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里,一个高大劲瘦的男人□□着上身,双臂青筋暴起,正牵引着一个巨大的青石狠狠地撞向前方的龙榨。

    木石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夹在两块巨木之间的木椽受到冲击,往前深入了几分,挤压着木柄,清亮的油顺着巨木下方的沟槽汩汩流出。

    男人一下又一下推动巨石,身上被汗水浸湿。日光斜射入茅草棚,照在男人身上。细密的汗滴将阳光反射,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圈光晕。

    整个人像一颗炙热的琥珀。

    汗水顺着他蜜蜡色的皮肤淌过宽阔坚实的胸膛,沿着结实平坦的腰腹一路向下,隐没在紧扎的腰带中。

    这一幕对于从小没接触过外男的江濯锦来说,过于冲击。她忙不迭地避开,转身太急,眼前一阵眩晕。

    眼看就要跌倒,江濯锦忙扶住旁边的门框稳住身形,低低喘息。

    动静不大,还是被宋玉策捕捉到了。

    他看到院中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见江濯锦一副难受的样子,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伸手扶她。

    江濯锦下意识地想要倚靠。

    触及温热湿润的皮肤,江濯锦像是被火烫到一般,陡然清醒。想要往后退拉开距离,然而后面是门框,退无可退。

    江濯锦低着头不敢看他。

    宋玉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尴尬地咳嗽一声,红着耳朵说:“等我一下。”

    三步作两步走到茅草棚下面,他抓起自己随意丢在一旁的上杉,利索地穿上,折回江濯锦身边。

    “你……你大病初愈,身体正弱,最好还是少出来走动。”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像是护着什么易碎品一般,轻轻地扶住江濯锦。

    江濯锦本想避嫌,可头晕得厉害,只得任由他搀着。

    宋玉策就着江濯锦的步子,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不过二三十步距离,江濯锦走到一半,却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失去清明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被打横抱起。夹杂着些微汗味的温热怀抱将她笼罩,炙热的体温即使隔着衣衫依旧烫人。

    再次醒来,已是暮色四合。桌子上点着昏黄的油灯,豆大的火焰时不时地跃动,将坐在桌子前削木头的男人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只一双眸子清亮而专注,认真地思考着手上的每一步动作。

    木屑纷纷然落在桌面上,悄无声息。

    江濯锦哑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喉咙如同撕裂一般疼痛。

    宋玉策闻声偏过头见江濯锦醒了,赶忙放下手中的刻刀,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坐下。

    “姑娘醒了,口渴了吧?快先喝口水。”

    江濯锦被他扶着坐了起来,就着他的手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喉咙里的烧灼感才有所缓解。

    “姑娘可要再来一杯?”宋玉策问道。

    江濯锦摇了摇头。

    宋玉策会意,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又顺手把桌子上的木屑收拢干净,嘱咐道:“我去给你拿碗粥,你几天未进食,想必这会儿饿坏了。”

    江濯锦看着他大步离去,有些怔愣。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过是他们买来的奴仆。

    没有主家会对奴仆如此的尽心尽力,如此的平等——仿佛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人。

    至少她在江府里面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容不得她多想,宋玉策很快端着碗回来。

    碗里是黄澄澄的小米粥。小米熬得恰到好处,呈现出金黄色的光泽。满满的小米的香味随着袅袅的热气散发出来,香气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眼见宋玉策用勺子舀出一口粥作势要喂她,江濯锦张了张嘴想说可以自己吃,无奈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便要伸手去接碗勺。

    宋玉策道:“你眼下身体正虚,哪里有力气,下午只是走几步路就昏倒,还是我……”

    对上江濯锦倔强的眼神,他一顿,默默地住了声,把碗递给对方。

    江濯锦伸手接碗,碗一落入手中,手腕就止不住的颤抖。不过几息,她的手便无力支撑,碗朝着一侧歪斜过去,里面的粥眼看就要洒出来,好在宋玉策眼疾手快,把碗接住。

    宋玉策没有点破她方才逞强的行为,只是道:“还是我来喂你吧。”语调上扬,带着几分莫名的愉悦与得意。

    江濯锦抿抿唇,张口喝下他递来的勺子里的粥。

    细腻软糯的小米粥入口绵密丝滑,淡淡的甜味和浓郁的谷香随着粥汁滑过舌尖,再慢慢渗透到喉咙,给予干涸撕裂的嗓子极大的熨帖。

    两人无声对坐,你来我往配合默契,倒也算和谐。

    “哎呦,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你这几天一直高热,可是吓死老婆子我了。”平静祥和的气氛被人一嗓子喊破。

