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挑剔的目光却令玉簪有些发抖。
杨令箴道：“殿下想说什么，别吓着她。”
“这么护着她，”太子的语气明显地不高兴，“她是你的通房还是姨娘？方才我见你院子里一个丫头也没有，这是哪儿来的？”
杨令箴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啼笑皆非：“您说什么呢？她已经成亲了！玉簪，把药给我，赶紧下去吧。”
玉簪连忙将药递过去，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
“你留成亲的妇人做丫鬟？”太子有些狐疑。
“这有什么不行的？”她解释道，“我还在苏州的时候，玉簪就伺候我了。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娘买下来，特意放在我身边照顾的。她男人是我二娘那边的伙计，经常跟着林叔出远门的，一个人在家没倚仗，所以继续留在青禾堂。”
“你还挺怜香惜玉，”太子意味不明，“行了，再说药就冷了，赶紧喝。”
杨令箴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怯药的情态，咬着牙准备一口闷，刚喝没两口，实在忍不住了，差点呕出来，吸着气从枕头下摸出蜜饯，抓了一大把往嘴里送。
太子很是惊讶，要笑不笑的模样：“你……你这么怕苦？”
杨令箴皱着脸咬蜜饯，含糊地点头，再次尝试喝药，总算一口气灌进肚里。
太子笑道：“还跟小孩子似的，难得见你这一面。”忽然伸手过来，在她嘴角揩了一下：“有药渍。”
杨令箴心里又浮现那种古怪的感觉，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些，也拿汗巾擦了擦，讪讪道：“多谢——”
太子笑着打断她：“好了，你这一天，都说多少句谢了，咱们的交情，不至于此吧。”
她脑子里卡壳了，找不到要说的，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太子帮她掖了掖被角：“一会儿药性就上来了，你睡会儿吧。我回宫了。”
杨令箴确实有些困倦，毕竟也到了往日午睡的时辰。刚才他还主动叫自己躺下，她也就懒得行礼相送了，只是点头道：“殿下慢走。”
目送他出了屋，她才慢慢闭眼睡下，一直到傍晚醒来，玉簪有些发愁地走进来。
“四少爷，之前太子殿下出青禾堂的时候，太夫人和三老爷、四老爷过来请安了。”
杨令箴道：“这也是应该的，你做什么这么愁闷？”
“太子殿下走后，太夫人说了一句，您就算生病，也应该出门跪送的，这样，有些没规矩。三老爷还附和了一声。”玉簪担忧地说。
杨令箴沉默片刻，淡然道：“算了，祖母早就对我不满了，不差这一桩。”
再过了两日，身上松快很多，病也差不多痊愈，她便向宫里销了假。
一进宫便听说咸福宫遭了申饬。
皇后娘娘千秋当日，万兽园无人值守，跑掉了一只小型狼犬，虽然体型不大，却格外凶猛，直直闯进了咸福宫。宫人们来不及阻挡，这狼狗顷刻间从杨昭仪后腰上咬下来一大块肉，鲜血淋漓，伤势很严重。
事后要问责，竟然查出来万兽园失守系杨昭仪所为。
这可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刚刚升位分就捅娄子，皇上大为光火，直接将杨昭仪降回了婕妤，并罚俸两年。
一时间，咸福宫的日子极为难过。
杨令箴料想着是四皇子帮她出了气，有心想道谢，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傍晚回府，照旧去寒檀院请安。
才过第一场秋寒，吴太夫人的屋里却已经升起火炉了，闷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拱手行礼，照例问安。
吴太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慈爱，和蔼道：“可算好起来了，年轻人，就是健壮些。”
杨令箴道：“托祖母日日在佛前祷告，孙儿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吴太夫人的笑容愈发亲切：“祖母老糊涂了，对不住你。听你的声音，还是有些沙沙的。大夫怎么说？”
诚肃殿里杨婕妤赐下的那杯杏仁茶，烧得她喉咙受损，待到回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间，吴传周隐晦地表示，以后很大概率只能这样了，将养上十来年，兴许能恢复些。
之前高热，声音沙哑也是正常，现在基本上好全了，还是如此，便有些明显。
