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停在了“大奥体育馆”的大院门前,但却不能直接开进去。

    整座体育场的周边都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仿佛这里成了大型犯罪现场。任何车辆进入都要向站岗警卫出示全体司乘人员的证件。

    这让本就一头雾水的潘小书对于自己被带到这里的目的更加不明所以。

    不过,潘小书倒是清楚记得自己上次是出于什么目的被带到大奥体育馆的——那是疫情期间,潘老师班上的学生被检出阳性,她作为密接者被防疫人员用大巴车带到了这座体育馆进行隔离,因为这里当时是被改造成方舱医院使用的。

    在疫情早已过去的今天,潘小书又一次被有关部门拉到了自己曾经度过半个月隔离期的地方,倒是有一种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警卫查好了证件,闸杆升起,车子却没有立即进院儿。

    “潘老师,”随行者把教师证还给潘小书,“进院之前,我需要您关机并上交手机。体育馆内是绝对不能定位和拍照的哦!”

    到了这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潘小书感到奇怪了。她乖乖地掏出手机,长按电源键,但还没等屏幕关闭就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切换到了微信。

    “我告诉对象我来这儿,行吧?”潘小书先请示了一下主人。

    两个男人又对视片刻,然后默默点头,仿佛在说:“不建议您这样做,但如果您觉得必要,那就请便吧!”

    潘小书手速度飞快,在跟“包子”的对话框里输入:“我来大奥体育馆了!”

    对方并没有马上回,大概还在考古工地上挖土。潘小书没法等他,便先行关了手机,递交给了来头不小的东道主。对方把套了炫彩手机壳的黑屏掌机小心塞进了自己的夹克内兜。

    然后,车子才通过高高翘起的闸杆,开进空旷却戒备森严的体育馆院内。

    大概是觉得仲夏的太阳太毒辣,司机特意把车泊在了院内那座硕大的水塔下面。

    两个考古男拉开车门下车,转头恭恭敬敬地扶了把潘小书,她便大大方方地将胳膊搭载男人的大手上,借力下了车。男朋友常年不在身边,潘老师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性骚扰,因此也便能够预判某个异性是否真的要图谋不轨。

    下了车,站在漫长的阴影下,潘小书好奇地注视着这白色的巨塔。

    “疫情时候立起来的,”一名男士如课堂上那个兀突的发言者那般不问自答起来,“体育馆之前的上下水系统不符合隔离标准,容易让病毒进入自来水管网。疫情结束也没有拆除,到现在还在使用。”

    “对哦,”潘小书把话茬接了过去,“将来说不定哪天还会排上用场。”

    “真实原因更直接,”随行人员笑道,“拆水塔也得花钱呢!”

    说话间,一行人拾阶而上,从四开门的铝合金门进到了轩敞的场馆。四转圈的看台被撤下来之后并没有复原,但是疫情期间那鳞次栉比的隔断床位全都被撤走了。偌大的场地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木质地板,看上去油光可鉴,踩上去还会咯吱作响。

    在这令人不安的响声中,潘小书跟着东道主一步步走向体育馆中央那只白色的集装箱方舱。这个方方正正的大家伙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显得无比的突兀和怪诞,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成了一头不可忽视的白象。

    这种集装箱方舱,才是真正意义上“方舱医院”的组成部分。而由体育馆临时充当的传染病隔离点被称为方舱医院,多少有些名不副实。

    一只集装箱方舱就是一个独立的隔离单元,通上水电WiFi,定期送饭收垃圾,足以让隔离者在其中流连忘返。但孤零零一只方舱,为何出现在体育馆的中央?

    集装箱方舱上开了个玻璃窗,却根本不能打开,设计上仅为透光所用。

    只见几张长桌就摆在这箱体上的玻璃窗下,桌面上凌乱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件:笔记本电脑、纸笔、摊开来被乱糟糟划线批注的书籍资料,还有吃剩下未来得及收走的餐盒和纸杯。

    而守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们全都满身倦气地靠在折叠椅上,无精打采地透过这唯一的玻璃窗观察着被日光灯照亮的集装箱内部。

    最头端的桌子后面则守着两位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她俩并没有将目光投向方舱的玻璃窗,而是紧盯着面前滴滴作响的生命监测屏幕。

    显然,这间方舱已经隔离着一个病人,并且需要全班人马驻守在外面,随时随地对其进行肉眼观察和仪器检测。

    此情此景,让潘小书下意识地加快了追赶两个大男人的步伐,很想尽快看到那间集装箱放舱里究竟住了什么神仙或是妖怪,跟自己这个中文系讲师又有什么干系。

    走到了方舱前,潘小书已经吸引了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他们似乎已经在期待她的来临。

