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晨，攸宁醒来时，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他静静坐在她地铺的枕边，望着皎舍户外的景。
她一个激灵，起了来：
“殿下！你感觉怎么样？！”
说着，她探身过去，去翻看他胳膊上的伤。
祁钰回头，见她醒了。便把伤口伸到她面前，笑了：
“我没事了，你看。我刚才一觉醒来，就感觉神清气爽了。”
攸宁仔细看了番快愈合好的伤口，放下心来。
她回神过来，想起了一切，脸色顿时异常苍白。
她掀开被子想要爬起，被子却被祁钰给拉了回去：
“阿宁，躺下再睡会儿吧。昨天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我自己瞎胡闹，却要折腾得你们所有人——受了大罪……”
攸宁拗不过他，只得仍坐下了。
她脑中猛又想起了，伸手抓住了祁钰：“您前天跟我说——明月姑娘，您已经见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祁钰对着她焦急的脸庞，半晌开了口：“我前天，主持了她的婚礼。”
声音不起波澜，攸宁却登时惊得目定口呆。
祁钰淡淡的笑了下，将她是明月的证据告诉了攸宁。
“……这些，已足够证明她的身份了。她现在是皇后——也就是我的皇嫂了。”
钱姓，乳名叫明月，还有籍贯京师、官迁九边潞州卫的经历——这正与祁钰的猜想分毫不差，还有祁钰所说和明月重合了的脸……
攸宁一下子颓倒在床边，不得不接受了这如铁的事实。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汹涌而出：
“我知道您殿下，明月和别人有过了欢爱，可您是不会生出芥蒂来的。对吧？”
祁钰忙握住她剧抖的肩头，眼里却闪出错愕之色。
“我这就去找……去找皇后，我去告诉她您是阿圆。我再去找陛下，去告诉他您和明月的故事。陛下肯定会被这个故事感动的。他是天下之主，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而且您，还向来被他视为至亲的手足。若是您请求他，他怎会舍弃不了一个女人给您？他怎会不愿成全了你们俩？”
她一个骨碌爬出了被窝，站起来就要进宫。
“阿宁！”祁钰拉住了她胳膊，“你在说什么傻话？！”
攸宁转回来，猛摇着头：“不，殿下你不明白。那个面具，被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上。明月姑娘她一直到现在，心里头都只装着你啊！”
祁钰闻言，呆了一呆：“是吗？”
他否定了泛起的疑虑：“可是也许，她只是把它，看作童时的寄托罢了。你若是见到了她看向皇兄的眼神，就能知道她爱的人是他。”
阿宁待要反驳时，祁钰摇头让她不要说了，拉住她坐下。
他和她并排坐在铺盖边，徐徐地道：
“阿宁，你是听人讲了唐太宗父子和武氏的故事，还是唐玄宗父子和杨氏的故事？”
“可眼下不是脏唐的时代，我们大明——是多么的圣洁啊。在这个时代的皇权之下，一旦成了皇帝的女人，会有很多种命运：可能是幸福，也可能是冷宫，守寡，修道，还有殉葬。但唯独不会有出宫这一项，遑论二嫁了。你要知道，皇权不一定就是握在皇帝手中，就比如陛下。明月她现在是陛下的妻子了，而且陛下现在就算想让她出宫也左右不了。前日，我坐视了大婚的整个过程，却没有出声阻止，因为我知道，我是阻止不了的。”
“不过明月作为陛下的妻子，我相信她将拥有的定是幸福。在当今这个世上，尚有赤子之心的人，我只见过陛下一个，而且我能看出来他们的极为相爱。”
“决不能向陛下提起此事。还有，你不能告诉皇后我是阿圆——若她心里没有我，不必说；若她心里还装有我，不可说，说了只给她平添烦恼。”
“可是殿下，你呢？”待他讲完，攸宁转过了泪眼，猛摇起了他的肩，“你自己呢？！”
“只因为我，全因为我……”
祁钰伸手探向她几日来荒于照理的鬓，生出了心疼：
“你听好了阿宁，我不怪你。不光如此，你知道吗，阴差阳错之间，你阻止了我去愚蠢地搅局。我一直没有自知之明：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住的我，本就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的。”祁钰一脸释然，看着门外的朝阳。
攸宁把脸埋入双手，身子抖个不停：
“殿下，我——我该死啊！”