今日在东宫，连太子都问了起来，她找了个不慎被茶水烫伤的借口才敷衍过去。
闻得吴太夫人此言，杨令箴只是实话实说：“错过了时候，慢慢养着罢了。”
“好在不算落了残疾，不会有碍仕途。你姐姐……”吴太夫人微微叹气，“唉，她也是气恼得很了。毕竟是在皇宫，她是君，咱们是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杨令箴低垂着眼眸，也不想多说什么。
“不过，”吴太夫人却语气一转，“你毕竟是哥儿，爷们家，心怀总要开阔些，不提君君臣臣，就说婕妤是你的姐姐，是咱们家里人。兄弟姊妹之间，有些打打闹闹的，你何至于将这点小事告诉你爹爹？他每日事务缠身，还要因为这些事情烦心。箴哥儿，不是我说你，见你爹气得那样子，你也该劝解劝解才是！”
杨令箴抬起头，平淡道：“祖母希望我劝解什么？”
吴太夫人说：“你爹断了府里对婕妤的金银供奉，你日日在宫中，想必也知道，婕妤恩宠平平，宫里又是捧高踩低的地儿，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况且她如今伤势重重，又是降位又是罚俸，这可是你唯一的亲姐姐，你忍心看她在宫里这么受煎熬？”
杨令箴笑道：“祖母这么想，就是错看了孙儿了。”
吴太夫人一愣，听这话头，仿佛不用她多劝了？她四孙子有这么听话？
杨令箴看着吴太夫人怀疑的眼神，更加好笑。
“祖母觉得，孙儿是这种以德报怨的人吗？婕妤虽然是我姐姐，我见她的次数，却是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手足情谊实在寥寥，不然她怎么能下狠心要除我的性命？”
吴太夫人劝道：“你姐姐是随了她娘，性子莽撞了些。”
“是吗？”杨令箴反问，“孙儿却不这么觉得。祖母一直待在诚肃殿，兴许不大清楚后来的事，孙儿给您讲讲吧。
“我一出诚肃殿就被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人家将我拖死狗一样拖到万兽园。那里可是时时刻刻有武太监把守的，就算那日是皇后娘娘千秋，宫人们都跑去看热闹，万兽园也不至于到了一个看守都没有的地步。婕妤娘娘如此手段，怎么能算是莽撞呢？依孙儿看，爹爹的谨慎周密，婕妤可是像了个十成十。爹爹这招也好，婕妤没了银两，还拿什么叫人帮她做事呢？孙儿日后在宫里，也能安心了。”
“你……”吴太夫人张了张嘴，“可你到底平安回来了。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母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气量不凡，不如，就原谅你姐姐这一回吧！”
“原谅？”杨令箴笑着摇头，“这话不该祖母来对我说。要我原谅，婕妤同我赔罪过吗？婕妤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我想，祖母一辈子荣华富贵，养在深闺，应该没见过狼？万兽园里的那只狼，产自西北，站起来快到我的胸膛。孙儿能死里逃生，安安生生站在这里给祖母请安，已经是咱们杨家祖宗在天有灵庇佑我了。婕妤要杀我，我还要一笑泯恩仇吗？祖母太高看孙儿了。”
吴太夫人脸色渐渐难看：“祖母这么求你，你也不能大度一回？”
杨令箴默然道：“不是我不大度，是祖母对孙儿太苛刻。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是她们母女屡次要害我性命，爹爹疼爱我，不让我受气，祖母却看不过，反而觉得是我欺负她们。”
吴太夫人面无表情，眼里明明是这个苏州接来的四孙子，脑海里却浮现另一个人，样貌渐渐重合，心里的厌恶翻滚得要作呕，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你，真是和她一样，全是祸家的源头……”
杨令箴看她嘴唇翕动，根本没听见说的什么，料来也不是好话，便没有追问。
“行了，”吴太夫人索然无味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一个个翅膀硬了，不服我老婆子管了，面子功夫一个赛一个做得好，孝顺孝顺，不顺，叫什么孝？下去吧！”
杨令箴低声道：“祖母息怒。孙儿告退。”
她拱手行礼，像来时一样温文守度地走了出去。
**
东宫官方的千秋是十月十二日，虽然离皇后千秋有月份，但杨令箴病了这段时日，回宫没几日便到了。
文武百官、宗室皇子，都热热闹闹地来东宫贺寿献礼。
小辈的生日，皇帝虽然没有驾临东宫，但也在乾清宫好生勉励了一番，让太子今日松快松快，和兄弟们一同用个午膳。皇帝直接命御膳房打理席面。
几个皇子都是异母所出，没有亲疏差别，都是一样的情分，酒桌上玩乐，射覆、划拳、占花名……热闹非凡。
