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礼!”锦华站在房门口朝在院里转圈跑的小孩招了招手,“过来跟姐姐、哥哥打雪仗!”

    小孩还没熟悉自己的新名字,锦华又喊了几遍才停下来看她,小脸蛋冻得通红,“嘻嘻,姐姐!”

    锦华被逗笑了,蹲下来搓了个杏子大的雪球,对着小孩轻轻地抛过去,雪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正中他的右肩。

    雪球砸下去的那一刻,小孩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锦华吓了一跳,赶紧朝他跑去,“我好像没用力啊。”

    锦华把小孩抱起来,拍了拍他裤子上的雪,“仁礼,打雪仗要学会躲,知道不?疼吗?”

    “嘻嘻!”小孩仰头一笑,“不疼。”

    “这傻孩子。”锦华闷笑两声,把目光锁定在他红得过分的脸上,“都冻成这样了,还是回屋里待着吧!呀,怎么这么烫!”

    锦华缩回捏脸蛋的手,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又贴上小孩的额头,慌了似的回头,“苍术!他好像发热了!”

    苍术伸手扶住险些摔倒的锦华,“莫慌,地上滑别摔着。”

    苍术话音刚落,两人耳边就响起一声“唉哟”,原来坐在不远处休息的赵夫人,听见锦华的叫喊后飞也似地跑来,脚底一滑摔了个面朝天。

    苍术不慌不忙道:“你送仁礼去床上躺着,再去请赵郎中来看看,我去扶赵夫人。”

    “好!”

    得亏自家是开医馆的,生了病有郎中也有药材,小孩只是着了凉,喝了药便捂在被子里睡大觉。

    赵夫人却没那么舒服了,她摔断了骨头,腰上打着药包,疼得冷汗直冒,但一直守在床边照顾,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宝贝那孩子。

    锦华来送水的时候听她自责过几句,说没当过娘,不知道小孩在雪地玩一会儿就会发热什么的,边说边哭,还说偏偏这时候摔了,如何给大家做年夜饭。

    连火都不会烧的锦华自荐上阵,对着厨房那口大锅陷入沉思,报菜名和品鉴菜她是挺在行的,但烧菜没见过啊,没见过就不能照葫芦画瓢。

    锦华咬咬唇,可怜巴巴地看向身旁,“苍术,你会做饭吗?”

    “……勉强。”

    苍术说的勉强不是“勉强会做”,而是“勉强能吃”,所幸厨房里放着足够多的食材,被他俩一顿糟蹋后还能摆满一桌菜。

    小孩儿病着,赵夫人没胃口吃饭,太傅更是不知所踪,三个人连四方桌都坐不齐,还有什么年味可言。

    赵郎中战战兢兢的,先前就算表弟不在,还有妻子小孩儿,否则哪敢和皇帝同席而坐,还同吃同喝,好好的年夜饭愣是吃出了断头饭的感觉,苦不堪言。

    苍术看出他不自在,便替他找了个借口,让他陪在自己夫人孩子身旁守岁。他一走,锦华也松懈下来,歪头枕在胳膊上把玩着酒杯,似醉非醉的模样。

    苍术替她拢了拢斗篷,“困了?我送你回去睡觉。”

    锦华摇摇脑袋,“苍术,你知道我现在特别后悔什么事吗?”

    苍术略做思考,所有的猜想都躲不开南荣骞的背叛,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能引起锦华后悔的“因”,故而选择巧妙避开,“后悔不会做饭?嫌我烧得难吃,我以后不烧便是,何必拐弯抹角羞辱我。”

    锦华愣了愣,不禁恼道:“我何时说过难吃,我巴不得你天天烧给我吃。我是想说我现在特别后悔没给先生倒一杯送别酒,先生他一定是遭遇不测了……”

    锦华埋头呜咽,苍术的脑海中反复萦绕着那句“我巴不得你天天烧给我吃”,干瞪着眼。

    “先生从叛军遍地的皇都逃出生天已是不易,这才过了多久就命丧荒野,也不知道有没有过路的好心人给他立个坟……”

    锦华越说越伤心,抬眼竟看见太傅披头散发地从门外飘了进来,于是哭得更大声了,“苍术——我好像看见先生的冤魂了——”

    太傅幽幽道:“微臣若是不来托梦,谁来给微臣收尸啊?”