“阿宁，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一次！听到了吗？”
攸宁无声地流着泪。
祁钰扶起她脸，灼灼正视着她的泪眼：“我要你现在答应我，答应我你永远都不会去寻死。”
直看到她僵硬地点头，祁钰才放下心来。
祁钰凝望了她半天。笑了一声，他如从前一样，轻轻地抚摸上她的头：
“阿宁，喜欢上我，对你是件很辛苦的事吧。对不起，我从前太粗心了。”
他仰起了脸，看外面的竹林：“我现在才想通了，我不应无视你的意愿，不应用着为了你好的名义，加给你的却是痛苦。你要是想过了——在我身边会带给你的危险，却仍然想要留下来，那我以后，再不会赶你走了。还有舒良，我们三个再不分开了。”
“难道你竟以为，赶你走时，我心里面很开心么？”
感受着他逗自己的笑意，攸宁却低下了头，登时彻底失控地泪下了。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急促地传进皎舍的篱笆。
“这东西怎生处置，殿下？”
夜珠揪着菜户的脖颈儿，把他提溜到祁钰面前跪下。
那老菜户膝盖碰着了地，也不出声，就顾着磕头如捣蒜。
祁钰忙从地铺起了身，搀扶起他：
“老伯快起来，实在对不住，昨夜里我撒酒疯，踩坏了你那么些菜苗……”
攸宁打断了他叫道：“殿下别碰他，菜苗钱我早赔过了，十倍都不止！”
她尖厉的声音在老汉听来像打霹雳，吓得他身子一软，让祁钰差点没扶住。
祁钰点点头：“原是应该的。既然偿付过了，老伯你这就回家去吧。”
“那怎么行？他的帐算完了，那殿下您被按到粪池里受打、受骂的帐呢！”夜珠听到祁钰轻飘飘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
攸宁也用不满意的目光逼视着祁钰。
“算啦，他已经领受足够惩罚了。你们看看他眼里的血丝儿，肯定是被你们吓唬的。老伯，你昨晚上一宿都没睡着吧？”
祁钰被四只气鼓鼓的眼睛包围着，笑得颇尴尬。
“惩罚还远远不够！难道昨晚被打的人不是当朝的郕王爷？”
祁钰噙着笑，摇了摇头：
“昨晚我舌头全是酒味儿，他们灌的，可算作黄酒。
昨晚我身上只有里衣，他们打的，自是个醉汉。”
老菜户被祁钰轻拍了肩，满嘴谢恩、满眼泪花地哆嗦退出了小屋。
攸宁出府去办差事，这正中她下怀。
办完了采购，她惦起祁钰的模样。思来想去，看来殿下是真的已无大碍了。
于是她没有打道回府，而是把采买物收进了袖内，然后脚步急如星火，直奔宫城而去。
她边匆匆忙忙地进宫，在御街上的人网里冲开了一条线，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也许她不是呢，也许是一切都弄错了呢！
虽然两夜一日来她寝食不思，早晨起来到现在也一口饭没吃，但她因心揣里这个念头，竟奔得迅比流星。
她进了宫城的入口午门城楼，一路上不断地悬起郕府的腰牌，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禁。
宫城里的点缀喜物，自是比起了墙外——只多不少，只奢不俭，只铺张不朴简。
如今皇帝已完了婚前礼和成婚礼，可婚后礼还还要延绵多日。于是宫墙上的红装青裹还远没到摘取的时候。
被这长到没边儿的彩墙晃得眼晕，攸宁终于用飞快的小步赶近了坤宁宫。
她无限接近于跑的碎步逼促着自己，永祥门遥遥可见。里面紧挨着新婚帝后昨夜的洞房，坤宁东暖殿。
她还没踏进门槛，忽听得里面的广场上，爆竹声一时大起。
“起驾，行朝拜礼！”
朝拜礼的对象是两宫太后。攸宁听着里面气氛庄肃，不敢再进了。
她整个身子躲在永祥门檐下，心中生起无限的忐忑，探着头向门内张望去。
只见遥遥的广场那头儿，暖殿的门帘被左右侍者缓缓分开了。
男子率先踏出，着最尊的衮冕服，是陛下。
他回头看殿里，牵出了一只细白的手。
他望着手的主人伫笑，对方的脸也久久地朝向着他，一转也不转。
攸宁的目光焦切而全注，只一瞬也不瞬地去眺望那张雪一般的靥。
目光变得呆滞了——
这，正是在潞州城钱宅里，那张含着笑说——要给自己买面具的脸。
她收回了头，身子靠着墙，颓然地慢慢滑下。一滴泪久久挂在腮边，不肯落下。
攸宁魂不守舍地赶回王府。
她进了篱笆墙。一抬头，忽然看见竹舍的门内，人影幢幢。
“怎么了？”
她飞奔进屋子，扒开了屋里站满了的丫鬟婆子。
不需人答，答案就在眼前——
只见祁钰平躺在了床上。整个身子在不停地抽搐。
他的眼半睁不闭的，牙关被紧紧咬着，面容则像不自主地露出着苦笑，而身姿古怪而可怖，竟一阵一阵地向上仰曲着。
小屋里不住响动着惊吓而起的抽泣声。
