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传出的琴声断断续续,像是在高原中缺氧时的呼吸困难。

    尽管上下山的大部分路途都靠坐车,但那一晚的劳累依然让楚时月感到长久的不适,做过手术的腿仍有剧痛传来,一场低烧后,癌细胞似乎有向肺部扩散的趋势。

    病势缠绵,楚时月索性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

    阮新辰愧疚又难过,每天带着她在医院和学校间奔波。

    楚时月的休学手续已经办下来了,虽然现在的病情还不至于住院,但整日呆在房间里养病也让人郁闷。

    从医院取药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一群背着乐器的学生去上兴趣班,心念恍惚时,脚步已然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课堂旁边就是乐器行,楚时月挑了只入门的口琴,回到家后,她试着对着曲谱再一次吹奏,可呼吸时的不适感及间断的咳嗽总是将她打断。

    听到隐约的琴声传来,阮新辰开门的动作比平时更轻了几分,他下了课便从学校匆匆赶来,半路下起细雨,惹了一身潮湿。

    “你来了。”楚时月似有预感般抬头,门被推开。

    阮新辰将一碗粥塞到楚时月手中,捂了捂她的手,笑道:“今天的手不像之前那么冰了。”

    粥是还是热的,阮新辰拿来毛巾擦拭被雨沾湿的头发,楚时月已经将粥分了出来。

    “来的路上,我看到公园里的花都开了,原本枯萎的草皮也换了新的,一下雨,空气里飘的都是青草味。等雨停了,我陪你去散散步吧。”阮新辰摊开手掌,是一朵被雨水打落的山茶,花瓣上还挂着几滴清露。

    楚时月接过花,答非所问道:“今天去医院,和医生商量了一下,我打算接受化疗。”

    “什么时候去?我提前请假,正好接送你。”阮新辰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就要请假。

    楚时月的声音似窗外急剧下降的气温前:“上次的手术结果不理想,癌细胞在不断扩散,阮新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阮新辰不再刻意回避问题,用力握住对方冰冷的手,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她,他郑重地说:“我知道,这会很痛,甚至可以说是一条看不到太多希望的路,可如果不试一下的话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呢?”

    “在失望到来前蒙上眼睛,掉头回身,往后回想起现在就不会有太多难过。”楚时月试图抽回手,没成功。

    “我不管以后,我只顾当下。”

    楚时月依然不松口,声音却透出一丝哽咽:“你是在可怜我吗?可怜我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阮新辰摇头,他刚想解释什么,手机铃声响起,被他挂断。

    “或许当时在山上说的那些话只是我在逗你玩呢?”她冷声道。

    “可是我很认真......”阮新辰话说一半,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又被挂断。

    “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几天,认真考虑一下这段关系。”楚时月说得决绝。

    如是三次,两人对峙般的沉默终于被打破,电话被接起,楚时月抽回手,自顾自回了卧室。

    阮新辰想拉住她,短暂的犹豫后,却又松开了手。

    两人的见面不欢而散。

    第一次化疗结束,楚时月重新住起了拐杖,出门时拐杖压住了门帘拖在地上的一角,头晕眼花的她正试图移到一旁给往来推着器械药品的护士让路,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中。

    阮新辰扶着她走到电梯口,楚时月看见背了登山包的他有些诧异。

    进了电梯,阮新辰道:“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听你的,考虑了几天,觉得还是应该缠着你。”

    电梯停在下一层,又有人推着轮椅进来,楚时月看着进来的人,转头想对阮新辰说话,却被对方用食指挡在了唇前。

    “嘘。你先别说,先跟我来。”

    出了电梯,本以为会直接回家,却不想阮新辰带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楚时月来到户外,新鲜空气让她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她停下脚步,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我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但我想你应该还没有,所以我想带你去找你的答案。”

    阮新辰打开了副驾驶,对她说:“既然前途未卜,那就在失望到来之前选择及时行乐吧,要是去了之后真的觉得不喜欢,那我们再继续商量。”

    “你好像我的主治医生一样,说得都是同样的话。”郁郁寡欢近两个月后,楚时月终于像是角落里被阳光照过的小草,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既像无奈,又像喜悦。

    “那你的回答呢。”阮新辰期待地望着她。

    “听你的,及时行乐。

    越靠近海,空气中弥漫的潮湿便越明显。夏日晚风热如烈酒,灼人肺腑。

    三个小时后,阮新辰在一家海边民宿停下车,迷迷糊糊间醒来的楚时月一打开车门,就看到阮新辰从后备箱里搬出了一把折叠轮椅,她被抱到轮椅上,阮新辰想先带她去休息,楚时月却说:“不是带我出来玩的吗?”

