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宁远侯乃是前朝皇室仅存的后人，当今天子着意厚待，在东安门外赐了一所奢华逾制的宅子不说，还将京城郊外收成最好的皇庄并入宁远侯食邑，叫他眠花宿柳之际再不必为银钱烦忧。
苏殿春在软轿上阖目沉思，一面将手伸入袖中，摩挲着缚在小臂上的“引雷匣”。
此物是一种奇巧机关，只消往地上一摔，便会顷刻爆裂，响声震天，是为报信之法。
同时，引雷匣外壳上镌着大理寺字样，如陆乘渊未依言赶来，这件东西也会让宁远侯知道她背后是大理寺撺掇，叫陆乘渊再不能隐于暗处。
这，便是她与他做成的交易。
“姑娘，咱们到了。”
不多时，软轿停了下来，乔装成轿夫的大理寺皂隶在外出言提醒。
苏殿春睁开双目，眼底堪堪闪过一线寒芒。
若事有不谐，她不信陆乘渊能及时赶到，救她性命。
这颗大好头颅，果然还是要别在自家腰带上，才能放心。
想至此，她勾了勾唇角，将手从引雷匣冰冷的铁制外壳上移开，掀起轿帘，款款从轿内走出。
眼前矗立着宁远侯府正门，面阔五间，三座红漆大门上清一色钉着金光灿灿的铜钮，齐齐反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提起裙角，登上几级汉白玉台阶，扬脸向卫兵道：“劳烦通穿一声，就说苏殿春到访。”
卫兵一脸莫名，刚想撵人，她已将一张银票递到跟前：“不对，你就说...”
“我知晓了大理寺卿一桩秘事，特来献与侯爷。”
卫兵收了银票，又觉兹事体大，忙不迭向内通传，须臾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躬身请她进去。
苏殿春最后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软轿，见四名皂隶已抬起轿子，匆匆往回走去。
想必半刻之后，自己方才出口的那句话便会传到陆乘渊耳中。
她收回视线，整衣跨过高高的门槛，半低了头，隐去面上那一抹淡极的笑意。
有了这么一句话，他安敢不来？
·
苏殿春随侯府管家进了朱漆大门，在影壁后转入左手一侧角门，顺着抄手游廊走了百余步，才见对方在一座书斋前停了下来。
“侯爷，苏姑娘到了。”
管家在门前躬身回禀道。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书斋内传出，听上去有几分慵倦，似乎高卧未起：“可算来了，真叫本侯好等。”
苏殿春微微拧眉，心下随即了然。
想来，他吩咐别院管家杀死徐娘子，久不见人复命，已发现了徐娘子被人带走。
更兼白日里徐娘子在闹市中被大理寺带走，宁远侯的眼线必然知晓...
那么后头发生的事，他掌握了多少？
她正低头寻思，书斋门扉忽然从内打开。
只见珠帘绣幕之后，一个身穿暗花葛纱贴里，趿着一双陈桥草鞋的男子正倚在榻上，正支颐向她望来。
这男子皮肤白皙，五官颇算得上俊秀，只是眉梢眼角氤氲一团阴柔之气，使他容貌逊色不少。
见了宁远侯，她当即换上一副笑脸，低身下拜：“侯爷万福。”
宁远侯搭在榻沿上的手虚抬了抬，示意她起身：“怪道徐苁萝一听我提你，便要使性子动气，真好个模样。十几了？”
他语气轻佻，眼神露骨至极，仿佛要穿透她身上衣衫，摩挲她温热的肌肤。
饶是苏殿春知道宁远侯本就是个混蛋，现下也如吃了半只苍蝇似的，恶心得吐不出咽不下。
“侯爷谬赞，民女实不敢当。”
她面色不变，从容迈步进了屋中，决意先诈他一诈：“不过，侯爷既提起徐娘子，或许也知道她近日在大理寺做客罢？至于她会同陆大人说些什么...”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加深了唇边笑意：“侯爷心中有数。”
“好好的美人儿，怎的出口便是要挟。”
宁远侯一哂，朝一旁侍立的一名丫鬟招了招手，丫鬟当即上前跪下，轻轻为他捶腿。
他抬手捏了捏丫鬟脸上的皮肉，眼光却瞟着苏殿春，懒懒地道：“女子以柔婉温顺为佳，瞧你这笑里藏刀的样子，真真可惜了这副皮囊。”
苏殿春眉峰一挑，刚要说话，忽听宁远侯话锋一转：“何况，你不是说，要禀告陆乘渊的秘事么？怎么反倒问起本侯的罪来？”
“侯爷既喜欢女子温柔似水，不如先拿出男子的气度，让我这小女子心悦诚服。”
她迎着他森寒摄人的目光，悠哉抚掌：“不如，侯爷先解我一个疑惑，我再将那桩秘事奉上？”
宁远侯在榻上换了个姿势，没骨头似得倚在玉色绉纱迎枕上，苍白的右手在丫鬟面颊上无意识地揉捏。
良久，他“哧”地一笑，道：“你同那陆乘渊，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笑。”
“一个跟大理寺卿过从甚密，明知我是幕后主使，却要来我跟前揭发他的私隐。”
说着，他斜眼将她一瞟，眼中笑意更浓：“另一个，收了我三千两白银，答应帮我取你性命，却拖到今日才把人送来。”