攸宁的惊魂终于附了身，跑到了床前。
“这，殿下怎么会这样？！我走时还好好的呀。”
她瞪眼环顾向身后围成了一圈儿的丫鬟，可她们都像被眼前这场景吓掉了魂：
“我们，我们也是才闻声过来的！您走了后，这里没旁人在，直到刚才有人有事过来，一进门就看见殿下这样了，问什么也不答，神志已经全散了！”
“祁钰在哪儿？！”
这是吴贤妃的声音。
攸宁抬头，吴贤妃也赶到了。
她一手捂住了胸口，一手掩着咳声，脚步踉跄地踏进了门沿儿。
攸宁急忙迎了上去：“娘娘，您千万别着急！”
吴贤妃被攸宁拦在屋正中，可她的眼中已经映入了床上的可怕场景。
她半张开了嘴，整个人都呆了，被吓得完全动弹不得。
攸宁强稳住自己直抖的手，拉住了她，把她扶到了一旁椅里坐下。
“娘娘快坐下喘口气。我才刚走时，殿下还完全好好的。”
攸宁紧抱住了她的手：“您定定神，这种时候，您可不能也乱了方寸啊！”
吴贤妃抬起头望向攸宁，抿着哆嗦的嘴唇，点头嗯了声。
椅旁的攸宁伏在她手边，低着头咬着唇寻想着，身子颤抖的幅度慢慢变小了。
她猛地一抬头，眼里放出光：“有了！娘娘，我，我这就去找杭大夫来！一下就给您治好了病的，那个神医杭大夫！”
“对对对！”吴贤妃也被她提醒了，猛点起了头，“你别管我了，快去！”
吴贤妃低头，口埋进手巾里剧咳了一阵子，接着双手推走了攸宁：
“晚了就来不及了，她说她要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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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乔走在回家的街上，肩挎着自己的行医百宝箱，嘴里轻轻哼着市井小曲儿。
在京城延宕的这半月，实非她所愿。她已不再接诊新病人，但是对于几个得了慢病的老病人，自己又实在做不到直接丢下就跑路。
好在，她刚刚是从最后一个病患那里回来，他也已不再需要自己了。
一想起，家里的行李已经收讫，城外的江湖已经遥遥在即，她便心头一热。
于是，学着说书人的腔调，她在街心一扬眉，作捋须科：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左右的行人都眨巴着眼向她。
亮声完这定场诗，她低头笑起自己的自夸：好不害臊！
家门就在眼前，青乔遥遥地望到紧扣的门扉前，竟等着个人。
越走越近，她看出了对方的中心焦灼，在阶上一刻不停地踱着步。
忽地，青乔发觉她竟好生脸熟。低头一忖，恍然想起了她们在哪儿见过：第一次见郕王，自己出丑时，她就站郕王旁边、自己抿嘴偷笑呢！
她着实觉得那次丢脸：连见到这人，她心里也有点发怵。
怵她做什么……她暗骂自己的不中用。
到了门檐前面，她挂着一副从容的笑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候对方：
“你家殿下——莫不是天天派人盯我的梢啊？今天派你来为我送别？”
攸宁回头见到她，顿时眼冒出了泪花：
“杭大夫！您来了！我，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
边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下阶，扑通一声，竟跪在了人来人往的当街：
“殿下他不知生了什么病，求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少焉，青乔推开了正房门，找出几件医具装进了药箱。
要出去时，她瞥到了桌案上放的一张字条——
她生怕郕王会强留，于是不打算去登门告辞，而是打算只写这个留给他。
青乔略一迟疑，拿起字条折了一下，将它塞进了桌屉。之后便匆匆转身。
皎舍里面，满堂人的目光，都紧张兮兮地关注着青乔。
而榻边的青乔，目光则悬停在半空，心无旁骛地关注着手搭的脉象。
床上的祁钰已不再发病，人昏迷了过去。
虽然症状不再显现了，但青乔看出了他身形尚存角弓反张之态，生出了猜想。
切完了脉，见杭大夫微蹙起眉，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抖。
“最近三天，殿下他有做什么不同以往的举动吗？”
“……是有的。”攸宁咬唇看向吴贤妃，低声回道：“殿下他昨天在外不知喝了多少酒，反正，喝了一天。而他素日几乎滴酒不沾的。”
吴贤妃讶然地出了声。
“还有别的举动吗？”
