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瑶芳正用手揉着被她娘揪红的耳朵,闻言一愣,急忙拉她娘在凳子上坐下:“娘,你快仔细说说,到底这么回事?”

    范婶不理她,自顾自饮了一大杯茶,想了一会儿又看向自己的女儿:“倒也不一定……”

    范瑶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嘀咕些什么,连连摇她的胳膊示意她说明白些。

    范婶瞧着范瑶芳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长叹一口气,自己这姑娘实在不怎么聪明。

    终归是自己生的,若是自己不管她又有谁会为她谋划呢?于是肃容嘱咐道:“其他的你先不要管,只需记住一件事——不要主动生事,也不要动不动同玉策甩脸子,知道吗?娘会帮你的。”

    范瑶芳心中不以为然,但看母亲如此郑重其事,又想到被母亲治得服服帖帖的老爹,点头应下。

    ……

    那大夫虽然个性古怪态度倨傲,医术却是无可指摘。不过两日,江濯锦浑身不再滚烫,但是人依旧没有清醒。

    宋玉策又去请了大夫。

    大夫这次连药都没有开,把过脉扯开眼皮翻看一番,下了定论:“不必担心,不过一日就会清醒。”

    送走大夫,宋玉策回到屋子里,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帮江濯锦擦脸。

    少女不似先前那样烧得两颊潮红,面上颜色褪尽苍白如纸,嘴唇干燥,细微的皮卷翘着。

    宋玉策端起桌子上的碗,捏着一根筷子蘸了蘸碗中的汁液,如同画工笔画一般全神贯注地在她的唇上细心描摹着。

    筷子上的汁液顺势滑落,像一滴露珠笼罩住花蕊一般覆盖在唇瓣上。翘起的皮很快变得柔软驯服,嘴唇也显现出一些莹润的光泽,似上好的羊脂玉。

    不知道为什么,宋玉策十分看不得少女这副衰颓的样子,他觉得她应该是活泼可爱、明丽照人的,而不是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做完这些,他总算觉得顺眼了一些。这方法是他特地从范嫂那里学来的,碗里装的是从养蜂人那里寻来的蜂蜜。

    收了碗正欲离开,他目光不经意地从江濯锦的面上扫过。少女的眼角不知何时蓄起豆大的泪滴。泪滴摇摇晃晃,终是支持不住顺着脸滑落到鬓发之中,消失不见。

    宋玉策伸手想要帮她擦掉泪痕,指腹触及微凉的皮肤,他如同被火焰烫到一般,飞快地收回手。

    虽然没有人看到,他还是一下子红了脸,口中喃喃道:“失礼失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下次一定要注意——”

    手忙脚乱地捞起脸盆中的帕子拧干又给江濯锦擦了一遍脸,而后逃也一般地离开了,留少女一人寂静无声。

    昏迷中的江濯锦并不安生。

    她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四周全是白茫茫的迷障,如同一张巨大的帘幕将周围的景色都遮挡起来,能看清的只有脚下的方寸之地。落叶堆积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干枯松软,踩下去整个脚踝都都陷入其中。

    她艰难地行进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突然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用脚把覆盖在上面的落叶扫开,露出一具残缺不全的白骨。

    是人的骸骨。

    江濯锦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砰砰地狂跳,几乎要炸裂开来。她想逃离,却感觉身体像是木桩一般被定在原地,怎么都动不了。

    她双手紧握,用力到指节发白,才拖动僵直的双腿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她的后背又撞上了一个冰冷的事物。

    江濯锦吞了一口唾沫,缓缓扭动脖子向后看去。

    入目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她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拔腿折身往前跑。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

    “陪母亲一同殉节吧!”

    “你看那里有一块大石头,快撞上去!”

    “撞上去就解脱了……”

    “跟我走吧……”

    声音幽幽,如泣如诉,缠绕在江濯锦的耳畔,令人脊背发麻。

    是江家主母姚氏。

    江濯锦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不受控制地只知道向前狂奔。

    脚下一软,她跌倒在地。想要赶紧爬起来,双腿像软趴趴的面条一般,无论如何都支撑不起来。

    江濯锦双手撑地,低头大口喘着粗气,衣裳被冷汗浸湿。

    身后的姚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濯锦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在往下沉。

