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星是白霁尘的护卫,首屈一指的化神剑修——风吟剑,是剑祖收的关门弟子,五岁入道,十八元婴,二十四岁已是化神初期,天赋高的可怕,在四方州可以说是一骑绝尘,自从剑祖飞升之后,各宗门为收她抢破了脑袋,可最终五大宗门抢都抢不来的人,却去给废物白霁尘做护卫了。

    其他宗门气的愤恨难安,直呼暴殄天物。

    尧山呢;说气吧,人在给白霁尘当护卫;说不气吧,人在给白霁尘当护卫……

    素来嚣张的尧山弟子在这件事上罕见地沉默。

    洛微生知道宋昭星就是大名鼎鼎的风吟剑后也很沉默,她确实很强,强到哪怕在凡界也家喻户晓,他约摸自己要报断臂断腿之仇还需好些时间,于是盯着宋昭星阴恻恻叹口气。

    彼时立春在为他的腿敷上厚厚一层药膏,白霁尘喝了药正在小憩,宋昭星还抱着她的剑倚在门框厌恶似的看着这小结巴,脸上明晃晃的敌意:“我可告诉你,你不要觉得少尊主方才说了,你就真可以随时向我讨教,我是万万看不上你这下三滥的招数,不过生的好看了些,就哄得她将你收了亲传,要是口齿再伶俐些岂不是要翻天了,幸好是个结巴。你最好安分些,要是被我知道你背后跟着那些蠢蛋一起说三道四,我就杀了你祭剑。”

    洛微生又叹了口气。

    “是,师叔,弟子谨记。”洛微生嘴上说着谨记,心里早已将她和那豺狼归到一类去了。

    立春为他上完药,恭恭敬敬地起身:“少尊主说了,今日殿下身子不适,先回去养着伤,明日再正式授殿下课业。”

    洛微生应了声,谢绝立春上来扶他的好意,自己慢慢站起来,竟已经能走了。

    从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恢复的速度是有些异于常人,不管多严重的伤,多复杂的病症,哪怕自暴自弃不去理会,第二天也能好的七七八八。

    他一路逃亡,又受了三个月的酷刑,整个人日日处在崩溃边缘,若不是得益于这副半妖的身体,怕早就活不下去了。洛微生咀嚼着白霁尘那句——‘这是很好的事情’ 又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道理。

    他一瘸一拐的出了门,又来了个面生的小侍女追出来,她大概是给白霁尘娇纵坏了,跑了两步就喘着气,在他面前呼哧呼哧的嗔责着:“瘸了还能跑这么快,喊你也听不见。”

    说着在洛微生疑惑的眼神中向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枚漂亮的玉柬,“望舒台没有你能穿的衣服,不过还好咱们尧山弟子入门时可以领统一的宗门道服,少尊主让你去领一套先穿着。”她蹙着眉扫视他一遍,葱白玉手搭在鼻子上扇了扇:“你也太脏了;这是少尊主的名柬,能出入尧山所有地方不受限制,少尊主也用不到,说给你当见面礼了,玉虚堂在西边,你趁着天黑没人再过去,别给少尊主丢脸。”

    她一口气背完不由分说将东西塞给洛微生,随即飞一般逃走了。

    那玉柬躺在他手心,温热的,淡淡透着光,洛微生一眼看出是个好东西;他摩挲两下,打量了一圈周遭景致。

    他现在在山顶,雪已经停了,周围亮堂堂的;他眯起眼睛抬头,靠着太阳的位置迅速推断出了时辰。

    面前是悬崖峭壁,云海翻腾不息,太阳出来有一会儿了,周围尽是雪化着从树梢上跌落下来的簌簌声,他再摩挲了一下玉柬,恍然想起自己也有这么一块好玉,那是某一年皇祖母送给自己的生辰礼,他一直戴在身上,但后来被他送出去了。

    叶凌宇死后的第二天,他被抓住送往皇都,和一群逃奴关在一起。

    说是逃奴,其实就是一群半大的孩子;皇室出了乱子自身难保,官匪便勾结起来打家劫舍,各处燃了烽火;百姓们种的粮食刚收便被劫走,一半归了猖獗的匪徒,一半归了贪污的官府。粮价涨的匪夷所思,许多人衣兜翻个底朝天也凑不出买一石粮的钱,只能偷或抢,躲几天被官府抓住,然后安上逃奴的罪名。

