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夫人一时错愕。

    “母亲就这么不待见箴哥儿?”杨希偃眉眼冷凝,“儿子虽然偏疼这孩子一些,到底他流的是杨家的血,是您的亲孙子。母亲何至于要帮着昭仪,要他的命?”

    吴太夫人根本听不懂了,神情一派茫然:“老二,你在说什么?”

    “陕西总督进献的西北雪狼,母亲听过吧?”杨希偃冷淡地问着,“箴哥儿出了诚肃殿,被人绑进万兽园的狼室。这孩子一个人对上雪狼,今晚是死里逃生才回得了家,现在还在青禾堂里高烧不退。合庆元的纪掌柜已经过府,向我提起要将哥儿带回去。我想着,母亲既然不喜欢他,索性让他尽孝,顺从了您的心意,就这么出府吧,也省得他跟着我受磋磨。”

    “昭仪让人绑箴哥儿去狼室?”吴太夫人猝不及防,大惊失色道,“你是听谁说的?那是昭仪的弟弟,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残害手足的事来?你,你莫不是听错了!”

    杨希偃冷漠道:“箴哥儿一出诚肃殿就被人设计。那是昭仪定下接见亲眷之地,全是她的人手。母亲难道怀疑是别人借昭仪之手,要害箴哥儿的性命?他一个半大的小子,在宫里一向谨慎,什么时候这么得罪过人?”

    “不,不是……”吴太夫人喃喃着,“昭仪跟我说,只是想教训教训箴哥儿,不然她母亲被禁足,她咽不下这口气。我这才帮着把箴哥儿叫过来的……”

    “儿子还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是这么糊涂的人?将箴哥儿带到昭仪的地盘,明知昭仪要教训他,还万事不关心地出宫。您将箴哥儿叫过去,难道不该有始有终地把孩子带回来?母亲最希望家宅安宁,可您自己做的,似乎与愿望背道而驰啊。”杨希偃平淡道。

    吴太夫人气息渐渐不稳:“你,你为了一个小冻猫子,这么跟你娘顶撞?”

    “若是箴哥儿今晚当真不测,母亲以为我还会好好坐在这里说话吗?”杨希偃语气渐冷,“我知道,母亲一直不大待见他,觉得他生母身份卑贱,坏我的名声。这些事情我自己有定论,何须别人来为我打抱不平?处置许氏的人是我,闹得家里不安生的人也是我,母亲为什么不来找我,反而去拿捏一个无辜的孩子?”

    吴太夫人嘴唇翕动,脸皮涨得通红:“我一心为这个家考虑,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已经说了,此事我并不知晓,是昭仪自作主张!孽障,你要气死我才罢休!”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方才避让出去的大嬷嬷忙进来伺候。

    杨希偃皱眉起身,吩咐下人去将客院的吴大夫再请来。

    “别请了!”吴太夫人推开大嬷嬷,叫住了他,“大晚上的,我也知道不该麻烦别人!你还记得我是你母亲,我就知足了!”

    杨希偃被挖苦一番,泰然自若:“那就依母亲的。”

    吴太夫人只是一口气没喘上,这会儿恢复过来,人也格外疲惫:“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大半夜过来发疯,总不可能只是给我闹个没脸吧?箴哥儿那里,我会补偿他的。”

    杨希偃回道:“昭仪是皇上的妃嫔,此事,自然该由皇上或皇后娘娘裁决。”

    “这种事情怎么能闹到皇上面前?”吴太夫人瞪圆了眼睛,“落了残害手足的名声,昭仪日后永无出头之日了!她也是你的骨肉!”

    “母亲说得有理,”杨希偃像是被说动了,沉吟道,“昭仪在宫中,我也不能放任她插手家里事务。既然如此,此后府里给昭仪的金银供奉,一应取消,由她在宫中的造化吧。”

    吴太夫人差点又是一口气喘不上来。

    “你哪里有半点做父亲的样子!昭仪的位分,月银才一百两,宫里人情往来,打点下人,消耗巨大,这点银子够干什么使的!皇上、娘娘的赏赐也不能轻易动用,何况昭仪恩宠本就寥寥,你这是要她喝西北风去?!”

