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12点钟的太阳,不用费力,就将空气烘出几分闷热。

    钟令嘉在树下举着脖子仰视,视线不由得便在那两人间,狐疑转了个来回。

    树干上的步子正要挪动,前头大门外传来“叮咚~”几下铃响,又有人到访。

    姜莱下意识停住,一时半刻却不着急下来,望底下的钟令嘉,问:“今天还有约其他人?”

    “没。”

    钟令嘉心说:转让消息刚发出去,除了那明显有备而来的靳先生,大抵没有人会关注得那样快。

    姜莱说:“去看看,有事先请到休息室,替我招呼下。”

    说不清这像不像将他支开?

    钟令嘉暗自默默地冒出念头,方才还觉这位靳先生只是个追求者,现在却瞧,他更像是如今新晋的Lily新欢,知她的人生大事,仍甘愿越轨。

    不过姜莱的喜欢,钟令嘉向来愿意比作荼蘼花,花开春末,永远只盛极那一时。

    钟令嘉不多话,留下单独两人,转身往外头去,顺手又替姜莱关了门。

    画室后院被玻璃隔绝开来,漆白的墙壁间,树荫遮蔽下拂过几缕风,流淌过枝叶沙沙的静,阴影也跟着摇曳。

    草地里不知名的虫鸣,幽微的燥,悄然而耐心地蔓延。

    手指扶在树干斑驳的纹路上,姜莱看着眼前的男人,等不到他开口,只好率先开门见山:“这是什么意思?突发奇想,拓展业务来接手画室?”

    真是半点算不得客气,隔着片绿叶葱葱,甚至教人瞧出几分戒备。

    靳屹森浅淡笑了笑,却不觉那份“不客气”带刺棘手,只问:“你喜欢这样与人谈生意?”

    在树上,谈什么姜莱都没试过。

    那男人悠然自若,仿佛她若说喜欢,两人便当真可以这样谈。

    姜莱有片刻不再言语,而后垂眼,脱下自己的鞋子,丢向下方草地上。

    啪嗒两声,剩下那双光着的脚,很是透出几分妥协后的骄矜。

    靳屹森瞧着无声弯了弯唇,心想:若是这时再收回手,作壁上观,惹她生气,恐怕就什么都别谈了。

    不过没真那样差劲地对她。

    瞧她小心挪步,男人的手复又向前伸去几寸,耐心等着,好似守株待兔。

    不费力便等到她撞进来,两手交握,姜莱低垂的眼睫眨了下,但没抬眼去看,只光脚踩上男人的大腿时,下意识地屏息提了口气。

    隔着层单薄的亚麻裤料,脚心的触感很舒适,很好的面料,尤其是其下那片结实的肌肉,倏地一瞬紧绷起来,温沉地硌在她脚下。

    姜莱鬼使神差地,一瞬也捏紧了手指。

    后腰几近同时覆上只宽大手掌,略施几分力,裹挟她前来。那男人惯做绅士做派,身子微向后仰退避,脊背硬碰硬撞在树干上,不轻的一下,便显得这方阶梯之上,逼仄拥挤。

    靳屹森宛如受痛,鼻腔中发出很轻很轻地闷哼,略垂眼看她,说:“你撞人怎么这样痛?”

    姜莱站稳在梯子上,抬眼去看,手掌下鼓动着一片温热。

    那男人兼具副西方人的骨相,和东方内敛柔和的皮相,分明没在笑却又似带着笑。

    天生眉高而鼻挺,轮廓分明,他那双多情的眼睛,近处看,瞳仁深邃,光下透出层特别的墨绿色,漂亮得显妖异,更能迷惑人。

    靳先生并不曾有那样的眼睛,不过姜莱记得,靳家有位曾祖母,是个英国富商小姐。

    她学画,素日喜欢看人,算作“职业病”,有意或无意,描摹过后,慢悠悠记得抬起自己那只手,望向他显无辜,像单手投降,表示抱歉。

    偏听见他那话,听出十分揶揄意味,太阳穴无端微跳,五指握起,猛不丁捶他胸口一拳。

    随即低头下梯,脸色仍半点无澜,仿佛若无其事。

    靳屹森这回才是当真笑了,眼底漾开层悠然乐趣,瞧着她,分明一点就炸的坏脾气。

    他更早便已松开她,受那一下,力道大不过猫爪。

    两人前后下来,姜莱光脚踩在草地上,草叶的温度已有些烫。

    寻回自己七零八落的两只鞋,她懒得弯腰穿,干脆趿在脚上,转过身,见那男人已自顾到廊下阴凉地,梯子并没归位,养尊处优的靳三少,怎么可能亲手替她搬梯子?

    姜莱也先没管,回头还是钟令嘉的活儿,补偿嘛……她走后,画室使用权无限期归他。

    她穿过小院青石板步道,走进回廊,经过靳屹森身边没停,径直往茶室去。

    那男人立在墙边的花窗下,侧身朝她微扬下巴,“你是为他不愿意,才逃去意大利?”