    “你刚化疗完,先休息吧,明天陪你去。”

    阮新辰很细心,专门找了间能看到椰林海岸的房间给楚时月住,除了轮椅,还有她每天要吃的药,一堆瓶瓶罐罐,都按剂量帮她贴好了标签。

    阮新辰手上的那把钥匙是某次帮忙搬东西时楚时月给他的,后来为了他来往方便,干脆将那把备用钥匙给了阮新辰。

    那天得知自己病情恶化加剧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分手,不再拖累对方,可单方面的发泄与回避后却没有要回那把钥匙,在她单方面冷战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有前进一步的方法和机会。

    楚时月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觉得自己卑劣极了,像只拧巴的刺猬,没能躲避伤害,反倒笨拙地伤人伤己。

    又是一阵低烧,来的快去的也快。

    凌晨三点,楚时月去卫生间擦拭发烧时被汗濡湿的头发。

    窗外月光倾落,海面波光粼粼,远处的沙滩上有人围着篝火跳舞,把黑夜都烧着了。

    房间在一楼,她打开窗户,试图爬上窗台,像小时候那样坐上去吹吹晚风,可右腿时不时传来的剧痛让她无从用力,终于在数次尝试后力竭。

    海边天亮的早,楚时月便想自己去院内看日出,阮新辰就住在隔壁,虽然他说过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敲门,可她还是不好意思在这个点将人喊醒。

    风卷着海水的气味,是腥咸的,楚时月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院内,温热的海风把心上的褶皱都熨平了。

    海平线上点燃一线火光时,阮新辰面色焦急地从房间冲出来,看到坐在沙地上的楚时月,他的神色方才安定下来。

    “什么时候醒的?”

    毫无防备地,楚时月被蹲下的阮新辰抱住了。

    他声音沙哑,透着几分委屈:“我梦到你不见了,醒来后发现你的房间门没关好,人却不在,我很......”

    楚时月十分自责,伸手回抱住他时,感到将头埋在她肩上的人又用力蹭了蹭:“我很害怕。”

    阮新辰意识到这种话会影响到对方,抬头看着楚时月道:“抱歉,我......”

    “别说抱歉。”楚时月用食指抵住他要说话的嘴唇,释然地笑道,“我们都因为歉意这种东西错过太多,再为此浪费时光就不值得了,不是吗?”

    “我们去看日出吧,还有赶海,我从来没去过,你能陪我吗?”

    这一次,楚时月握紧了他的手。

    虽是赶海,但楚时月的腿早已因骨癌而无法正常行走,两人便在沙滩上像小孩子一样捡贝壳,逛累了就躲进冷饮店点杯清补凉。

    沙滩不比平地,轮椅难行,好几次楚时月都被推得陷进沙里,她一边笑他笨,一边单脚跳起自力更生地将轮子拔起。

    岸上有海娜手绘的小铺,老板挂出来的例图吸引了一众好奇者,楚时月也不能例外,老板看到是两人同行,热情地推荐情侣款绘图。

    “要试试吗?”楚时月歪头看他。

    “选张喜欢的款式吧,我们一起。”

    老板长袖善舞,三言两语便问出了二人的名字,于是热情展示道:“你们两个,一个月亮,一个星辰,不如就把名字画出来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从手绘店出来后,楚时月的胳膊上多了一片星海,阮新辰的手腕上升起一弯明月。

    到了傍晚时分,楚时月的体力已经有限,阮新辰便推着轮椅带她去往视野开阔的地方。

    玩闹一天,此时的两人谁也没说话,就只是静静地坐着,看太阳落下,被烧红的天空开始降温成海的颜色,有那么短短几分钟,海天一色。

    一旁的阮新辰突然开口:“我想向你求婚,你可以答应我吗?”

    尽管决定直面两人关系,楚时月依然被这一举动震惊,她对上阮新辰郑重的目光:“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只有半年。”

    “我知道。”

    “我的病不一定能完全治好,即使治好也会有很多后遗症。”

    “我知道。”

    “我没有家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现在只靠奶奶留下的遗产生活。”

    “我知道。”

    “我可能很快就会死。”楚时月哽咽了。

    阮新辰却依然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我知道。”

    “我都知道,所以我不愿错过。”阮新辰握住楚时月试图缩回的手,“病可以治,工作可以等之后再找,我们都还年轻,生死无定论,一切都还有希望。”

    “如果你愿意,我想成为你的家人。”他的声音变得急促,“你说过我们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互相抱歉上,那么我也希望你,不要让犹豫成为我们握住彼此双手时的阻碍。”

    天阴沉下来,海浪拍击石礁,原本温和的晚风开始呼啸。

    两人就这样长久地对望,没人注意到月亮何时高悬。

    在嘈杂的海浪声中,楚时月听到自己的心跳像今晚的风声一般毫无规律,然后她听到自己说:“我答应你。”

    此时夜色已浓,月与星正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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