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学,杨令箴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去了槐花胡同。

    进门正好遇到了二娘。

    纪映也不坐马车了,带着何纨纨下来,让车夫径直赶去马厩。

    “哥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们这几日都不在家——在府里有不顺心的吗?”纪映有点担心。

    “不是,府里都好,”杨令箴笑着解释,“……我在这边放了个人。”

    何纨纨非常好奇:“是谁啊?”

    纪映也有些疑惑。

    杨令箴随口打发了何纨纨出去,才有些惴惴地说了实话:“是四皇子……”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什么?有人追杀?”纪映变色,“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杨令箴摇头:“爹临走前一定要我把护卫们都带上,现在想起来真是庆幸。不然真要遭罪。”

    纪映才安心,转而开始头痛了:“皇子殿下可不好得罪。侯爷知道了吗?”

    杨令箴小声:“没有,我怕父亲怪我惹是生非……”

    纪映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算了!你带他回来的事,没别人知道了吧?”

    杨令箴老老实实站着:“应该没有。我是让护卫们抬他坐轿子下山的,一路上都没露脸。”

    纪映喝了杯冷茶顺气,站起来:“没事,咱们又没犯法,带回来就带回来吧。我是主人家,总要去看看的。你把四皇子安置到哪儿去了?”

    杨令箴说是自己的院子。

    纪映用力摁了摁她的脑袋:“你那院子里的小厮丫鬟清闲惯了的,肯定要躲懒呢,走!这就跟我过去一趟。”

    杨令箴哪敢说什么,趁这会儿屋里没人,蹭着二娘的手臂讨好她。

    纪映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叫人看见要说你这个‘少爷’不尊重我了。哎,就当是接待我们箴哥的客人了。”

    **

    意识逐渐归拢,四皇子慢慢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周遭环境很陌生。

    窗户是打开的,外面天色却很昏暗,分不清是日出之前还是傍晚。

    他从床上坐起来,牵动肩背、腿脚的伤口,总算清醒了些。

    “下来吧。”

    梁上应声跳下一个身影,跪地请罪:“奴婢来迟了。”

    四皇子摸了摸伤口上包扎得严严实实的麻布:“这是哪里?我睡了几天了?”

    柳如意惭愧道:“杨公子在京里的一处宅院。殿下在普恩山上为歹人所害,是杨公子救的您。殿下已经两日没回宫了。”

    “又是他啊,”四皇子苦笑,“我不知道欠了多少人情了。宫里一切妥当么?”

    “殿下一早告的病假,刘镇容在屋里扮做您的样子,尚无人察觉,”柳如意犹豫一下,“只有元寿公主来找了您一回,险些没瞒住。”

    “是杨四给你们递的信儿?”

    柳如意答是:“杨公子趁中午去司礼监时绕道走了一回,奴婢们已经清理过了,不会给杨公子在端本宫那边惹来麻烦的。”

    四皇子颔首,从里衣的暗袖中取了一只纸块出来,展开来递给柳如意:“去查查来历。”

    柳如意接过,原是一张当票,当字潦草,难以辨认。

    这也是当铺开票惯用的做法,为的就是防止冒领。

    “这就是殿下此次遇险的缘故吗?”

    “嗯,”四皇子回想着当日情形,“我从皇觉寺一路追到普恩寺,才知道那和尚不久前沉湖了,屋里钱财也不翼而飞,只在一只破陶罐里找到这张当票。紧跟着就是被人追杀。”

    “殿下认得是谁派来的吗?”

    四皇子轻叹道:“都穿着黑衣,蒙了面,哪里知道。杨四出现时我已经昏迷了。”

    柳如意后怕不已。

    “殿下以后万不可如此草率行事了。这次万幸是遇到了杨公子,您若出了什么好歹,皇后娘娘也不会安心的。”

    四皇子默然片刻,宽慰了一句:“知道了。这回是事发突然,才没来得及带上人。”

    外面传来响动,有人来了。

    柳如意去看他的意思。

    四皇子聆听了几息,简短吩咐了宫中如何安排:“……你回去吧。”

    柳如意安了心:“奴婢回去就请御医来为您诊治。”身形轻盈地跃出窗外。

    **

    何纨纨挥退了少爷院子里的下人,她一向得纪映和杨令箴关爱,在这宅子里很有威信。

    何纨纨气鼓鼓地往第三进的屋子走。

    哼,少爷就会瞒着她,拿她当小孩子,连带了客人进来都不准她知道!

    她偏要来看。

    何纨纨一把推开门,嘴里咕哝着:“怎么没点灯呢?这么暗……”被床上的男子吓了一跳:“你就是我家少爷带回来的客人?”有点怀疑地看了看天色,“睡到现在?”

    四皇子见这小姑娘才十岁出头的样子,又是口称“少爷”,以为是杨四的婢女:“能请你们少爷过来一趟吗?”

    真不客气啊……

    何纨纨眼珠子一转:“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哪里来的,少爷竟然瞒着我,不叫我知道。”

    四皇子暗暗皱眉,这丫头有些没规矩,杨四这么纵容吗?

    “我姓窦,是他的朋友,在山上摔伤了,他才带我回来救治。”

    何纨纨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干嘛要瞒着我——你等着,我去和少爷说。”

    她转头就出去了。

    迎面就撞上了正主。

    杨令箴惊讶道:“纨纨,你怎么来了这边?”

    何纨纨瞪着她:“少爷还说呢,不过是个普通的客人而已,为什么不叫我知道身份?”

    杨令箴听这话不对:“他醒了?”