    房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用深蓝色布条盘发的中年女人走进来。

    她熟稔地夺过宋玉策手中的碗,嗔怪地看了宋玉策一眼:“既然姑娘醒了,你怎么不去叫我?还得老婆子我见到点了还没来叫人,只好自己来看看了。”

    说着一屁股挤开宋玉策,在床边坐下:“你们这些大男人,哪里会照顾人,还是我来吧。”

    又问:“姑娘感觉怎么样?可还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宋玉策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濯锦,大有对方不回答她不罢休之态,有些无奈:“范婶,她嗓子烧坏了,现在还不能说话。你想问什么,等她嗓子好了再问也不迟。”

    范婶瞥了他一眼,见他还站在床边不肯离去,满脸的关切,于是佯装嫌弃道:“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你爹在收拾木柄,你在这里杵着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去帮你爹分担点。这姑娘这里有我,你且放心吧。”

    宋玉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一心惦记这里,倒把他爹那里忘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那行,这里就交给婶子您了。”顿了顿,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们可别聊太多,吃完就赶紧睡,养足精神才能好得快。”

    范婶子笑着打趣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再拖一会儿你爹都把活干完了。”

    宋玉策这才急急忙忙地出了屋子。

    范婶子收回目光,从碗里舀了一勺粥喂给江濯锦,漫不经心地感叹道:“玉策这孩子看着高高大大的有些憨傻,实则细心极了,从小就知道照顾人,特别是对着我家瑶芳那个傻丫头,别提有多体贴。说起我家那傻丫头,我就来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玉策对她掏心掏肺,她倒好,隔三岔五地跟玉策使小性子,让玉策跟在她屁股后面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姑娘,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范婶说着说着突然问了句。

    江濯锦脑袋昏昏,哪里分得出心神去注意范婶都说了些什么。见她问自己,只得随意点头应和。

    范婶见她赞同,满意地提起了唇角。嘴上还在不停数落自家女儿的不知好歹,眼神则是一直停留在江濯锦的脸上。

    少女的脸色还是苍白,但相比之前有了血色。一双柳叶眉下面嵌着两只荔枝圆眼,瞳孔深如黑珠,目光明亮,配上窄而纤细的鼻骨,整个人显得冷清而倔强。

    她似乎很少笑,圆润饱满的双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寡淡而又疏离。

    看来是个冰山美人。

    冷淡点好啊!就怕那种身姿柔弱又会撒娇卖痴的狐媚子,最会勾引男人了。

    范婶这般想着,又细细地打量着江濯锦的神情,见她的面色始终淡淡的,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能到宋家来做事,算你交到好运了。宋家就玉策这孩子和老宋两个人,玉策的娘老早就去世了,老宋也没有另娶,一个人把玉策拉扯大。不过,男人嘛,肯定没有女人细心,这些年都是我帮衬着处理缝缝补补这些琐事,邻里邻居的这些也不算什么。如今你来了,这些事情便交予你手中了。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拿不定章程的,都可以来问我。你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跟两个大老爷们生活在一起还是要避点嫌,有什么不方便跟男人家说的,都可以来找我或者你瑶芳姐姐说。”

    江濯锦顺从地点点头。

    范婶松一口气,语气轻快道:“这么多年我不光要操持自己家,还要操持宋家,可把我累坏了。如今把担子交出去,可算轻松多了。要我说啊,家里面再怎么着也都得有个女人……”

    范婶一边喂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江濯锦到底是精力不济,吃完粥她的思维已经无法集中,眼皮更是如同坠了千斤重的铅锤一般,沉重地垂下。

    范婶扶着她躺下,又给她盖好了被褥。现下正值初秋,白天太阳依旧灼热,到了晚上风一吹则是冷飕飕的透心凉。若是没盖好被子,指不定明天又要发烧。

    范婶细心地把窗子都关好,这才吹熄灯,端着碗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透过窗子,隐约能听到她在和什么人说话:“……别进去了,刚睡着,明天再看也不迟……都吃完了,明个儿估计能好个大半……瑶芳那丫头也惦记着这边呢,嚷嚷着要来,我留她在家里看店了……新鞋也快做好了,到时候去找瑶芳那丫头拿……”

    时断时续的话语声散在秋风里,吹到江濯锦耳边,如同轻柔的摇篮曲,催着她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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