元寿公主没见识过，高兴得不得了，欢呼雀跃着在席上跑来跑去，还蹦蹦跳跳地给太子跳舞，就当是送他的生辰礼，将皇兄们逗得不行，连伺候的宫人们也憋笑不已。
酒过三巡，几位皇子将各自准备的生辰礼带上来，长幼有序地献礼。
大皇子送的是一幅颜真卿的墨宝真迹，二皇子送了一尊“双鱼兆瑞”玛瑙花插，四皇子送了一只“县圃饮和”玉凤砚滴。
专门辟出来的库房里，今日记档造册的生辰礼已经快堆成山了。
太子很给面子，吩咐陈斐：“都摆到精砚斋去。”
大皇子抚掌而笑。
“杨四，”二皇子看向杨令箴，笑眯眯道，“方才射覆，你可是赢了太子不少家当，怎么不见你送个像样的礼物？”
四皇子也含笑看过来。
元寿公主踮脚爬上桌子，大声道：“二哥你傻了，杨哥哥不是送了太子三哥一柄黑金扇吗？我刚才还看到了！”
二皇子哈哈笑道：“你小孩子不晓事，你杨哥哥年年送太子两个礼物，一柄黑金扇怎么够？”
喝酒误事，杨令箴脸上红通通的，被二皇子这么一催，心里也莫名地发热，见太子正问询地望着她，便笑道：“好吧，原本我打算私底下送给殿下的，那就现在送了？”
二皇子起哄：“赶紧的，赶紧的！”
太子也笑着点头。
杨令箴让人取来纸笔，润笔蘸墨，铺开宣纸，行云流水地写了一幅字。
元寿公主凑过去看，懵懵懂懂地念道：“韶华长在，明年依旧，相与笑春风。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是秋天吗？”
大皇子将她抱过来放在椅子上：“别乱爬，小心摔了。”
杨令箴笑着去看太子，只见他脸上微微泛红，双眼明亮地惊人，就这么盯着她瞧，像是喝多的了样子。
四皇子仰头饮尽了一杯酒。
“太子，你这是喝高了啊，怎么不点评点评？”二皇子大声道，“哈哈哈，杨四，你就光送幅字？以后可得加把劲，做到了阁老，这字儿才值钱呢！”咕咕哝哝的，说个不停。
太子走过来，亲自将那幅字卷起，握在手里，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很喜欢。”
他离这么近，杨令箴没来由地发慌：“……哦，哦，你喜欢就好。”
就是好像喜欢得过头了？
就像二皇子说的，不过是几个字而已，他怎么这么看她？
杨令箴只是想着前不久他说自己从来没有送过他诗词，才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礼物的。
不过合了他的心意，应该算是送对了……吧？
杨令箴道：“殿下想说什么，别吓着她。”
“这么护着她，”太子的语气明显地不高兴，“她是你的通房还是姨娘？方才我见你院子里一个丫头也没有，这是哪儿来的？”
杨令箴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啼笑皆非：“您说什么呢？她已经成亲了！玉簪，把药给我，赶紧下去吧。”
玉簪连忙将药递过去，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
“你留成亲的妇人做丫鬟？”太子有些狐疑。
“这有什么不行的？”她解释道，“我还在苏州的时候，玉簪就伺候我了。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娘买下来，特意放在我身边照顾的。她男人是我二娘那边的伙计，经常跟着林叔出远门的，一个人在家没倚仗，所以继续留在青禾堂。”
“你还挺怜香惜玉，”太子意味不明，“行了，再说药就冷了，赶紧喝。”
杨令箴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怯药的情态，咬着牙准备一口闷，刚喝没两口，实在忍不住了，差点呕出来，吸着气从枕头下摸出蜜饯，抓了一大把往嘴里送。
太子很是惊讶，要笑不笑的模样：“你……你这么怕苦？”
杨令箴皱着脸咬蜜饯，含糊地点头，再次尝试喝药，总算一口气灌进肚里。
太子笑道：“还跟小孩子似的，难得见你这一面。”忽然伸手过来，在她嘴角揩了一下：“有药渍。”
杨令箴心里又浮现那种古怪的感觉，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些，也拿汗巾擦了擦，讪讪道：“多谢——”
太子笑着打断她：“好了，你这一天，都说多少句谢了，咱们的交情，不至于此吧。”
她脑子里卡壳了，找不到要说的，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太子帮她掖了掖被角：“一会儿药性就上来了，你睡会儿吧。我回宫了。”
杨令箴确实有些困倦，毕竟也到了往日午睡的时辰。刚才他还主动叫自己躺下，她也就懒得行礼相送了，只是点头道：“殿下慢走。”
目送他出了屋，她才慢慢闭眼睡下，一直到傍晚醒来，玉簪有些发愁地走进来。
