编排我。”

    “少装。”柳令襄打她一下,说道,“我是过来人,你以为我真看不出来?就只有牵云傻里傻气,匆忙跑来找我,哭着说你们恐怕翻船了。我就琢磨吧,翻船至少也有动静啊,既然没听见动静,扁舟上又挂着灯笼,那么醒目,怎么可能找不见?除非……”

    “我算知道了,你当这是断案呢,青天大老爷。”范渺渺笑道。

    “那不得升堂、上刑具?”柳令襄立马伸手对空虚拍惊堂木,学得那是有模有样,“今晚一定让你尽数都招供了。”

    夜里两人头并头,睡在一个枕头上,柳令襄拿出她穷追不舍的精神“严刑拷打”,奈何某人嘴太严,咕哝着困意睡去,叫她最后铩羽而归。

    在家宴上偷了一日的闲,第二日一大早柳令襄就又出去谈生意了。对她的忙碌,范渺渺早就司空见惯,在府里待了约莫四五日,她也要出门了,因为收到了六掌柜从新亭寄来的信,信上说新亭窑已全部落成,第一批试烧的部分瓷器也随船送到了京都。她自然要去看看。

    到了铺子,铺面上已将日常瓷器都换过了,贵人预订的几批还在后院落货,伙计领她们进去查看。走在半道,她听牵云向着一边轻轻咦了一声,便跟着看过去,伙计解释说,那些是才打南边回来的商队,带了一大车其他窑口烧成的瓷器,也正在落货。

    领头那个,瞧着好像是丁乙,但是和印象里变化太大,她先没认。还是丁乙察觉到她们看来的目光,赶忙放下手上的货,迎上来问小姐好。

    牵云见他黑黢黢的,忍不住道:“晒成这样!”

    “是大变样了,差点没认出来。”范渺渺温和地笑,“听说你带商队跑了一趟南方,看样子还是很辛劳,也更成熟了些。今日才到的吗?”

    丁乙笑道:“小姐言重了,辛劳说不上,是南边的日头太烈了,底下站一会儿都不行,晒成这样,叫小姐见笑。”又答,“小的昨夜里到的,今早才进城,本来想着午后到府上给小姐请安,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小姐来看货吗?”

    范渺渺将头一点:“来看新亭运来的货。”向他们那里一望,问道,“你们带的是什么货?”

    丁乙走过去,一一拣来给她看:“什么窑口的都有,甚至不止瓷器,还有陶器、金银器、铜器,家主说主要观器型、纹样和釉,每个地方习俗、偏好都很不同,京里最不缺的就是花样,需得有危机感,时创时新。”

    范渺渺边看边点头,又简单问过一些他们行途上的事,便让他忙去,自己则进到屋中,认真拿起新货品鉴。六掌柜在信上说,这次三家都不藏私,将泥料加工、蘸釉以及匣烧的技巧分享出来,互通有无,所以这批异色瓷的质量很高,海棠红也成功出窑了几件,可以说是大大提高了烧成率。

    她叫牵云拿纸笔,索性就在屋中给六掌柜写起了回信,正在信中和六掌柜探讨工艺怎样改进呢,忽闻外面人声鼎沸。她继续回信,不动如山,没过一会儿,耳报神牵云跑进来说:“小姐,大军今日开拔,从御街过,马上经过咱们这里,要不要到前头瞧热闹去?”

    范渺渺连笔都不顿,说不去。

    “是太子亲征呢!”牵云好奇问道,“陶小姐今日会不会也在?”

    太子亲征?范渺渺一愣,想起不系园中见过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倒是难以想象他领兵出征的样子,何况,就如牵云所言,他才纳进侧妃。

    正感慨着,突然瞥见丁乙在外面探头探脑,一回头,又捕捉到牵云听说她不去后脸上显而易见的遗憾,她这才醒过神来,无奈笑道:“你想去瞧热闹,那就去吧,一会儿我叫店伙计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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