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后,第一场单打以英国队落败告终。

    如她所愿,罗轾背着包离场,回来时已经换上比赛服。场馆的气氛被推向顶点,到处都是飘荡的红枫叶旗帜。

    现场观众的热情被主持人激情澎湃的介绍调动起来。江浔听见丹妮尔说:“He’s so cute.”

    这话得到了卡洛琳的深刻赞成:“Indeed!劳拉,你觉得怎么样?”

    江浔含混地回应这个话题,“嗯,他很高。”

    这的确是江浔的第一反应。

    罗轾在官网上的身高数据是六尺二寸(188),但远远不止。即使坐在高处俯视,她都能实实在在感受他的个子在宽敞球场上的分量。

    尤其当她看见旁边的女裁判只能够到他的胸膛时。

    引人遐想的,拥有压迫性又强调了安全感的完美身材。它的持有者懒懒地掀起眼皮,目光飞快地略过观众席,所到之处掌声雷动。

    他像是在寻找。

    更像是借机和某个人对视。

    正如所有人希望看到的那样,罗轾赢得很轻松。

    拿下赛点的一分后,加拿大队正式迎来小组赛阶段的第一场胜利。

    他对着观众席举拍致意,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尖叫和欢呼。队友们纷纷冲上前来和他拥抱,混乱间他还被打掉了帽子。罗轾也不掩饰心情,大大方方地回应着,被簇拥在团队中间,笑得张扬又恣意。

    许久,恋恋不舍的观众才不情不愿地离席。

    -

    江浔在休息区找到安迪先前和她约定的地方。

    如果不是安迪的亲友票,她会因为门票售罄而无法入场,更别提坐在第三排的‘贵宾席’。

    周旋门票时,江浔有两个选择。

    安迪在线,罗轾不在线,选择安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五岁那年,江浔开始在布罗姆利网球学院训练,安迪年长她六岁,是亦师亦友的伙伴。

    十二岁时,江浔转去帕克兰利网球俱乐部,并和安迪发展了短暂幼稚的一段初恋。

    小时候,安迪是学校里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很安静,很勤奋,也很谦逊。他是完美满足老一辈眼中‘英伦绅士’形象的好孩子。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安迪慷慨大方地赠送她门票,绅士地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索取的唯一报酬是邀请她在赛后共进晚餐。江浔欣然接受。

    等待时,江浔滑动着手机上的高清照片,来源于刚才比赛的官方摄影师。

    罗轾的照片占据了大部分新闻快讯的头版。

    发力击球时专注的神情,流利清晰的肌肉线条,无意掀起的一片衣角,还有完美得荒诞的表情管理。她大逆不道地认为上帝造人时总有偏爱,神并非平等诚爱世人。

    这时,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大堂被喧闹的聊天与笑闹溢满。

    江浔听见了走近的脚步声,下意识以为是安迪,边回头边说:“嗨,你来啦。”

    下一秒,她才堪堪看清来人的脸。

    安迪的长相是最标准的金发碧眼,血统和他的口音一样纯正,身材也会更精瘦一些。更重要的是,安迪应该穿着英国队统一的深蓝队服。

    眼前闪过一道霸道又张扬的红色,迫使她仰头去寻他。

    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紧身的白色半透训练服薄薄一层,四处惹火又欲盖弥彰。剧烈运动后的体温还没有降下来,胸口的线条跟着不算平缓的呼吸起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江浔只觉自己的脸都被染上了热气,手心直冒汗。

    窥视者的视线具象化,罗轾站在她面前,用用高大的影子掩住了她。

    休息区的座椅松软,透过玻璃窗,能欣赏恢弘开阔的日落景观,室内的各处设计也颇值得被当作谈资探讨一番。

    然而此刻,她的眼里只能看得见他。

    他被温暖的阳光照拂着,浸润在轻柔温软的氛围里,皮肤蒙上一层余晖,仿佛宗教油画里的神迹降临。

    就像初次见面,他也用这样的外表骗过了她。

    江浔浑身涌起异样的恐慌,不仅仅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他们的秘密关系没有避讳。

    如果历史重演,如果她是他游戏中的一环。

    如果她习惯于卑微地仰慕。

    如果她没有判断力。

    那她只会是被他戏耍的提线木偶,自以为是主宰者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只是玩具。

    最后玩腻了,就是垃圾。

    垃圾的宿命是被遗弃。

    -

    面对忽然靠近的身影,江浔只剩下一个念头。

    太近了。

    罗轾站在安全社交距离以内的地方,不由分说地占满了她的视野,连他的呼吸节奏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她就不得不担心他是否听得到她的心跳。