    锦华的眼泪倏地停住了,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坐起来,“先生,你没事啊?怎么去了一个月之久,我还以为你被山贼劫财夺命了。”

    “微臣这一行说来话长,不如先让我吃顿饱饭,再慢慢道来。”太傅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早就饿得手抖了,现在面对一桌子吃的不垂涎三尺已经是极大的忍耐了。

    锦华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手肘顶了下苍术道:“愣着干嘛,快给先生添副碗筷。”

    苍术应声而去,锦华又从怀里掏出把木梳,讨好地递过去,“先生一路辛苦了,锦华不会梳头,还请先生自己……”锦华给了他一个眼神,没有继续说下去。

    太傅啼笑皆非,观锦华髻发简约却被打理得光亮顺滑,簪着一支蝴蝶步摇,显然是有人用心打扮过,“看来微臣那嫂嫂将你照顾得很好。”太傅低头双手接过木梳,“臣,僭越了。”

    锦华不明所以,“是挺好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微臣只是感慨,我这一个月在外,时常惦念你,怕你待不习惯、受委屈,今日见你神采奕奕,就知道是多虑了。”

    “嗯,苍术待我很细心。”

    刚拿了碗筷进来的苍术假装没听见,烛光下绯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锦华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还是锦华第一次看见苍术害羞的样子,仅仅因为一句简单的认可,心想他脸皮还挺薄。

    太傅梳好头,将木梳洗净了还给锦华,这才坐下来动筷子,他慌极了吃得很快,但动作依然斯文。

    太傅将饭菜一扫而空后,掏出方帕拭了拭嘴,这才娓娓道来:“微臣启程后先去了巴郡,城中一片死气,放眼望去尽是门孝引魂幡,百姓寥寥无几,大多是驻扎的士兵。臣听闻那一战打得凶险,折损了四千余人,还牺牲了一位副将,仍留在城里的巴郡人自发加入保家卫国的队伍中,无论男女老少。”

    锦华的眸子一点点沉了下去,太傅继续道:“而后微臣向西行,一路寻到军营与穆将军会和,将陛下的情况如实告知。将军知道陛下还活着后大喜,当即就要派遣一支精兵来迎接,被微臣和永宁公主拦下了。”

    “永宁!”锦华登时就坐直了身子,她怎么也想不到兰月照会出现在军营里,凭舒家的本事,她能躲到不少安全的地方去,而不是最危险的营中。“驸马呢?驸马是干什么吃的!”

    “驸马与公主一体同心,将军能截获前去议和的人便是驸马传递的消息。”太傅身体微微前倾,语重心长地说,“舒家有自己的情报组织和不容小觑的私兵队伍,财产更是胜过国库,若能为我所用,陛下的胜算会更大。”

    锦华惊愕地瞪着太傅,他此刻同她说这个,意图太明显不过。

    当时锦华就是想把兰月照从复杂的朝局中推出去,才提议将其嫁给舒良,如今太傅想将他们拉下浑水,锦华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可别没有舒家的支持,仅凭穆长风麾下那支队伍,确实没什么胜算,更何况几场战役下来,三万精锐也削减了二三成。

    更重要的一点是钱,钱能招兵买马,亦是收购粮草必不可缺的东西。南荣骞上位后要履行对大姜的承诺,八成不会给穆长风拨钱,甚至可能断了他们的粮草,以此来要挟。

    简而言之,没有舒家在身后,他们终将沦为案上鱼肉。

    锦华喉头一哽,“先生,你可知我父皇安排这桩婚事是何意?他要我皇姐安然度世,远离纷争,我不信你不明白。”

    太傅却泰然一笑,“先皇自有他的考量,但谁也无法左右公主自己的意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莫说一国公主了,她心中早已有所打算。”

    太傅虽然没有明说,却在字里行间强调了“责任”二字,更明确表示一切皆是兰月照自身的决定。

    锦华缄口不言,心中却叹那傻姑娘,公主府倒了还有舒家在,将来能做名门望族的当家主母,偏要跑回来做什么亡国公主。

    太傅:“驸马已在各地布下眼线,尤其是皇都的一举一动,每隔一日便会传至军营。微臣之所以现在才回来,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当下局势,多在军营留了几日。”

    “甚好。有舒家相助,夺回皇权指日可待。”苍术放宽心不少,他下意识朝锦华看去,兰月照愿意帮她,她终于不用一个人背负起所有了。

    锦华既感动又生气,“有福不会享,非跑来吃苦头,待我见了舒良那厮,定要数落数落。”

    其实早在太傅到达军营前,兰月照和舒良就已经作为半个军师在营中扎身了,正和穆长风拟定一通计划,准备趁着休战悄悄行动,杀南荣骞个措手不及。

    那日穆长风领旨出征,眼皮子狂跳,于是让苍术带一小队人马悄悄回去,结果就杳无音信了。再收到皇都的消息时,却是从南荣骞信中得知皇帝病逝,要不是边关战事吃紧,他肯定是要提刀去问个明白的。

    穆长风原本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直到兰月照夫妇二人带着探子传来的消息来军营,犹如天崩地裂。小皇帝给烧死了,儿子肯定也战死了,他化悲愤为力量,又从大姜手中夺回一城。

    太傅把锦华和苍术的消息送到军营后,四个人都泪流满面,讨论筹备数日,太傅才快马加鞭赶回来陪锦华守岁。

    只不过,他们商定的计划并不会向锦华全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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