到了此时，青乔不敢隐瞒：“有。殿下昨晚喝醉了酒，误闯进了菜户的园子。然后被他们绑起来鞭打了，臂上被打出了四五道伤口。”
青乔心里一沉：“恐怕……还有别的吧？”
攸宁转身跪伏，冲吴贤妃磕起了头：“娘娘，小人该死，将这些事都对您瞒下了。殿下不止被那些人打了，整个人还被他们按进粪池里，受尽了折辱……”
吴贤妃气得再度咳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你们怎能隐瞒！”
青乔听着祁钰的遭遇，也暗暗心惊。
她伸手握住了吴贤妃掌心：“娘娘切勿动怒！我想……正是因为事情太大了，他们担心着您的身体，才会对您隐瞒的。”
吴贤妃抬起切切的目光：“青乔，这些事情，与祁钰眼下的怪病有关联吗？”
对于祁钰生的什么病，青乔的心中已有了一个沉重答案：
“回娘娘，都是有关联的。
殿下平日不喝酒，昨天突然剧饮，会削弱他身子的免疫。之后他被鞭打出了伤口，加之伤口又接触了粪水。所以殿下一个平素体健的年轻人，才会被邪毒侵入。”
攸宁惑然不解地抬头看她：“杭大夫，可为什么殿下酒醒后，却像是一切好好儿的？而且我今早看他的伤口时，发现几乎愈合好了……”
“风病之风，取自风无形与流动的特质，往往突发之前，别无征兆。而破伤风是其中很诡诈的一种：得上它后，虽然邪毒已朝着肌体里暗中步步深入，但其表面的伤口往往不见炎症，也无感染，甚至有些看上去已完全愈合了。”
听到了青乔带出的“破伤风”三字，在场所有人的脸，一下子全部色变。
破伤风可不是什么没世无闻的小病僻症。它还有一个名字，七日风，取自得了就活不过七日。事实如此，它最晚于第七日发病，一发病则九死一生。
“破伤风……”吴贤妃听到这儿，顿时身子后仰，眼睛上翻，就要昏厥过去。
青乔忙抢步到她跟前，抓住吴贤妃的虎口，不停点压着她的合谷穴。
“娘娘听我说！我随家父医治过破伤风，治好过两例！”
吴贤妃被青乔按揉得清醒回来，听见她的话，登时如蒙大赦。
“青乔，真的能治好吗，破伤风？”
攸宁手抓住吴贤妃的另一只手，眼却望着青乔。她大喜而泣道：“娘娘，您忘了杭大夫是神医吗！肯定能，她肯定能的！”
“杭大夫，求你救他……”吴贤妃的手指着不省人事的祁钰，泪如雨下。
“娘娘放心，我定会竭我全力——救回郕王殿下。”
“娘娘，破伤风是急症。若只服药，药性太慢，压根追不上毒性。我要先施针和灸。”
吴贤妃和屋子里一干人等，听闻青乔的话，都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攸宁在最后。她见青乔给祁钰脱衣时颇显费力，便回转上前：“杭大夫，我来给你帮忙吧。”
青乔见是攸宁，想到她是大户家男主人贴身的丫鬟，应该叫郕王的什么——她终于想到了那词儿，对了，叫通房。于是她欣然地点了点头。
可刚褪下了祁钰的里裤，她就见攸宁的脸涨得通红。
“啊？你不是……”
攸宁看懂了青乔诧异眼神里的意思，垂下眼摇了摇头。
青乔不好意思起来：“对不住啊姑娘，是我误会了。那你、你出去吧，我没问题的。”
攸宁点头退下。
攸宁走出了一半，又回头看她，眼神不放心地问：“杭大夫，你一个人能行吗？”
青乔抬目，冲她粲齿：“放心，我能行。我是大夫啊。”
待攸宁出去了，青乔咬了下唇：没错，我是大夫。
她举起略僵的胳膊，继续将下裤一一褪下：□□的男人，又不是没治过。
她又一一解开了对方里衣的衿带，这时眼里闪出些许讶异来。
单看这人那样的脸，还真想不到他有这样的肌身。
她忽笑了下：不奇怪，毕竟是巴忒尔。上次他跟自己道别后，去草原扬了名，她居京中，自也有所耳闻了。
他的肌块们要再多壮出来一点儿，就跟上面斯文的脸相违和了，像是经本人用心调整过的。
青乔猛地晃起了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是自己一个快死的病人啊。
可当她拨开了他里衣、让昏迷的他彻底不着寸缕后，青乔的眼神里，此刻却有了十分的瞠目结舌。
摆在她面前的，如一个活剐了一半的刑余之人，又如被野兽啃咬了一半的人。
这具身体的从上到下，在英健的肌身上，有被深剜出了很多个坑，在坑上是长不回表肤的紫红色里肉。
青乔略看一番，就知道了：这些伤口因太深，是一辈子都不会结痂、也不会愈合的。这是不论到了何时、稍碰就会疼的伤口。
她已在他周身的很多处腧穴刺上了镵针，又在腧穴上方点起了艾条，凝心会神地小心熏灸着。
可她还是有一瞬走了神：真想不到，一个脸上总挂着缱绻笑意的人，身上竟是这般模样……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能让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他静静坐在她地铺的枕边，望着皎舍户外的景。