“四少爷，之前太子殿下出青禾堂的时候，太夫人和三老爷、四老爷过来请安了。”
杨令箴道：“这也是应该的，你做什么这么愁闷？”
“太子殿下走后，太夫人说了一句，您就算生病，也应该出门跪送的，这样，有些没规矩。三老爷还附和了一声。”玉簪担忧地说。
杨令箴沉默片刻，淡然道：“算了，祖母早就对我不满了，不差这一桩。”
再过了两日，身上松快很多，病也差不多痊愈，她便向宫里销了假。
一进宫便听说咸福宫遭了申饬。
皇后娘娘千秋当日，万兽园无人值守，跑掉了一只小型狼犬，虽然体型不大，却格外凶猛，直直闯进了咸福宫。宫人们来不及阻挡，这狼狗顷刻间从杨昭仪后腰上咬下来一大块肉，鲜血淋漓，伤势很严重。
事后要问责，竟然查出来万兽园失守系杨昭仪所为。
这可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刚刚升位分就捅娄子，皇上大为光火，直接将杨昭仪降回了婕妤，并罚俸两年。
一时间，咸福宫的日子极为难过。
杨令箴料想着是四皇子帮她出了气，有心想道谢，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傍晚回府，照旧去寒檀院请安。
才过第一场秋寒，吴太夫人的屋里却已经升起火炉了，闷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拱手行礼，照例问安。
吴太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慈爱，和蔼道：“可算好起来了，年轻人，就是健壮些。”
杨令箴道：“托祖母日日在佛前祷告，孙儿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吴太夫人的笑容愈发亲切：“祖母老糊涂了，对不住你。听你的声音，还是有些沙沙的。大夫怎么说？”
诚肃殿里杨婕妤赐下的那杯杏仁茶，烧得她喉咙受损，待到回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间，吴传周隐晦地表示，以后很大概率只能这样了，将养上十来年，兴许能恢复些。
之前高热，声音沙哑也是正常，现在基本上好全了，还是如此，便有些明显。
今日在东宫，连太子都问了起来，她找了个不慎被茶水烫伤的借口才敷衍过去。
闻得吴太夫人此言，杨令箴只是实话实说：“错过了时候，慢慢养着罢了。”
“好在不算落了残疾，不会有碍仕途。你姐姐……”吴太夫人微微叹气，“唉，她也是气恼得很了。毕竟是在皇宫，她是君，咱们是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杨令箴低垂着眼眸，也不想多说什么。
“不过，”吴太夫人却语气一转，“你毕竟是哥儿，爷们家，心怀总要开阔些，不提君君臣臣，就说婕妤是你的姐姐，是咱们家里人。兄弟姊妹之间，有些打打闹闹的，你何至于将这点小事告诉你爹爹？他每日事务缠身，还要因为这些事情烦心。箴哥儿，不是我说你，见你爹气得那样子，你也该劝解劝解才是！”
杨令箴抬起头，平淡道：“祖母希望我劝解什么？”
吴太夫人说：“你爹断了府里对婕妤的金银供奉，你日日在宫中，想必也知道，婕妤恩宠平平，宫里又是捧高踩低的地儿，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况且她如今伤势重重，又是降位又是罚俸，这可是你唯一的亲姐姐，你忍心看她在宫里这么受煎熬？”
杨令箴笑道：“祖母这么想，就是错看了孙儿了。”
吴太夫人一愣，听这话头，仿佛不用她多劝了？她四孙子有这么听话？
杨令箴看着吴太夫人怀疑的眼神，更加好笑。
“祖母觉得，孙儿是这种以德报怨的人吗？婕妤虽然是我姐姐，我见她的次数，却是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手足情谊实在寥寥，不然她怎么能下狠心要除我的性命？”
吴太夫人劝道：“你姐姐是随了她娘，性子莽撞了些。”
“是吗？”杨令箴反问，“孙儿却不这么觉得。祖母一直待在诚肃殿，兴许不大清楚后来的事，孙儿给您讲讲吧。
“我一出诚肃殿就被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人家将我拖死狗一样拖到万兽园。那里可是时时刻刻有武太监把守的，就算那日是皇后娘娘千秋，宫人们都跑去看热闹，万兽园也不至于到了一个看守都没有的地步。婕妤娘娘如此手段，怎么能算是莽撞呢？依孙儿看，爹爹的谨慎周密，婕妤可是像了个十成十。爹爹这招也好，婕妤没了银两，还拿什么叫人帮她做事呢？孙儿日后在宫里，也能安心了。”