苏殿春不觉蹙眉，笼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指甲触及小臂上的引雷匣，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原来宁远侯说的那句“可算来了”，竟是这个意思。
如果陆乘渊一早就打定主意，将她送入虎口，那交给她引雷匣又是何意？
但愿自己在踏入侯府前说的那句话，还能发挥一点应有的效用。
见她垂首默然，宁远侯只当她得知真相，心灰意冷，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得色：“知道陆大人骗了你，伤心了？”
“本侯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之人，你若说出他那件不可告人之事，冲着你这副花容月貌，本侯或许会留你一命。”
说罢，他挥退丫鬟，起身向她走来。
苏殿春闭了闭眼，胸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爱生恶死，是人之天性。正因于此，只要对方拿捏住了这个命门，便似乎有了为所欲为的权能。
阖目的漆黑中，她只觉宁远侯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不去，激得她几欲作呕。
为了留住一口气，真的只能告饶献媚了么？
“侯爷自重。”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她脸颊之时，她霍地睁开双眼，退开避过。
“谁说，我想活命？”
她施施然仰了头，瞧着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淡淡道：“与其命如草芥地活着，倒不如死个明白。”
“只要侯爷为我解惑，我便将陆大人的私隐全盘托出，紧接着从容就死，如何？”
宁远侯退开两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面露犹疑：“你真不要命？莫非是想拖延一时...”
“侯爷怕什么？”
她“啧”了一声，将头仰得更深，百合花茎一般的脖颈展露无余，纤细得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难道还能从侯爷手中翻出天去？”
见她示弱，宁远侯眉宇间疑虑消散，眉头舒展开来：“你倒很识时务。”
说罢，他重新归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歪倒，道：“你所谓解惑，不就是想知道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么？”
“你找到本侯府上，想必是因为徐苁萝那个贱妇。哼，她自以为知晓本侯不少机密，可那刺青染料，她见都没见过，还妄想以此拉本侯下水？”
他目光阴狠，二指狠狠搓捻着葛纱袖口，硬生生将那价值不菲的轻薄布料撕开一道裂隙。
“你呢？可想看一看那刺青染料？”
他转向她，忽然嘴角一牵，笑得意味深长。
苏殿春叹了口气，语声甚至带了几分意兴阑珊：“我都要死了，还管安平伯家的公案作甚？”
尽管她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掌握刺青染料这一铁证，但眼下宁远侯主动相邀，实在可疑得紧。
倘若随他前往，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比起别人家的瓜葛，我更想问侯爷一句...”
她指了指自己，状似困扰地摇了摇头：“我一介描眉画眼的女子，是怎么得罪了侯爷，惹得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见他眸光一瞬，刚要启唇，她面上柔柔笑开，摆手道：“难道只有我适合当刺青案的替罪羊？我可不信。”
宁远侯看了她半晌，渐渐敛去笑容，略一挥手，屋中侍女便尽数退出。
“徐娘子跟你说的不少啊。”
他坐直了身子，脖子却仍绵软无力地靠在迎枕，两眼望向顶壁悬着的八角红纱宫灯，声音像从渺远的所在传来：
“你有没有想过，有人要杀你，是因为你本就该死？”
他并未看她，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幽幽说了下去：“你家满门抄斩之时，你应该还是个小丫头罢？顶着个假名多活了这么些年，你也该知足了。”
宁远侯的话如一盆冷水，劈面泼下。
感觉到浑身的血液直往上涌，她强自镇定精神，硬是将半点失态也不露出。
兀自低垂眼帘，心中迅速将可能露出破绽的关节捋了一遍。
知晓她真实身份之人，如今应当都已不在人世，自己在尘泥中打滚了这么些年，哪还有一点官家千金的模样？
但宁远侯言之凿凿，若单凭揣测，委实说不过去。
她拧眉刚想再问，对方却先一步止道：“好了，旁的本侯可半个字也不好多说。若是实在好奇...”