她一个激灵，起了来：
“殿下！你感觉怎么样？！”
说着，她探身过去，去翻看他胳膊上的伤。
祁钰回头，见她醒了。便把伤口伸到她面前，笑了：
“我没事了，你看。我刚才一觉醒来，就感觉神清气爽了。”
攸宁仔细看了番快愈合好的伤口，放下心来。
她回神过来，想起了一切，脸色顿时异常苍白。
她掀开被子想要爬起，被子却被祁钰给拉了回去：
“阿宁，躺下再睡会儿吧。昨天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我自己瞎胡闹，却要折腾得你们所有人——受了大罪……”
攸宁拗不过他，只得仍坐下了。
她脑中猛又想起了，伸手抓住了祁钰：“您前天跟我说——明月姑娘，您已经见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祁钰对着她焦急的脸庞，半晌开了口：“我前天，主持了她的婚礼。”
声音不起波澜，攸宁却登时惊得目定口呆。
祁钰淡淡的笑了下，将她是明月的证据告诉了攸宁。
“……这些，已足够证明她的身份了。她现在是皇后——也就是我的皇嫂了。”
钱姓，乳名叫明月，还有籍贯京师、官迁九边潞州卫的经历——这正与祁钰的猜想分毫不差，还有祁钰所说和明月重合了的脸……
攸宁一下子颓倒在床边，不得不接受了这如铁的事实。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汹涌而出：
“我知道您殿下，明月和别人有过了欢爱，可您是不会生出芥蒂来的。对吧？”
祁钰忙握住她剧抖的肩头，眼里却闪出错愕之色。
“我这就去找……去找皇后，我去告诉她您是阿圆。我再去找陛下，去告诉他您和明月的故事。陛下肯定会被这个故事感动的。他是天下之主，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而且您，还向来被他视为至亲的手足。若是您请求他，他怎会舍弃不了一个女人给您？他怎会不愿成全了你们俩？”
她一个骨碌爬出了被窝，站起来就要进宫。
“阿宁！”祁钰拉住了她胳膊，“你在说什么傻话？！”
攸宁转回来，猛摇着头：“不，殿下你不明白。那个面具，被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上。明月姑娘她一直到现在，心里头都只装着你啊！”
祁钰闻言，呆了一呆：“是吗？”
他否定了泛起的疑虑：“可是也许，她只是把它，看作童时的寄托罢了。你若是见到了她看向皇兄的眼神，就能知道她爱的人是他。”
阿宁待要反驳时，祁钰摇头让她不要说了，拉住她坐下。
他和她并排坐在铺盖边，徐徐地道：
“阿宁，你是听人讲了唐太宗父子和武氏的故事，还是唐玄宗父子和杨氏的故事？”
“可眼下不是脏唐的时代，我们大明——是多么的圣洁啊。在这个时代的皇权之下，一旦成了皇帝的女人，会有很多种命运：可能是幸福，也可能是冷宫，守寡，修道，还有殉葬。但唯独不会有出宫这一项，遑论二嫁了。你要知道，皇权不一定就是握在皇帝手中，就比如陛下。明月她现在是陛下的妻子了，而且陛下现在就算想让她出宫也左右不了。前日，我坐视了大婚的整个过程，却没有出声阻止，因为我知道，我是阻止不了的。”
“不过明月作为陛下的妻子，我相信她将拥有的定是幸福。在当今这个世上，尚有赤子之心的人，我只见过陛下一个，而且我能看出来他们的极为相爱。”
“决不能向陛下提起此事。还有，你不能告诉皇后我是阿圆——若她心里没有我，不必说；若她心里还装有我，不可说，说了只给她平添烦恼。”
“可是殿下，你呢？”待他讲完，攸宁转过了泪眼，猛摇起了他的肩，“你自己呢？！”
“只因为我，全因为我……”
祁钰伸手探向她几日来荒于照理的鬓，生出了心疼：
“你听好了阿宁，我不怪你。不光如此，你知道吗，阴差阳错之间，你阻止了我去愚蠢地搅局。我一直没有自知之明：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住的我，本就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的。”祁钰一脸释然，看着门外的朝阳。
攸宁把脸埋入双手，身子抖个不停：
“殿下，我——我该死啊！”
“阿宁，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一次！听到了吗？”