    姜莱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才发现前头半遮半掩的绿植后,钟令嘉对面站着的,正是孟宗岳。

    人醒了酒,恢复体面人样,看着才像是个,能得她青睐的男人了。

    至少外表上如此,靳屹森心中暗忖。

    过去整整两日,姜莱没回孟宗岳消息,孟宗岳也见不到她,如今百般懊悔、道歉,都只能说给钟令嘉听,请对方代为传达,姜莱只看了一眼,转身继续朝前,毫无眷恋。

    “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不觉得这些画对你来说,能有多少投资价值。”

    靳屹森随她进入茶室,只是间装修简约无华的小房间,白墙、木梁,空落落悬几幅画,檐下半挂副细竹垂帘,石阶下的缝隙里,顽强生出几株野花,日月雨露滋养,她并不去管。

    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发夹,她将那头漂亮的红色长卷发随意挽起,露出截细白的颈项。

    小巧的耳朵,干净完整,还未穿耳洞。

    姜莱低着头,从罐子里舀咖啡豆,塞进研磨机里,颈后弯曲出优美的弧度。

    等待香气飘出的空隙,她单手撑桌沿,侧目朝他看过来。

    靳屹森视线丝毫未折中,坦白说:“确实没有。”

    “不过,我要说是为那天饭局临时缺席,给你赔罪,你肯不肯信我?”男人神色认真。

    他讲真话,靳家人血液里没有那份发掘艺术的细菌,生意遍布新兴科技、能源、医疗、地产……唯独并不包括艺术品,非说有,无非家中收藏不少拍卖得来的名画。

    其中几分喧哗从众,不必深究,总归姜莱的画,按投资回报率而言,目前接近为零。

    两人距离一步之遥,他高,那样微侧身的姿态,仿佛正朝她俯首垂耳。

    “你肯不肯信我”也教这男人说成仿佛“你肯不肯原谅我”?

    面对那样一双眼睛,不原谅,都好似她的罪过。

    男人长副他这般外表,看尽纸醉金迷,游戏人间实属稀松平常。

    那日缺的那份诚意,姜莱也算见怪不怪,未曾放在心上,只唇边笑容显出几分冷淡。

    “没有必要,毕竟你当场与否,对我来说,也不关任何得失。”

    姜莱继续说:“你如果不情愿,我也可以帮你把事情搞砸,比起往后心生不甘,无穷无尽的麻烦,尽早撕破脸,无非结果要惹人生气,大家皮糙肉厚些,捱过一关算一关。”

    她望着他轻微耸肩,心平气和的语调,清泠悦耳的嗓音,却像软刺扎他。

    脸颊边碎发垂落,她手指去拂,侧脸骄矜得好像只梳羽的红天鹅,而靳屹森显然看得出,自己分明早已触霉头,只她懒得认,认了就先输他半手。

    他不由轻笑,“我就不能当真来赔罪,另外送你份见面礼吗?”语调无奈得近乎诚恳。

    咖啡机微弱的轰隆响动片晌,馥郁的香气溢散而出,无形中倏忽融化许多静滞。

    靳屹森略偏头寻她的眼睛,姜莱正垂首端那杯咖啡,手不自觉地顿了一顿。

    算不得晃神,更像是,一种察觉领地遭遇入侵的警惕。

    不过只那一瞬,姜莱将咖啡杯递给他,微笑着抬头,“别假装我欺负你。”

    靳屹森英挺的眉尖微挑了下,稀奇于听见这样新鲜的话。

    “至于生意,”姜莱已经做好决定,“我方才改变主意,想留下这间画室。”

    “你只是不想转手给我。”靳屹森对她习得一门读心术。

    姜莱也不反驳,“我这人偏爱图个新鲜。”与他做生意,左手倒右手,她闲得吗?

    那男人惯是慵然自若,目光并未停留在她身上,凑近嗅了嗅咖啡香味,没有喝。

    “来日到香港,我烹茶给你喝。”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看着她勾了勾唇。

    靳屹森站直身子,这便是要走了。

    今日受家中老太太记挂,还要往城南去,拜访位陈老先生。陈老尤善丹青、笔墨无价,先前听闻靳家要办喜事,收到喜帖,便亲笔写下副字,托晚辈赴香港道喜祝贺。

    老太太与人交情匪浅,电话里虽没明说如何,他做儿孙的又岂能不长眼色。

    姜莱不多问、也不多留,送他几步,同往外去。

    她这里凑数的咖啡,靳三少爷瞧不上、也喝不惯。

    前院里,孟宗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剩钟令嘉自己,闲下片晌,却也不好贸然往后头去,直到见两人出来,靳屹森出门开车,扬长而去,才进屋里寻姜莱。

    他站门上问:“谈妥了?”

    “崩了。”姜莱端着杯柠檬汽水,心不在焉拿手机回消息。

    钟令嘉寄托着孟宗岳的话,忘记了传达,一时间犹疑思考,她的“崩了”是指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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