他站起身，随意在腰间束了根丝绦：“...等你到了阴司，再细细问你爹娘罢。”
给了个谜语似得回答，就想换她一条命？
她“哼”了一声，道：“这也算...”
刚说完三个字，她忽觉脚下一空，陡然失去了立足之地。
下一秒，周身失重，浑如坠入虚空。
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奋力蜷起身子，护住头颈，绷紧了身上每一块肌肉。
小时候流浪街头，没少挨打，她琢磨出这套方法减轻痛楚，只盼从高空跌下也能适用。
谁知，终于着陆时，身下触感如绵，稳稳卸去了力道。
苏殿春松了口气，挣扎着从这堆被褥似的东西中爬起，极力睁大双眼，试图从周遭的一片漆黑中辨出自己身处何处。
蓦地，一蓬火光在不远处爆开，将宁远侯提灯的身影在石壁上抻得细长，映出室内价值不菲的陈设。
“自我这密室建成，招待的可都是美人。”
他慢条斯理地将油灯安放在一旁的花梨木高几上，又从香盒中拈了块香药，放在伏龙钮金错银香炉中隔沙燃着。
只消片刻，甜香满室。
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屏住了呼吸。
宁远侯注意到她眼中的戒备，似乎兴致更浓，他煞有介事地亲自移过一只绣墩，请她坐下。
他搓了搓手，脸上竟然露出几分青涩少年一般的羞赧：“若是你那时答允来看刺青染料，咱们此时在这已叙了好一会儿话了。哎，当真可惜得紧。”
听他说起刺青染料，她抬眼看了看四周，他殷勤地指了指博古架上码放整齐的青瓷小瓶。
“如何？这下能安心赴死了么？”
他一面同她说话，一面手指翻飞，解下了腰间束带。
“记得把嘴闭紧。”
后颈一凉，宁远侯冰冷的手指正抚过她快速搏动的血管：“吐出来舌头，可就不好看了。”
那条腰带活蛇似的，滑溜溜绕在了她的颈间，甚至还带着宁远侯的体温。
随着宁远侯笨拙的拉扯，布料的摩擦声逐渐艰涩。
苏殿春闭上双眼，在嘴唇麻木到无法开口之前，嘶声道：
“等一下。”
“侯爷不是...想知道陆大人从未告人之事么？”
颈中的束缚登时一松，耳畔传来他满含愉悦的声音：
“哟，终于想起来了？”
苏殿春在软轿上阖目沉思，一面将手伸入袖中，摩挲着缚在小臂上的“引雷匣”。
此物是一种奇巧机关，只消往地上一摔，便会顷刻爆裂，响声震天，是为报信之法。
同时，引雷匣外壳上镌着大理寺字样，如陆乘渊未依言赶来，这件东西也会让宁远侯知道她背后是大理寺撺掇，叫陆乘渊再不能隐于暗处。
这，便是她与他做成的交易。
“姑娘，咱们到了。”
不多时，软轿停了下来，乔装成轿夫的大理寺皂隶在外出言提醒。
苏殿春睁开双目，眼底堪堪闪过一线寒芒。
若事有不谐，她不信陆乘渊能及时赶到，救她性命。
这颗大好头颅，果然还是要别在自家腰带上，才能放心。
想至此，她勾了勾唇角，将手从引雷匣冰冷的铁制外壳上移开，掀起轿帘，款款从轿内走出。
眼前矗立着宁远侯府正门，面阔五间，三座红漆大门上清一色钉着金光灿灿的铜钮，齐齐反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提起裙角，登上几级汉白玉台阶，扬脸向卫兵道：“劳烦通穿一声，就说苏殿春到访。”
卫兵一脸莫名，刚想撵人，她已将一张银票递到跟前：“不对，你就说...”
“我知晓了大理寺卿一桩秘事，特来献与侯爷。”
卫兵收了银票，又觉兹事体大，忙不迭向内通传，须臾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躬身请她进去。
苏殿春最后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软轿，见四名皂隶已抬起轿子，匆匆往回走去。
想必半刻之后，自己方才出口的那句话便会传到陆乘渊耳中。
她收回视线，整衣跨过高高的门槛，半低了头，隐去面上那一抹淡极的笑意。
有了这么一句话，他安敢不来？
·
苏殿春随侯府管家进了朱漆大门，在影壁后转入左手一侧角门，顺着抄手游廊走了百余步，才见对方在一座书斋前停了下来。
“侯爷，苏姑娘到了。”
管家在门前躬身回禀道。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书斋内传出，听上去有几分慵倦，似乎高卧未起：“可算来了，真叫本侯好等。”
苏殿春微微拧眉，心下随即了然。
想来，他吩咐别院管家杀死徐娘子，久不见人复命，已发现了徐娘子被人带走。
更兼白日里徐娘子在闹市中被大理寺带走，宁远侯的眼线必然知晓...