    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素分泌,人体的生理反应永远无法做出欺骗的劣迹。

    她一直知道自己对罗轾有感觉,所以才会执意冒险。

    说是一见钟情也合理,她确实被他的外貌所迷惑,青春期的虚荣心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

    他的骨子里有上位者的冷漠、高傲,自视甚高所以热衷站在制高点上,内心永远涌动着嘲讽的声音。

    一个困难的、危险的‘攻略对象’。江浔从来不是遵守常规的好女孩,偶尔寻求刺激也未尝不可。

    罗轾很合她的意。

    基于异性相吸,他们便各取所需。

    “嗨。”江浔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寒暄道,“好久不见。好巧。”

    今时不同往日。

    澳网的青涩和倔强,多哈赛上的初露锋芒,法网的技惊四座,还有后来伤病的困扰、私生活的饱受诟病和天赋上限的质疑。再到现在没有人不认识他,已经过去了很久。

    距离上一次见面,也过去了很久。

    罗轾又靠近了她,而且更近了。两个人之间几乎什么障碍也没有。

    他的气息不由分说地裹挟了她,像门缝漏进的秋日微风,又像轻柔绵软的天鹅绒。

    江浔霎时被无意撩拨得面红。

    目光交缠,她心里涌上柠檬红茶般的酸涩。脸上热得发烫,却不躲闪,她故作镇定地感受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寸寸缓慢碾过。

    他们有几个月没见了?江浔想,应该快半年,所以一切都解释得通,罗轾就是因为太想念她,所以看着她的眼神那么有……占有欲。

    “巧?”

    罗轾仿佛在诚心发问,音节末尾上扬,有些虚无缥缈的诡异感。

    江浔忽略掉一丝不适,回答说:“对。我刚刚在等安迪,把你认成他了。”

    只需要一两句对话,她就能判断主动权的归属。

    她甚至敢挑衅他。

    江浔眼见着罗轾原本就冷淡的神情染上点愠色。

    罗轾其实本来心情很好,因为赢了比赛,又见到了来看比赛的她。像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后,得到了一点意外之喜。

    可她偏偏提那个该死的初恋,那个和她牵手约会,甚至接吻缠绵的初恋。

    江浔从来不在他面前提戴西。她不在乎他的绯闻女友是谁,有几个,也不在意他。她总是这样。

    -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罗轾都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是一个月儿弯弯的夜晚,他们彼此贴近,无论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那时他们才刚刚相熟,对彼此的了解建立在一个个故事之上,天马行空,无话不谈。

    他借着契机和玩笑,隐晦地试探江浔谈过几段恋爱。

    江浔笑笑不说话,竖起两根手指看着他。

    两段,他心想。

    罗轾在这之前就知道江浔的初恋也打网球,有个普通的名字叫安迪-格林,于是他装作迷糊又好奇的模样,故意越界地问:“还有谁?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么蠢的问题,赤.裸.裸地把底牌全部摊开,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送到对方手中摆弄。

    江浔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她也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疑惑地歪着脑袋,似乎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思考消化他的问题。

    她看看月亮,又看回他,用很浅的微笑给彼此下了个台阶。罗轾以为她是不打算谈这个话题,仍体贴地不让他感到尴尬。

    这就是淑女的本事。一个笑就把所有的不愉快揭过去了。

    罗轾于是开始在脑海里搜刮下一个话题。

    聊聊伦敦桥的建筑架构,聊聊莎翁笔下的几个角色,或者是天文地理,或者是园艺料理。什么都好。

    这时江浔开了口。

    “两段恋爱,但都是和同一个人。”

    江浔说话慢吞吞的,明明他们都自律地不沾酒精,她却像被月色迷醉了一般,双颊泛起红晕,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她有意无意地笑着。

    江浔是笑脸相,就算绷着脸唇角也是微微上扬的,如果笑得开怀,眉眼便弯成新月,迷人而诱惑。

    他却骤然觉得她还不如不要说,不要笑。

    她的轻描淡写让他难堪。

    江浔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出于有来有往的聊天准则,她反问道:“你呢?”

    -

    “晚上有空吗?”

    罗轾听见自己这样下意识这样问。江浔明明是应该没空的,她都说清楚了在等安迪-格林,至于等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自明。

    就像他问她的过去,明知在欧洲基本上没有十六岁还从来没谈过恋爱的青少年,却怀着隐隐约约的期待,得到不出意料的答案后又后悔失言。

    罗轾还是问了。

    无所谓地,不甚在意地,随口一说地,问了。

    “没有哦~”江浔说道,声音在他听来甜得发腻,浸润着青葱少女独有的忸怩羞赧。

    她红着脸,眼睫垂下,“我已经和安迪约好啦。”

    罗轾一时间分不清她突然夹着嗓子说话是否出于故意。

    他只知道,他更讨厌那个安迪-格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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