攸宁无声地流着泪。
祁钰扶起她脸，灼灼正视着她的泪眼：“我要你现在答应我，答应我你永远都不会去寻死。”
直看到她僵硬地点头，祁钰才放下心来。
祁钰凝望了她半天。笑了一声，他如从前一样，轻轻地抚摸上她的头：
“阿宁，喜欢上我，对你是件很辛苦的事吧。对不起，我从前太粗心了。”
他仰起了脸，看外面的竹林：“我现在才想通了，我不应无视你的意愿，不应用着为了你好的名义，加给你的却是痛苦。你要是想过了——在我身边会带给你的危险，却仍然想要留下来，那我以后，再不会赶你走了。还有舒良，我们三个再不分开了。”
“难道你竟以为，赶你走时，我心里面很开心么？”
感受着他逗自己的笑意，攸宁却低下了头，登时彻底失控地泪下了。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急促地传进皎舍的篱笆。
“这东西怎生处置，殿下？”
夜珠揪着菜户的脖颈儿，把他提溜到祁钰面前跪下。
那老菜户膝盖碰着了地，也不出声，就顾着磕头如捣蒜。
祁钰忙从地铺起了身，搀扶起他：
“老伯快起来，实在对不住，昨夜里我撒酒疯，踩坏了你那么些菜苗……”
攸宁打断了他叫道：“殿下别碰他，菜苗钱我早赔过了，十倍都不止！”
她尖厉的声音在老汉听来像打霹雳，吓得他身子一软，让祁钰差点没扶住。
祁钰点点头：“原是应该的。既然偿付过了，老伯你这就回家去吧。”
“那怎么行？他的帐算完了，那殿下您被按到粪池里受打、受骂的帐呢！”夜珠听到祁钰轻飘飘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
攸宁也用不满意的目光逼视着祁钰。
“算啦，他已经领受足够惩罚了。你们看看他眼里的血丝儿，肯定是被你们吓唬的。老伯，你昨晚上一宿都没睡着吧？”
祁钰被四只气鼓鼓的眼睛包围着，笑得颇尴尬。
“惩罚还远远不够！难道昨晚被打的人不是当朝的郕王爷？”
祁钰噙着笑，摇了摇头：
“昨晚我舌头全是酒味儿，他们灌的，可算作黄酒。
昨晚我身上只有里衣，他们打的，自是个醉汉。”
老菜户被祁钰轻拍了肩，满嘴谢恩、满眼泪花地哆嗦退出了小屋。
攸宁出府去办差事，这正中她下怀。
办完了采购，她惦起祁钰的模样。思来想去，看来殿下是真的已无大碍了。
于是她没有打道回府，而是把采买物收进了袖内，然后脚步急如星火，直奔宫城而去。
她边匆匆忙忙地进宫，在御街上的人网里冲开了一条线，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也许她不是呢，也许是一切都弄错了呢！
虽然两夜一日来她寝食不思，早晨起来到现在也一口饭没吃，但她因心揣里这个念头，竟奔得迅比流星。
她进了宫城的入口午门城楼，一路上不断地悬起郕府的腰牌，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禁。
宫城里的点缀喜物，自是比起了墙外——只多不少，只奢不俭，只铺张不朴简。
如今皇帝已完了婚前礼和成婚礼，可婚后礼还还要延绵多日。于是宫墙上的红装青裹还远没到摘取的时候。
被这长到没边儿的彩墙晃得眼晕，攸宁终于用飞快的小步赶近了坤宁宫。
她无限接近于跑的碎步逼促着自己，永祥门遥遥可见。里面紧挨着新婚帝后昨夜的洞房，坤宁东暖殿。
她还没踏进门槛，忽听得里面的广场上，爆竹声一时大起。
“起驾，行朝拜礼！”
朝拜礼的对象是两宫太后。攸宁听着里面气氛庄肃，不敢再进了。
她整个身子躲在永祥门檐下，心中生起无限的忐忑，探着头向门内张望去。
只见遥遥的广场那头儿，暖殿的门帘被左右侍者缓缓分开了。
男子率先踏出，着最尊的衮冕服，是陛下。
他回头看殿里，牵出了一只细白的手。
他望着手的主人伫笑，对方的脸也久久地朝向着他，一转也不转。
攸宁的目光焦切而全注，只一瞬也不瞬地去眺望那张雪一般的靥。
目光变得呆滞了——
这，正是在潞州城钱宅里，那张含着笑说——要给自己买面具的脸。
她收回了头，身子靠着墙，颓然地慢慢滑下。一滴泪久久挂在腮边，不肯落下。
攸宁魂不守舍地赶回王府。
她进了篱笆墙。一抬头，忽然看见竹舍的门内，人影幢幢。
“怎么了？”
她飞奔进屋子，扒开了屋里站满了的丫鬟婆子。
不需人答，答案就在眼前——
只见祁钰平躺在了床上。整个身子在不停地抽搐。
他的眼半睁不闭的，牙关被紧紧咬着，面容则像不自主地露出着苦笑，而身姿古怪而可怖，竟一阵一阵地向上仰曲着。
小屋里不住响动着惊吓而起的抽泣声。
攸宁的惊魂终于附了身，跑到了床前。
“这，殿下怎么会这样？！我走时还好好的呀。”