那么后头发生的事，他掌握了多少？
她正低头寻思，书斋门扉忽然从内打开。
只见珠帘绣幕之后，一个身穿暗花葛纱贴里，趿着一双陈桥草鞋的男子正倚在榻上，正支颐向她望来。
这男子皮肤白皙，五官颇算得上俊秀，只是眉梢眼角氤氲一团阴柔之气，使他容貌逊色不少。
见了宁远侯，她当即换上一副笑脸，低身下拜：“侯爷万福。”
宁远侯搭在榻沿上的手虚抬了抬，示意她起身：“怪道徐苁萝一听我提你，便要使性子动气，真好个模样。十几了？”
他语气轻佻，眼神露骨至极，仿佛要穿透她身上衣衫，摩挲她温热的肌肤。
饶是苏殿春知道宁远侯本就是个混蛋，现下也如吃了半只苍蝇似的，恶心得吐不出咽不下。
“侯爷谬赞，民女实不敢当。”
她面色不变，从容迈步进了屋中，决意先诈他一诈：“不过，侯爷既提起徐娘子，或许也知道她近日在大理寺做客罢？至于她会同陆大人说些什么...”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加深了唇边笑意：“侯爷心中有数。”
“好好的美人儿，怎的出口便是要挟。”
宁远侯一哂，朝一旁侍立的一名丫鬟招了招手，丫鬟当即上前跪下，轻轻为他捶腿。
他抬手捏了捏丫鬟脸上的皮肉，眼光却瞟着苏殿春，懒懒地道：“女子以柔婉温顺为佳，瞧你这笑里藏刀的样子，真真可惜了这副皮囊。”
苏殿春眉峰一挑，刚要说话，忽听宁远侯话锋一转：“何况，你不是说，要禀告陆乘渊的秘事么？怎么反倒问起本侯的罪来？”
“侯爷既喜欢女子温柔似水，不如先拿出男子的气度，让我这小女子心悦诚服。”
她迎着他森寒摄人的目光，悠哉抚掌：“不如，侯爷先解我一个疑惑，我再将那桩秘事奉上？”
宁远侯在榻上换了个姿势，没骨头似得倚在玉色绉纱迎枕上，苍白的右手在丫鬟面颊上无意识地揉捏。
良久，他“哧”地一笑，道：“你同那陆乘渊，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笑。”
“一个跟大理寺卿过从甚密，明知我是幕后主使，却要来我跟前揭发他的私隐。”
说着，他斜眼将她一瞟，眼中笑意更浓：“另一个，收了我三千两白银，答应帮我取你性命，却拖到今日才把人送来。”
苏殿春不觉蹙眉，笼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指甲触及小臂上的引雷匣，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原来宁远侯说的那句“可算来了”，竟是这个意思。
如果陆乘渊一早就打定主意，将她送入虎口，那交给她引雷匣又是何意？
但愿自己在踏入侯府前说的那句话，还能发挥一点应有的效用。
见她垂首默然，宁远侯只当她得知真相，心灰意冷，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得色：“知道陆大人骗了你，伤心了？”
“本侯也不是不懂怜香惜玉之人，你若说出他那件不可告人之事，冲着你这副花容月貌，本侯或许会留你一命。”
说罢，他挥退丫鬟，起身向她走来。
苏殿春闭了闭眼，胸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爱生恶死，是人之天性。正因于此，只要对方拿捏住了这个命门，便似乎有了为所欲为的权能。
阖目的漆黑中，她只觉宁远侯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不去，激得她几欲作呕。
为了留住一口气，真的只能告饶献媚了么？
“侯爷自重。”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她脸颊之时，她霍地睁开双眼，退开避过。
“谁说，我想活命？”
她施施然仰了头，瞧着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淡淡道：“与其命如草芥地活着，倒不如死个明白。”
“只要侯爷为我解惑，我便将陆大人的私隐全盘托出，紧接着从容就死，如何？”
宁远侯退开两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面露犹疑：“你真不要命？莫非是想拖延一时...”