    何纨纨点头。

    纪映斥道:“谁准你私自来少爷的院子?还没挨够罚是不是?”

    何纨纨缩了缩脑袋,钻到杨令箴身后去。

    杨令箴劝道:“算了算了,二娘,咱们快进去吧。”

    纪映给了何纨纨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

    杨令箴几步进屋,果然见四皇子靠在床头,惊喜道:“殿下,您醒啦?”

    四皇子笑着点头:“又是你救我一回,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这有什么,”杨令箴不以为意,“权当是报殿下当日救我于狼口的恩情。”

    她拿了火折子点灯,屋里立时亮堂起来,见四皇子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纪映拖着何纨纨一起给四皇子行礼:“四殿下万福。”

    杨令箴给他介绍:“是我二娘,她姓纪。”

    四皇子称了一声“纪娘子”。

    何纨纨才知道自己好像冒犯贵人了,心里有些害怕,但是二娘和少爷都在这里,倒不怕他降罪,又见少爷还没介绍自己,主动道:“我是少爷未过门的妻子。”

    杨令箴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便点点头。

    纪映也没反驳。

    杨令箴见四皇子愣了好久,想了想,解释了一句:“她父母都不在,我们才接了过来的。已经很多年了。”

    四皇子心想这丫头看起来野性得很,不管是性情还是体貌,哪里配得上杨四。况且既然是未婚夫妻,应该避嫌的,这丫头怎么毫无避忌地抱着杨四的手?

    他到底没说什么。

    纪映见四皇子面色古怪,倒是猜出些什么,笑道:“殿下既然同箴哥有缘,就在此处好好养伤吧,民妇不会再叫这丫头过来打搅的。”

    她拽过何纨纨就告退。

    杨令箴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我今日去了弘光宫,柳公公已经知道了您的消息,应该会派人过来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将养着,半年便能恢复了——不会落下残疾的。”

    “柳如意方才来过了,我已经吩咐过宫里的事情,”四皇子笑了笑:“你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普恩山上吗?”

    杨令箴其实挺想知道的,但还是摆手道:“殿下既然秘密出宫,自然是不欲人知道。我还是不问了,省得惹更大的麻烦。”

    四皇子失笑。

    杨令箴认真道:“但是要教您知晓,我们侯府与普恩寺一向亲密,若是殿下疑心什么,还望您查明了再行事。”

    四皇子点头答应了,她站起来告辞:“我今夜不在这边留宿,要早些回侯府去。大夫就在对面的厢房,是可靠的,您若是哪里不舒服就传他。二娘稍候会送更得力的人过来伺候,就在隔壁住着,您喊一声就好了。”

    “……这是你的外宅?”

    杨令箴笑道:“算是吧。我每个月都会过来住几天。明日再来看您。”

    “哦……”

    **

    皇太子大婚的仪式自然非常繁琐。

    纳采、问名之后,司礼监接了太子妃节表,由礼部、钦天监卜期问吉,送到西苑由皇帝裁决,最终选定明年的三月初五为皇太子大婚吉日。

    纳征虽然不需要太子亲自去太子妃家,他却也不得空,按制赴太庙祭祀。这种场合自然不用杨令箴跟着。

    纳征是和册封太子妃的仪式放在一起举行的,皇帝以景川侯杨希偃为册封礼正使,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秦仞为副使,太子妃一家自然十分尊崇,发请帖时第一个送的就是景川侯府和秦府。

    杨令箴又是太子伴读,单独得了一张请帖。署名竟然是太子妃长兄叶雍淳。

    她自己是不大愿意去卫国公府的。

    许氏的嫡亲侄子叫许良谟,和叶雍淳从小到大关系都很好,这回肯定要参宴。回回碰面,许良谟当着她的面不敢说什么,背后却说得很难听,杨令箴抓着不是一次两次了,偏偏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动真格的又显得斤斤计较。

    杨令箴一点也不想看见许良谟那张脸。

    谁知道何纨纨非常想看这个热闹,缠着杨令箴带她去瞧瞧,杨令箴经不住她撒娇,只好同意。

    父亲是正使,忙碌非常,前一日是纳征,次日就是册封礼,寅时就进宫准备了。

    她不想来回奔波,昨晚就歇在槐花胡同,一早起身,让何纨纨扮做她的小厮,带着往准太子妃家去。

    卫国公府在咸宜坊的丰城胡同,从槐花胡同坐马车出发,两刻钟才到。

    在胡同口就能听见里头锣鼓喧天,古乐庄严又肃穆。公府的家下仆人接了杨令箴的帖子,恭恭敬敬地引她到头等席位坐下。

    何纨纨站在她身边,好奇地四处张望,惊叹道:“这么多人,这么热闹!一会儿咱们是不是能看见太子妃了?”

    杨令箴摇头道:“太子妃再尊贵,还是女子,外男这么多,哪能当着大庭广众出面呢?她要在中堂接受册封的,只有正副使和宫中来伺候的内官能见到。”

    何纨纨有点失望:“哦,我还想看看太子妃长什么样子呢。”

    有人轻嘲道:“杨四,你这小厮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什么话都敢说。你当主子的怎么不管管?”

    何纨纨涨红了脸。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二色金立蟒大红色箭袖,面如美玉,身材高大,显得很有气势。

    何纨纨在家里或是票号上娇纵惯了,却很少见到她家少爷以外的贵公子,一时有些怯弱。

    杨令箴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望向来人,淡淡道:“叶兄,太子妃的好日子,你这个做兄长的却躲到客人席面上说嘴,不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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