    “这两个处置,母亲择一吧,”杨希偃冷下脸色,“若不然,照我的想法,就是一气都做了。”

    吴太夫人哪里还不知道他这是故意的,只得捏着鼻子认下:“随你吧,总之不能闹大。”就是要第二个的意思。

    杨希偃颔首:“是。”

    吴太夫人长叹一声,这事闹了个没脸,总要跟这最出息的儿子缓和缓和关系。

    她朝大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从壁橱后领了两个如花似玉、含羞带怯的年轻女子出来。

    吴太夫人道:“你不喜欢许氏,房里的两个姨娘,也只当是摆设。这两个丫头你领回去,别再清心寡欲地做和尚了。”

    杨希偃看都没有看二女一眼,站起身:“儿子已是坐四望五的人,母亲就不要再插手我房中事务了。您既然无事,儿子告退,母亲好歇。”

    他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站住!你回来——”吴氏急忙叫住了他,“老二,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年送走了沈氏,害得她……”

    大嬷嬷听这话头不对,赶紧带着两个失魂落魄的二女下去了。

    杨希偃没有回头,平静道:“母亲想多了,儿子怎么敢怨怪您。书房还有事,儿子告退。”

    吴氏见他离开,无力地捶着炕上迎枕散火气,知道自己刚才是失态了,对着大嬷嬷嘟囔。

    “你说这是何必呢,沈氏死了快二十年,我料着他也是没心思了,不然不会找上苏州的那个。要真这么喜欢苏州那寡妇,他怎么又让许氏和薛姨娘生子?瑾哥和琅哥可都比箴哥年纪小!人都死了,做给谁看!还不是我这个娘心疼他?孽障!孽障!”

    大嬷嬷轻声宽慰着给她捶背。

    **

    杨令箴在枕席间昏昏沉沉一整日,翌日上午才稍微转好。

    醒过来时,喉咙里干渴地仿佛要冒烟,外面明亮的天光透进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只听二娘欣喜道:“总算醒了!来来,省得我折腾喂药,你自己喝。”

    杨令箴□□一声坐起来,看见纪映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看就苦得要命。

    她皱着脸,一口药一口蜜饯的喝完了。

    “二娘,”她喊纪映,“我睡了多久了?”

    纪映将药碗收起来:“前日是千秋节。你说呢。”

    杨令箴大惊:“这么久?那宫里——”

    纪映笑道:“不用担心,侯爷已经代你向宫里请假了。”

    杨令箴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总归生病还是非常地不好受,无精打采的,也不想吃东西,只好恹恹地靠在床上看书。

    刚刚用完午膳没多久,忽然听见外面喧哗之声,玉簪跑了进来。

    “四少爷,外头的人都说,太子殿下驾临咱们侯府,正在往青禾堂来呢!”

    杨令箴愕然:“你听清楚了?”

    玉簪重重点头:“奴婢绝不会听错的!”

    杨令箴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折腾着要换衣服,她总不能这么一副衣衫不整的尊容见太子吧?

    刚刚穿上外褂,门就被推开了,抬眼一看,正是太子。

    她有些泄气,一边系着扣子一边道:“殿下怎么就这么进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太子见她脸上红红的,看起来还有些余热,便皱眉斥道:“你忙什么,养病就好好躺着,我只是来看看你,又不是成心折腾人。”

    杨令箴暗地里撇了撇嘴,重新爬回去:“哦,多谢殿下了。”

    太子给她盖上被子,打量了一番:“往年倒不见你这么虚弱,怎么忽然就见风起热了?”

    杨令箴听这话风,他果然是还不知道万兽园的事情么?于是含糊着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穿少了衣服,受凉了吧。”心里却想着,应该是四皇子帮忙掩盖了。

    太子微微颔首:“陈斐带了些药材过来,你让府里的大夫看着用。”

    “多谢殿下好意,”杨令箴道,“您是微服出宫,皇上可知晓?”看他穿着的曲襟玄底獭袖青狐皮箭衣,不是什么礼服。

    太子将发上扣着的九华巾帽摘下来,随意道:“又不是见大臣,穿那么规矩做什么。我从乾清宫请安过来的。”

    那就是过了明路。

    其实太子这样的身份,一年到头也没几次出宫,倒是其他的几位皇子,出宫还便利些。

    杨令箴便说:“那殿下能在我们府里用晚膳再走吗?难得出来,好歹叫我招待您一番。”

    “得了吧,”太子笑。“你一个病人,要你来招待我?看看时辰我就回去了。”

    杨令箴想想也是。

    “四少爷,该喝药了。”

    玉簪又端了药进来。

    杨令箴只觉得她今日十分没眼色。

    怎么这个时候端药?好歹等太子走了再说啊,要她在这人面前喝药,实在是觉得有点尴尬。

    但是也不好叫她出去了。

    杨令箴正要接过,太子却皱眉看着玉簪,转头对她道:“这是你的丫鬟?”

    她不明所以,点点头:“是啊。”

    “这丫头几岁了?”

    “十七了。”杨令箴回道,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太子不会是看上玉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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