“侯爷怕什么？”
她“啧”了一声，将头仰得更深，百合花茎一般的脖颈展露无余，纤细得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难道还能从侯爷手中翻出天去？”
见她示弱，宁远侯眉宇间疑虑消散，眉头舒展开来：“你倒很识时务。”
说罢，他重新归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歪倒，道：“你所谓解惑，不就是想知道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么？”
“你找到本侯府上，想必是因为徐苁萝那个贱妇。哼，她自以为知晓本侯不少机密，可那刺青染料，她见都没见过，还妄想以此拉本侯下水？”
他目光阴狠，二指狠狠搓捻着葛纱袖口，硬生生将那价值不菲的轻薄布料撕开一道裂隙。
“你呢？可想看一看那刺青染料？”
他转向她，忽然嘴角一牵，笑得意味深长。
苏殿春叹了口气，语声甚至带了几分意兴阑珊：“我都要死了，还管安平伯家的公案作甚？”
尽管她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掌握刺青染料这一铁证，但眼下宁远侯主动相邀，实在可疑得紧。
倘若随他前往，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比起别人家的瓜葛，我更想问侯爷一句...”
她指了指自己，状似困扰地摇了摇头：“我一介描眉画眼的女子，是怎么得罪了侯爷，惹得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见他眸光一瞬，刚要启唇，她面上柔柔笑开，摆手道：“难道只有我适合当刺青案的替罪羊？我可不信。”
宁远侯看了她半晌，渐渐敛去笑容，略一挥手，屋中侍女便尽数退出。
“徐娘子跟你说的不少啊。”
他坐直了身子，脖子却仍绵软无力地靠在迎枕，两眼望向顶壁悬着的八角红纱宫灯，声音像从渺远的所在传来：
“你有没有想过，有人要杀你，是因为你本就该死？”
他并未看她，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幽幽说了下去：“你家满门抄斩之时，你应该还是个小丫头罢？顶着个假名多活了这么些年，你也该知足了。”
宁远侯的话如一盆冷水，劈面泼下。
感觉到浑身的血液直往上涌，她强自镇定精神，硬是将半点失态也不露出。
兀自低垂眼帘，心中迅速将可能露出破绽的关节捋了一遍。
知晓她真实身份之人，如今应当都已不在人世，自己在尘泥中打滚了这么些年，哪还有一点官家千金的模样？
但宁远侯言之凿凿，若单凭揣测，委实说不过去。
她拧眉刚想再问，对方却先一步止道：“好了，旁的本侯可半个字也不好多说。若是实在好奇...”
他站起身，随意在腰间束了根丝绦：“...等你到了阴司，再细细问你爹娘罢。”
给了个谜语似得回答，就想换她一条命？
她“哼”了一声，道：“这也算...”
刚说完三个字，她忽觉脚下一空，陡然失去了立足之地。
下一秒，周身失重，浑如坠入虚空。
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奋力蜷起身子，护住头颈，绷紧了身上每一块肌肉。
小时候流浪街头，没少挨打，她琢磨出这套方法减轻痛楚，只盼从高空跌下也能适用。
谁知，终于着陆时，身下触感如绵，稳稳卸去了力道。
苏殿春松了口气，挣扎着从这堆被褥似的东西中爬起，极力睁大双眼，试图从周遭的一片漆黑中辨出自己身处何处。
蓦地，一蓬火光在不远处爆开，将宁远侯提灯的身影在石壁上抻得细长，映出室内价值不菲的陈设。
“自我这密室建成，招待的可都是美人。”
他慢条斯理地将油灯安放在一旁的花梨木高几上，又从香盒中拈了块香药，放在伏龙钮金错银香炉中隔沙燃着。
只消片刻，甜香满室。
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屏住了呼吸。
宁远侯注意到她眼中的戒备，似乎兴致更浓，他煞有介事地亲自移过一只绣墩，请她坐下。
他搓了搓手，脸上竟然露出几分青涩少年一般的羞赧：“若是你那时答允来看刺青染料，咱们此时在这已叙了好一会儿话了。哎，当真可惜得紧。”
听他说起刺青染料，她抬眼看了看四周，他殷勤地指了指博古架上码放整齐的青瓷小瓶。
“如何？这下能安心赴死了么？”
他一面同她说话，一面手指翻飞，解下了腰间束带。
“记得把嘴闭紧。”
后颈一凉，宁远侯冰冷的手指正抚过她快速搏动的血管：“吐出来舌头，可就不好看了。”
那条腰带活蛇似的，滑溜溜绕在了她的颈间，甚至还带着宁远侯的体温。
随着宁远侯笨拙的拉扯，布料的摩擦声逐渐艰涩。
苏殿春闭上双眼，在嘴唇麻木到无法开口之前，嘶声道：
“等一下。”
“侯爷不是...想知道陆大人从未告人之事么？”
颈中的束缚登时一松，耳畔传来他满含愉悦的声音：
“哟，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