    随行者简单介绍了一下,在场者便纷纷从椅子上欠身问好,还给潘老师倒了一杯热水。

    潘小书一边喝着,一边透过那扇无法开启的玻璃窗看向集装箱方舱里面。

    只见舱里面的陈设就很奇怪。见不到没有病床、床头柜、小饭桌之类的家具,卧具就是地上的榻榻米,坐具则是一方矮桌和桌边的垫子,而所有这些家伙事儿都被放置在一块用木板搭起的地台上。从观感上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很多家庭对住宅的小房间所作的和式装潢。

    比这间方舱还要奇怪的,是被隔离在里面的“病号”。

    透过清澈的玻璃窗,潘小书看到了一名男子,孤零零坐在地台上的矮桌旁边,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全都散发着种种难以表述的不同寻常。

    首先,男子相貌,潘老师一看就想起自己班上那种最帅最渣的男生:

    宽脸庞,尖下巴,把国字脸的稳健和瓜子脸的邪魅全都占了;

    微薄的粉唇,修长的眉宇,细巧的鼻头,却偏偏配了双比女生还大的眼目,叫人见了就像把脸贴上去细瞧;

    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古天乐同款的古铜色;喉结凸起,身材也很匀称,大概只有周迅在《香港有个荷里活》里面演的恋肥癖女孩才不会喜欢。

    这明明是个大帅逼,为什么那么确定是渣男呢?

    因为他个子不高,或者干脆说很矮——有这种既帅又矮组合的男生,年轻时没有几个不渣的。

    除了渣男潜质,方舱里的这名隔离者还有其他让人望而却步的特征:

    身为男人的他留了一头长发,比潘老师那根马尾辫还要长,却在头顶上打了个发结,然后将剩下的长发,如同瀑布般从后脑垂下。

    而这令男女老少艳羡不已的浓发,竟是如雪般的洁白!

    实在不知道这是天生的银发,还是故意染黑,抑或是未老先衰,如伍子胥一般一夜愁白了头。总之,这一头雪发,跟那张俊脸上的乌黑眉毛既极不谐调,又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相得益彰。

    此时此刻,银发男生坐在矮脚桌边,悠闲地摆动着眼前的茶壶茶碗,丝毫没有注意方舱外的任何一名观察者。

    桌边并没有凳子给他坐,他也不是盘腿坐,而是双腿屈膝跪坐在地台上,结实的臀部就垫在并拢的脚跟上。这种既痛苦又象征屈辱的坐姿,由这个隔离者做出来却是满脸惬意、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而银发男身上披着一件过大的睡袍,潘小书记得清楚是自己在大奥体育馆隔离期间也曾领用过的款式。如今套在这位复古感十足的小哥身上,便仿佛一身深衣汉服了。

    “是包队最先发现他的!”

    考古人员冷不丁一声言语,打断了潘小书的熟视与感思。

    “你说什么?”潘老师猛一回头

    “我是说,”另一位东道主说,“这个银发男人,是从古漳河卫河交汇口考古工地上挖掘出土的!”

    “就是包子负责的工地?”潘小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来没跟我提啊!”

    潘小书一激动,把包士泓的私号都叫出来了。

    “包队长和其他考古队员全都签了保密协议,”对方回道,“所以只能由我们向您透露实情。”

    说完,考古男弯腰点开长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播放了一个视频。潘小书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包士泓。他正和其他同样满身是土的同事们,协力将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从湿乎乎的淤泥中捞出来,然后好几个人一起抬着,平放在地面上。

    负责拍摄的手机摄像头对准了这件刚出土的奇物,就见考古队员们直接上手清除了最外层的黑泥,小心翼翼揭掉了缠绕其上的一条条早已经碳化了的海草,最后露出了一个赤裸裸的男子!

    因为周身都被宽大的水草所包裹,男子那纤巧的肢体并没有沾上太多灰泥,在镜头下白里透红、栩栩如生。他紧闭着双目,胸口全无起伏,似乎是刚刚去世不久。可是,那块仿佛要突破皮肤的喉结,却在从海草下面露出之后十分明显地抽动了一下,把周围的考古队员和电脑屏幕前的潘小书全都吓了一大跳!

    还有,这个名副其实的“出土”男人,飘散着一头如雪的银发——正是方舱里那名古怪的隔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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