她瞪眼环顾向身后围成了一圈儿的丫鬟，可她们都像被眼前这场景吓掉了魂：
“我们，我们也是才闻声过来的！您走了后，这里没旁人在，直到刚才有人有事过来，一进门就看见殿下这样了，问什么也不答，神志已经全散了！”
“祁钰在哪儿？！”
这是吴贤妃的声音。
攸宁抬头，吴贤妃也赶到了。
她一手捂住了胸口，一手掩着咳声，脚步踉跄地踏进了门沿儿。
攸宁急忙迎了上去：“娘娘，您千万别着急！”
吴贤妃被攸宁拦在屋正中，可她的眼中已经映入了床上的可怕场景。
她半张开了嘴，整个人都呆了，被吓得完全动弹不得。
攸宁强稳住自己直抖的手，拉住了她，把她扶到了一旁椅里坐下。
“娘娘快坐下喘口气。我才刚走时，殿下还完全好好的。”
攸宁紧抱住了她的手：“您定定神，这种时候，您可不能也乱了方寸啊！”
吴贤妃抬起头望向攸宁，抿着哆嗦的嘴唇，点头嗯了声。
椅旁的攸宁伏在她手边，低着头咬着唇寻想着，身子颤抖的幅度慢慢变小了。
她猛地一抬头，眼里放出光：“有了！娘娘，我，我这就去找杭大夫来！一下就给您治好了病的，那个神医杭大夫！”
“对对对！”吴贤妃也被她提醒了，猛点起了头，“你别管我了，快去！”
吴贤妃低头，口埋进手巾里剧咳了一阵子，接着双手推走了攸宁：
“晚了就来不及了，她说她要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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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乔走在回家的街上，肩挎着自己的行医百宝箱，嘴里轻轻哼着市井小曲儿。
在京城延宕的这半月，实非她所愿。她已不再接诊新病人，但是对于几个得了慢病的老病人，自己又实在做不到直接丢下就跑路。
好在，她刚刚是从最后一个病患那里回来，他也已不再需要自己了。
一想起，家里的行李已经收讫，城外的江湖已经遥遥在即，她便心头一热。
于是，学着说书人的腔调，她在街心一扬眉，作捋须科：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左右的行人都眨巴着眼向她。
亮声完这定场诗，她低头笑起自己的自夸：好不害臊！
家门就在眼前，青乔遥遥地望到紧扣的门扉前，竟等着个人。
越走越近，她看出了对方的中心焦灼，在阶上一刻不停地踱着步。
忽地，青乔发觉她竟好生脸熟。低头一忖，恍然想起了她们在哪儿见过：第一次见郕王，自己出丑时，她就站郕王旁边、自己抿嘴偷笑呢！
她着实觉得那次丢脸：连见到这人，她心里也有点发怵。
怵她做什么……她暗骂自己的不中用。
到了门檐前面，她挂着一副从容的笑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候对方：
“你家殿下——莫不是天天派人盯我的梢啊？今天派你来为我送别？”
攸宁回头见到她，顿时眼冒出了泪花：
“杭大夫！您来了！我，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
边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下阶，扑通一声，竟跪在了人来人往的当街：
“殿下他不知生了什么病，求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少焉，青乔推开了正房门，找出几件医具装进了药箱。
要出去时，她瞥到了桌案上放的一张字条——
她生怕郕王会强留，于是不打算去登门告辞，而是打算只写这个留给他。
青乔略一迟疑，拿起字条折了一下，将它塞进了桌屉。之后便匆匆转身。
皎舍里面，满堂人的目光，都紧张兮兮地关注着青乔。
而榻边的青乔，目光则悬停在半空，心无旁骛地关注着手搭的脉象。
床上的祁钰已不再发病，人昏迷了过去。
虽然症状不再显现了，但青乔看出了他身形尚存角弓反张之态，生出了猜想。
切完了脉，见杭大夫微蹙起眉，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抖。
“最近三天，殿下他有做什么不同以往的举动吗？”
“……是有的。”攸宁咬唇看向吴贤妃，低声回道：“殿下他昨天在外不知喝了多少酒，反正，喝了一天。而他素日几乎滴酒不沾的。”
吴贤妃讶然地出了声。
“还有别的举动吗？”
到了此时，青乔不敢隐瞒：“有。殿下昨晚喝醉了酒，误闯进了菜户的园子。然后被他们绑起来鞭打了，臂上被打出了四五道伤口。”