“你……”吴太夫人张了张嘴，“可你到底平安回来了。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母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气量不凡，不如，就原谅你姐姐这一回吧！”
“原谅？”杨令箴笑着摇头，“这话不该祖母来对我说。要我原谅，婕妤同我赔罪过吗？婕妤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我想，祖母一辈子荣华富贵，养在深闺，应该没见过狼？万兽园里的那只狼，产自西北，站起来快到我的胸膛。孙儿能死里逃生，安安生生站在这里给祖母请安，已经是咱们杨家祖宗在天有灵庇佑我了。婕妤要杀我，我还要一笑泯恩仇吗？祖母太高看孙儿了。”
吴太夫人脸色渐渐难看：“祖母这么求你，你也不能大度一回？”
杨令箴默然道：“不是我不大度，是祖母对孙儿太苛刻。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是她们母女屡次要害我性命，爹爹疼爱我，不让我受气，祖母却看不过，反而觉得是我欺负她们。”
吴太夫人面无表情，眼里明明是这个苏州接来的四孙子，脑海里却浮现另一个人，样貌渐渐重合，心里的厌恶翻滚得要作呕，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你，真是和她一样，全是祸家的源头……”
杨令箴看她嘴唇翕动，根本没听见说的什么，料来也不是好话，便没有追问。
“行了，”吴太夫人索然无味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一个个翅膀硬了，不服我老婆子管了，面子功夫一个赛一个做得好，孝顺孝顺，不顺，叫什么孝？下去吧！”
杨令箴低声道：“祖母息怒。孙儿告退。”
她拱手行礼，像来时一样温文守度地走了出去。
**
东宫官方的千秋是十月十二日，虽然离皇后千秋有月份，但杨令箴病了这段时日，回宫没几日便到了。
文武百官、宗室皇子，都热热闹闹地来东宫贺寿献礼。
小辈的生日，皇帝虽然没有驾临东宫，但也在乾清宫好生勉励了一番，让太子今日松快松快，和兄弟们一同用个午膳。皇帝直接命御膳房打理席面。
几个皇子都是异母所出，没有亲疏差别，都是一样的情分，酒桌上玩乐，射覆、划拳、占花名……热闹非凡。
元寿公主没见识过，高兴得不得了，欢呼雀跃着在席上跑来跑去，还蹦蹦跳跳地给太子跳舞，就当是送他的生辰礼，将皇兄们逗得不行，连伺候的宫人们也憋笑不已。
酒过三巡，几位皇子将各自准备的生辰礼带上来，长幼有序地献礼。
大皇子送的是一幅颜真卿的墨宝真迹，二皇子送了一尊“双鱼兆瑞”玛瑙花插，四皇子送了一只“县圃饮和”玉凤砚滴。
专门辟出来的库房里，今日记档造册的生辰礼已经快堆成山了。
太子很给面子，吩咐陈斐：“都摆到精砚斋去。”
大皇子抚掌而笑。
“杨四，”二皇子看向杨令箴，笑眯眯道，“方才射覆，你可是赢了太子不少家当，怎么不见你送个像样的礼物？”
四皇子也含笑看过来。
元寿公主踮脚爬上桌子，大声道：“二哥你傻了，杨哥哥不是送了太子三哥一柄黑金扇吗？我刚才还看到了！”
二皇子哈哈笑道：“你小孩子不晓事，你杨哥哥年年送太子两个礼物，一柄黑金扇怎么够？”
喝酒误事，杨令箴脸上红通通的，被二皇子这么一催，心里也莫名地发热，见太子正问询地望着她，便笑道：“好吧，原本我打算私底下送给殿下的，那就现在送了？”
二皇子起哄：“赶紧的，赶紧的！”
太子也笑着点头。
杨令箴让人取来纸笔，润笔蘸墨，铺开宣纸，行云流水地写了一幅字。
元寿公主凑过去看，懵懵懂懂地念道：“韶华长在，明年依旧，相与笑春风。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是秋天吗？”
大皇子将她抱过来放在椅子上：“别乱爬，小心摔了。”
杨令箴笑着去看太子，只见他脸上微微泛红，双眼明亮地惊人，就这么盯着她瞧，像是喝多的了样子。
四皇子仰头饮尽了一杯酒。
“太子，你这是喝高了啊，怎么不点评点评？”二皇子大声道，“哈哈哈，杨四，你就光送幅字？以后可得加把劲，做到了阁老，这字儿才值钱呢！”咕咕哝哝的，说个不停。
太子走过来，亲自将那幅字卷起，握在手里，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很喜欢。”
他离这么近，杨令箴没来由地发慌：“……哦，哦，你喜欢就好。”
就是好像喜欢得过头了？
就像二皇子说的，不过是几个字而已，他怎么这么看她？
杨令箴只是想着前不久他说自己从来没有送过他诗词，才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礼物的。
不过合了他的心意，应该算是送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