    手下泥土不再坚实,变得橡面糊一般粘稠。

    她抬眼四望,周围还是一样的迷障。只是她周身一丈的范围内原本被落叶覆盖的土地皆变成了沼泽。

    眼睁睁地看着粘稠的泥浆吞噬了她的小腿、膝盖、大腿,江濯锦开始奋力挣扎。

    只是越挣扎,她往下陷得更快。

    她想要抓住些什么。

    哪怕一片叶子、一根树枝也好。

    岸边枝丫轻响。声音不大,在这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的地方却是如同惊雷。

    她循声望去,一个人影从白茫茫之中慢慢显现。

    在这林子里,她只遇到过姚氏一人。

    江濯锦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影,接二连三的惊吓已经消耗掉她所有的心力。

    绝望之下,她索性不再挣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世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就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也好,说不定就能和娘亲汇合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身畔停下。

    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她的脸颊,粗糙的手指为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头顶上传来温柔的声音:“乖念念,怎么哭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濯锦身子一僵。

    这世上唯有一个人会叫她“念念”,那就是她的娘亲。

    江父有很多的妻妾,自然也有很多的儿女。对于江父来说,江濯锦不过是他一夜荒唐留下的产物,他连她的娘亲都没有什么印象,更何况她这个女儿。

    因而,江濯锦都快一岁了还没有名字,还是姚氏一句:“你娘之前负责浣衣,不如就叫做濯锦。”这才定了名字。

    娘亲不喜欢这个名字,但也不敢忤逆大夫人,于是悄悄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念念”。

    院子里的人都笑话娘亲这是还念着老爷再记起她。

    娘亲并不反驳,只是私下里告诉她,不是这个意思。具体是什么意思,娘亲却没说。

    江濯锦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再次听到娘亲叫她的小名。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

    细细的眉,圆圆的眼,小巧的鼻子,瓷白的脸——

    没有后来因为操劳而泛起的皱纹,是年轻的娘亲。

    江濯锦喜极而泣,搂住娘亲的脖子哇哇大哭。娘亲没有言语,只是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

    哭了许久,她才平复下来。

    此刻,她和娘亲处在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绿草茵茵,向四周平铺开来;鲜花朵朵,一团一团点缀其间;微风习习,吹拂着四散的牛羊。

    江濯锦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她讷讷地问:“娘亲,这是哪里?”

    娘亲笑道:“这是我的家啊。”

    “娘亲的家?”江濯锦道,“以后念念要和娘亲一起住在这里了吗?这里好美啊。”

    娘亲松开江濯锦,怜爱地凝视着她的面庞。许久,她对着江濯锦缓缓摇了摇头:“这里是娘亲的家,不是念念的家,念念快回自己的家吧!一定要好好活着,你答应过娘亲的……”

    话音一落,她的身躯幻化成一片片花瓣,随风渐渐消散。像扔进火盆的画卷被火苗舔食一般,突然出现的黑洞从四周开始一点一点往中间吞噬。

    那黑色极为浓稠,透不出一点光亮。

    江濯锦伸出双臂,徒劳无功地想拦下那些花瓣,阻止娘亲离开。

    黑暗迅速将她包裹。

    她朝着那剩余的最后一丝亮光,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娘亲——”

    江濯锦是哭着从昏睡中醒来的。

    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窗幔,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方才的梦境还历历在目,她沉溺其中,又压抑着声音哭了一场。

    哭罢冷静下来,她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嘴巴渴得厉害。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下了床。缓慢移动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温热,看来不久前有人来过。

    她垂下眼,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脑海中回荡着娘亲的那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要相信娘亲……”

    牢房中的奄奄一息的娘亲和梦境中年轻的娘亲重合,她们都希望她好好活着。

    那她就好好活着吧。

    身子还有些虚弱,但不至于连路都不能走。

    一开门,温热的光线争先恐后地闯入房间。外面天高云淡,阳光明媚,是个极好的晴天。

    江濯锦太久没有沐浴在阳光下,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晃眼。

    她抬手略略遮眼,几息之后,适应了刺眼的光,这才往院中看去。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子。

    院子坐北朝南,卧房和堂屋悉数盖在南边,厨房和柴房则是分别在院子的最东边和最西边。卧房和堂屋一共四间,中间一扇圆形的月洞门将它们两两分隔。

    前院是一间卧房和一间堂屋,后院是两间卧房。后院厨房旁边拐角的墙上还开了个后门,刚好对着她的卧房门。

    江濯锦站在房门前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后院的情形。院子里没有太多的杂物,打扫得也极干净,可见主人是个勤快的。

    前院隐隐传来重物撞击的沉闷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江濯锦缓步来到月洞门前,还未踏过月洞门,前院的情形便尽收眼底。

    这一看可不得了,吓得她顾不得头晕飞快地别开眼转过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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