    那天夜里他也是这样摩挲着那块玉,摩挲地都要发烫了,按天微微亮将它送给了押送囚车的伍长,求他放那些孩子回家去。

    想要抓住洛微生的人总有所求,有些人是为了求财,有些人就为了将从前攀不到的人拉下来羞辱一番找找慰藉,他渐渐看的明白了,摸索着人心学到了保住命的法子。

    可他看不透白霁尘在想什么,她有财有势,却义无反顾的蹚上他这一滩浑水。洛微生不觉得她纯粹是好心,苦苦思索后只能觉得她是真看上了他这一副皮囊。

    洛微生简直心气郁结,决定当即就要去玉虚堂,顺便以这副样子在外面给白霁尘“长长脸”。

    那小侍女是真敷衍,一句“西边”不知道是西北还是西南,又囊括多少山头门派,尧山这么大,听说御着剑都不能一天逛个来回,要是选错方向他下个月都到不了玉虚堂。

    不过洛微生过目不忘,他少时读的四方州图志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尧山作为四方州最大的修真门派,图解上连山脚不起眼的小土包都注释的清清楚楚。

    玉虚堂在天权峰,离望舒峰不远,各峰之间又连着栈桥;他若走快些,能在日落前回来。洛微生收起玉柬,一瘸一拐地往天权峰走。

    踏上天权峰的土地,发现这里竟是花团锦簇,生机盎然。任凭外头冰天雪地,这里却温煦的不像话。

    洛微生纵目,看到天权峰的上空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淡黄色结界。他回过头,那头重峦叠嶂的望舒峰上依旧粉妆玉砌,雪一直顺着栈桥延绵到这边来,却在接近结界的地方消失的一干二净。

    天权峰的暖让他想起了姜国,但又不完全像姜国,姜国的天没有这么高远,云垂的很低,风也总是缱绻地裹着一股湿意;姜国的太阳是暖的,但并不热烈,更像是一轮金黄色的月亮。

    姜国的一切本就美好,现在它躺在回忆里,使洛微生更加念念不忘。

    洛微生觉得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第二片土地,他思念着远方的故乡,对周围的一切杯弓蛇影。

    玉虚堂简直不要太好找,明晃晃的黑色牌匾上明晃晃的金色大字;青黑色琉璃瓦铺就的重檐庑殿顶,云雾缭绕着白色墙壁,门口一对栩栩如生的仙鹤;一只仰首似激越清唳,一只垂首似怜悯哀伤。

    玉虚堂除了新弟子们领入门的东西,还负责兜售法器武器、材料寄存拍卖、宝物等级评估等大小事项。地位不高,但紧要程度在尧山举足轻重,是以一向热闹,这个时辰更是热闹中的热闹,用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形容都不为过。

    但是今天的人潮中溜出了一条缝,众人惊惶避让着中间那个乞丐,唯恐沾了污秽之气。

    倪策正在为一条狐尾和人争执不下,这条狐尾是天下品灵宝,稀罕在通体雪白,一根杂毛都不见,属实难得。

    婉思一直羡慕白霁尘有一条白色的狐尾大氅,这条尾巴虽然没有那么好,却也是可遇不可求了,他今日必要为婉思拿下。

    倪策的家族在人间行商,名气不凡,有些实力。修真者在哪儿都地位高,他祖爷爷一心想叫家里出个修仙的,脸上荣光荣光,合计几番花钱将嫡重孙塞进了尧山入门选试里。没想到倪策真有几分天赋,最后竟拜进了长老门下,他祖爷爷可高兴坏了,给他钱花是毫不手软。

    倪策生的俊秀,修为不差,又是富家子弟;在尧山混的如鱼得水,屁股后面小弟好几个。一般人是不敢触他霉头的,可今日竞价的是个和他差不多有钱的纨绔,他不敢直接下手打人,难免要花时间唇枪舌剑一番。

    他言辞激烈引经据典,与对方舌战正到高潮。冷不丁被人撞了个趔趄,他回头一把揪住罪魁祸首的衣领,剑眉倒竖:“做什么!”