青乔心里一沉：“恐怕……还有别的吧？”
攸宁转身跪伏，冲吴贤妃磕起了头：“娘娘，小人该死，将这些事都对您瞒下了。殿下不止被那些人打了，整个人还被他们按进粪池里，受尽了折辱……”
吴贤妃气得再度咳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你们怎能隐瞒！”
青乔听着祁钰的遭遇，也暗暗心惊。
她伸手握住了吴贤妃掌心：“娘娘切勿动怒！我想……正是因为事情太大了，他们担心着您的身体，才会对您隐瞒的。”
吴贤妃抬起切切的目光：“青乔，这些事情，与祁钰眼下的怪病有关联吗？”
对于祁钰生的什么病，青乔的心中已有了一个沉重答案：
“回娘娘，都是有关联的。
殿下平日不喝酒，昨天突然剧饮，会削弱他身子的免疫。之后他被鞭打出了伤口，加之伤口又接触了粪水。所以殿下一个平素体健的年轻人，才会被邪毒侵入。”
攸宁惑然不解地抬头看她：“杭大夫，可为什么殿下酒醒后，却像是一切好好儿的？而且我今早看他的伤口时，发现几乎愈合好了……”
“风病之风，取自风无形与流动的特质，往往突发之前，别无征兆。而破伤风是其中很诡诈的一种：得上它后，虽然邪毒已朝着肌体里暗中步步深入，但其表面的伤口往往不见炎症，也无感染，甚至有些看上去已完全愈合了。”
听到了青乔带出的“破伤风”三字，在场所有人的脸，一下子全部色变。
破伤风可不是什么没世无闻的小病僻症。它还有一个名字，七日风，取自得了就活不过七日。事实如此，它最晚于第七日发病，一发病则九死一生。
“破伤风……”吴贤妃听到这儿，顿时身子后仰，眼睛上翻，就要昏厥过去。
青乔忙抢步到她跟前，抓住吴贤妃的虎口，不停点压着她的合谷穴。
“娘娘听我说！我随家父医治过破伤风，治好过两例！”
吴贤妃被青乔按揉得清醒回来，听见她的话，登时如蒙大赦。
“青乔，真的能治好吗，破伤风？”
攸宁手抓住吴贤妃的另一只手，眼却望着青乔。她大喜而泣道：“娘娘，您忘了杭大夫是神医吗！肯定能，她肯定能的！”
“杭大夫，求你救他……”吴贤妃的手指着不省人事的祁钰，泪如雨下。
“娘娘放心，我定会竭我全力——救回郕王殿下。”
“娘娘，破伤风是急症。若只服药，药性太慢，压根追不上毒性。我要先施针和灸。”
吴贤妃和屋子里一干人等，听闻青乔的话，都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攸宁在最后。她见青乔给祁钰脱衣时颇显费力，便回转上前：“杭大夫，我来给你帮忙吧。”
青乔见是攸宁，想到她是大户家男主人贴身的丫鬟，应该叫郕王的什么——她终于想到了那词儿，对了，叫通房。于是她欣然地点了点头。
可刚褪下了祁钰的里裤，她就见攸宁的脸涨得通红。
“啊？你不是……”
攸宁看懂了青乔诧异眼神里的意思，垂下眼摇了摇头。
青乔不好意思起来：“对不住啊姑娘，是我误会了。那你、你出去吧，我没问题的。”
攸宁点头退下。
攸宁走出了一半，又回头看她，眼神不放心地问：“杭大夫，你一个人能行吗？”
青乔抬目，冲她粲齿：“放心，我能行。我是大夫啊。”
待攸宁出去了，青乔咬了下唇：没错，我是大夫。
她举起略僵的胳膊，继续将下裤一一褪下：□□的男人，又不是没治过。
她又一一解开了对方里衣的衿带，这时眼里闪出些许讶异来。
单看这人那样的脸，还真想不到他有这样的肌身。
她忽笑了下：不奇怪，毕竟是巴忒尔。上次他跟自己道别后，去草原扬了名，她居京中，自也有所耳闻了。
他的肌块们要再多壮出来一点儿，就跟上面斯文的脸相违和了，像是经本人用心调整过的。
青乔猛地晃起了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是自己一个快死的病人啊。
可当她拨开了他里衣、让昏迷的他彻底不着寸缕后，青乔的眼神里，此刻却有了十分的瞠目结舌。
摆在她面前的，如一个活剐了一半的刑余之人，又如被野兽啃咬了一半的人。
这具身体的从上到下，在英健的肌身上，有被深剜出了很多个坑，在坑上是长不回表肤的紫红色里肉。
青乔略看一番，就知道了：这些伤口因太深，是一辈子都不会结痂、也不会愈合的。这是不论到了何时、稍碰就会疼的伤口。
她已在他周身的很多处腧穴刺上了镵针，又在腧穴上方点起了艾条，凝心会神地小心熏灸着。
可她还是有一瞬走了神：真想不到，一个脸上总挂着缱绻笑意的人，身上竟是这般模样……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能让一个人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