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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在东府神游幻境,因午困而须小憩,遂到尤氏上房。一进门,见正面高悬一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玉一见此等言词,立即叫道:‘出去,出去!’”[1]李承泽翻过了一页,正打算继续读下去时抬眼看到一侧长椅上的女子已然睡着。

    他把书轻轻放在桌面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薄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小心地给仇辞风盖上。随后他向靠墙站在角落的谢必安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

    李承泽走到院子里才开口,“让她睡着吧,我们换个地方。”

    “殿下何必次次都如此小心?之前先不论,刚刚读书读了半晌宁远公主也没什么表示,反而倒睡着了。”谢必安抱着剑和李承泽走出了这个靖王府为他专门准备的院子。

    “必安,我待你如何?”

    “殿下一直把我当人看待。”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但是李承泽知道他的意思——在这个护卫和狗没什么区别的时代,把他当人看已经是十足的尊重。

    “她对我也是一样。在她眼里,我和太子、和陛下、和刚刚路过洒扫的奴仆都没什么区别。”李承泽找到一处拐角的亭子,扬了扬下巴,“就这吧。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再要点瓜果,然后带本《红楼》过来。”

    谢必安没动,“殿下,我没明白。您毕竟是皇子,她这不是目中无人吗?”

    “就因为是目中无人啊……”李承泽踢了踢鞋,头一歪,斜着看向谢必安,“她今日在靖王府举办诗会的时候过来让我给她念书,昨日去鉴查院呆了半晌,前日在宫里对太子说教……但没有一个人认为她在结党营私。越了解她越明白,仇辞风没有爱人之心。在她眼里,我们都是打闹的孩童罢了,没有高低贵贱。”

    李承泽索性倚着亭子的柱子坐在了围栏上,“除了她,其他人就连只喜欢读书的母妃都若有若无把我和太子比较,推着我去争。我认识她了十几年,她一次都没有。她从心里觉得太子之位甚至陛下都没什么了不起。必安,你相信神明吗?”

    “神庙中人?不怎么信。”

    “若当真有神明,大概就是她那样吧。仿佛心怀天下,又目中无人。”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1]

    呵,按如此说,仇辞风当是文坛学识的第一高人。

    前院吵嚷了起来,看来诗会的主角们均已到齐,李承泽坐到新安置好的坐悠哉的开着书。不多时,范闲被郭宝坤挑衅说出一首定胜负的狂言就被小厮传给了李承泽。

    他对这场闹剧的胜负早有定论——红楼随便拿出来点都够郭宝坤琢磨很久了。但当他听到范闲所做的诗时还是难免惊讶。“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若是仇辞风性质来了做出的诗,他倒可以理解,她的阅历做出这种感慨并不奇怪。但是范闲,他才多少岁?

    既然好奇,那就见一面看看。谢必安在他身边多年,不必他多说便明白他什么意思。过了些时辰,当范闲今日花园路过时直接讲他“邀请”了过来。

    从范闲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不会杀他时,李承泽便知道此人不是个只懂文学的愣头青。作为一个长在偏远地区的少年第一次来到京都,范闲难免表现的过于游刃有余了。纵使他的祖母也是学识过人,但为人处世的习惯大多数每个人自己琢磨出来的。

    李承泽看得出来,范闲一定是仇辞风和陛下欣赏的类型。仇辞风一向对这种直率洒脱但又很懂人情世故的人格外照顾,他在潜移默化下也对这种人比较有好感。若范闲真选择了他,内库从李云睿手里移给他也未尝不可。

    范闲吃完了葡萄,李承泽的目光有些瘆人,他只得没话找话,“殿下相信自由恋爱吗?”

    “什么?”李承泽一时间没跟上话题。

    “自由恋爱。好比你喜欢上一姑娘,姑娘也喜欢你,然后你们结婚。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单纯是双方都喜欢。”

    “哪家清流人家会让孩子自己相看夫婿的话,定会被骂不知廉耻。”

    “那你觉得婚前对对方基本都不了解过的就会幸福吗?对方性格怎么样、有无不良嗜好、对人生对金钱名利的看法、有没有共同喜好一概不甚清楚,就决定了后面几十年的同路人,不觉得可怕吗?”范闲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更不说对方可能已经有了心仪之人,结果被棒打鸳鸯般拆开了。”

    “那若一人自己喜欢上了另一个,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那就试着追一追,不过如果人家明确拒绝了还是算了,喜欢也不能绑架人家非跟你吧。但是殿下的话,我觉得一般人不会也不敢拒绝皇子?”

    李承泽清楚范闲不会知道仇辞风具体的关系网,但他说的话却又总觉得在影射些什么。

    还没待他继续问,范闲自己就接上,“说这些我觉得殿下也明白我想表达什么,我不想娶林婉儿。不娶林婉儿自然拿不到内库,不过我爹说了,多养一个我也是养的起的。我自己也打算开个书局,总不能真的去啃老。”

    “那可是陛下的指婚,你如何改变?”

    “就是月老牵的线,我不乐意也就不会去结。”

    李承泽感觉仿若自己在和年轻的仇辞风说话,言语间充满了未知的词语和天马行空的概念。仇辞风本人的懒散漠视的感觉更重,不像范闲这样意气风发。

    李承泽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既然如此,我便看你如何闹京都了。”

    他拿起《红楼》,走了出去。今天来靖王府想见的人想看的系既然已经落下了帷幕,也没什么好久留的了。临走前他绕回了仇辞风睡觉的院子,不出意外的里面早就没了女子的身影。

    谢必安出现在身后,“殿下,车已经准备好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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