    罪魁祸首指着玉虚堂那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旁边便有人替他解释:“玉虚堂那边突然出现了个乞丐,大家都不敢近身去,只好躲得远了些;这小子刚入门,规矩还不明朗,我看他确不是有意冲撞倪师兄的。”

    倪策撒开手,看向那罪魁祸首——霁青色饰以银色云纹的衣缘,确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内门弟子。这会儿顺着连头都不敢抬。倪策啧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们走远了。

    那个略年长一些的道完谢,数落着身边鹌鹑一般的小弟子:“你没看见他的弟子服?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真传弟子;下回长点眼睛,咱们尧山可是卧虎藏龙,有个最受宠爱叫林婉思的师姐,你要惹她一下各位长老和师兄能将你扒层皮;还有个混世魔王的少尊主白霁尘,这位我不说你怕也听过厉害,最是离经叛道。听说她这两天竟收了个半妖的徒弟。大约就是刚那个乞丐……”

    白霁尘新收的徒弟?那不就是婉思从姜国带回来的那小子?

    倪策没心思再耍文的了,给身后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心领神会,拿出一包药,使了个风诀吹到对面去。那纨绔还没来得及捂住鼻子就翻着白眼被放倒了。

    倪策满意点点头,三两下把狐尾收入囊中,丢下灵石跑去找那小子算账。

    他颇有些气势汹汹的剥开人群,一眼看见了鹤立鸡群的洛微生。

    洛微生行动蹒跚但步履不惊;衣衫褴褛却熨帖顺展。

    他的背挺得很直,直到像一颗历尽风霜的松柏。

    倪策一下记起他来——他和祖爷爷见过这个小太子,那时祖爷爷带着他走南闯北学习商贾之道,在姜国进了一批香料要卖到渚国去,渚国常年苦寒,春夏时也多见连绵到天边的草,花朵长的稀稀拉拉,更别说炼出香了;倪策祖爷爷说这趟准赚得多,不料还没出姜国地界就被贼匪截光了货物和银钱。

    近边关处贼匪总是多些,官府也是不常管的,虽登了案册,实则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祖爷爷气不过,去找当地县令理论,给那老儿的不作为气的中了风,当庭就躺下了。

    县令嫌他晦气,正叫人抬了扔出去,边角处卷出一片玄色衣袍来。

    八九岁的少年松形鹤骨,脊背笔直,眼神凌厉不可方物。

    那是微服私访的姜国太子,雄才大略、明察秋毫;他罢了县令的官,集结县里的壮年缴了匪,追回赃物无数,黄金千两,还填平了官府历年来欠的百姓的账。

    真正的天之骄子。哪怕做了人上人多年,倪策依旧如此觉得。

    倪策本来是想为林婉思好好出口恶气的,毕竟他是婉思救下来带上山的,怎么敢背叛了她拜入白霁尘门下。

    可那样怀瑾握瑜的少年,他既见过他的冰魂雪魄,又怎能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把他踩进泥里?

    倪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衬一把,背后却有人突然搡开他挤到洛微生面前,一掌将人挥在了地上。

    洛微生五脏破碎,当即就呕出了血。

    倪策被搡的心头一团火,勃然大怒要给那人教训,却被来人金色的云纹逼得生生住了口。

    人间官大一级压死人,尧山何尝不是如此。

    方才他能对内门弟子趾高气扬,现在就不得不对亲传弟子俯首就缚。

    周围人群鸟兽作散。

    亲传弟子凤毛麟角,多是长老钦点的继承人,日后地位可见一斑,绝不是能被围观看笑话的,这种时候最好独善其身,能跑多远跑多远。

    来人是天枢长老门下的,名钟楚,自小和叶凌宇一起长大,两人感情深切似手足。

    他红着眼把洛微生从地上拖起来:“就是你害死了大师兄!”

    叶凌宇一生勤修苦练,与人为善。在山上时对同门慷慨解惑,对小辈时时耳提面命;对闹到眼前的纠纷也是公正无私、绝不偏袒。

    尧山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知遇之恩。钟楚身后“呼啦”一下站出来了七八个面色悲痛的弟子,圈起圈来把洛微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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