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临榷作为鬼域之主，可以说是和天道并驾齐驱的无上存在，他对李泉刖有再造之恩，李泉刖自然对他涌泉相报，作为鬼域使者，她愿灯在手，将这三百生魂收入囊中在情理之中。
奈何此举有违均衡之道，她若动手，酆都就少了三百可投胎转世的魂魄，往大了说，鬼域使者之所以为天理所不容，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乃至行为都是在动摇万物苍生立足的根本，偏偏谢慈安算是半个灵门弟子，她若贼心不死大张旗鼓地行大逆之事，谢慈安不会善罢甘休不说，到时候将六道门或者酆都的鬼差给招过来，几方势力因她汇聚一堂，更是麻烦。
她不就是因为怕麻烦所以才偷偷摸摸躲在谢殊琅的玉佩里混进来的嘛，也真是大白天见鬼，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决的转生之人，一个连鬼祟都看不见的凡夫俗子居然能将她给揪出来，将本来一目了然的简单事搞得如此复杂，想想都叫人头痛到极点。
李泉刖眯眼瞧着四下被临榷一道飞雷劈的到处乱窜的生魂们，低下头，脚尖来回碾着几块人骨碎片，寻思了片刻，忽然抬额，指尖撩动着耳垂下翻动的羽饰，自言自语般说道：“既如此，那就都别闲着了。”
……
谢慈安到时，第一眼没寻到人。
直到斜上方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这儿呢。”
他抬眼，先引入眼帘的是浪潮般起了波纹的宽袖，愿灯搭在石墙一边，青色垂穗摇曳，再看见的便是一张近乎苍白无血色的脸，轮廓盛着日晕显得五官格外柔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阴暗里浸淫太久，整个人好似连绵细雨中在石壁上悄然迸发的青苔，周身阴郁气息太重，同她妖艳的容貌搅和在一起，很轻易就给人一种狡猾锐寒之感，甚是诡异。
李泉刖躺在高墙上，后脑枕着手臂，用余光瞥他时显得神情恹恹，“聊完了？”
不知何时，头顶厚重的积云被破开了一道口子，没有温度的日光倾斜而下，积雪映着碎光，有些晃眼。
谢慈安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走到墙垣处避光，说道：“鬼域使者见生魂如饿狼见麋鹿，我以为你会将这里所有的生魂尽数掳走，然后隐匿踪迹，我甚至都备好了发往灵门的传书。”
“……你倒也不必如此堂而皇之地告诉我。”
“并非告知，只是告诫，皇城之内不容鬼域之人放肆，你为取得鬼神遗失之物而来，我为铲除血疫同你合谋，此事之后无人知晓，你我再见不识。”
李泉刖暗自腹诽：你想得美！
她支着上半身坐起来，绣鞋晃动，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那夜鸦虽身携血疫，却不见得懂破解之法，这座皇城里上万人，每个人都处在危险边缘，总有那么几个运气不大好的贵人染病，他们可不会被随随便便拖来这冷宫杀了了事，血疫嘛，一人染上，百人遭殃。”
谢慈安却只是笑笑，“贵人自有更高的贵人相助，擒获后若真如你所言它根本不懂破解之法，那杀了便是，一了百了。”
“可我见方才同你说话的那位老妇人已经病入膏肓，就算事后你有办法能为她拔除血疫，内里亏损也很难弥补，我料她时日无多。”
谢慈安沉吟片刻，没有情绪的答了句：“人命天定，强求不得。”
李泉刖轻飘飘落至谢慈安身侧，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淡淡回道：“说的也是。”
“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来冷宫。”
李泉刖冲他挥了挥包着帕子的手，“我是术士，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布阵。进皇城之前我特意看过一眼，这里不祥之气漫天飞升，将整座偌大的皇城都包裹了进去，虽明示了夜鸦的大致方位，可真要细细排查实在费时费力，况且它还是个活物，现下保不住钻在哪个老鼠洞里，发觉不对劲当然会四下逃窜，这种吃力又收效甚微的事情当然要交给旁的来做，而这里恰好就有一堆可以随心所欲差遣的免费劳动力。”
她的手是被悬翦剑所伤，还是她自己使的力，按理来说伤口应当不深才对，可那条裹着手的帕子已经被血色完全浸染，还透着水光。
谢慈安蹙眉说道：“你布阵素来都是以血做媒？”
李泉刖立马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忙说道：“知道你要说什么，以身饲法并非正道，我知道，我明白，可谁叫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呢，所以别和我来这套。”
他有些无奈，“不是这个意思。”
李泉刖可不管他是什么意思，继续侃侃而谈：“之所以要用我的血做媒，一是为了压制笼罩着整座城的禁制方便生魂行动自如，二是防止个别心思不定的生魂逃离控制惹出乱子，他们对夜鸦来说不具备威胁，因此它不会特别防备，有这些助力，找到夜鸦的藏身点轻而易举。”
“那现在？”
李泉刖背过手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回道：“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睡一觉，养足精神，晚上好办事。”
皇城内人多眼杂，尤其当下众人的视线都放在谢慈安身上，他不好将李泉刖安置到别处，只得将人带去了暖阁。
卧房里，地龙烧得正旺，鹤首香炉余烟袅袅，虽然满堂温香却实在憋闷，谢慈安随手推开半扇窗户，一股清流顺着缝隙涌入，吹得他头脑清醒了许多。
李泉刖也是累极了，半死不活的缩在崭新的床榻里，好半天都没个动静。
“睡了？”
她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闷闷答了句：“没……为了抓住那只死鸟，我日夜兼程，路上没带歇的，你这里又暖和又舒坦，我一躺下就犯困。”
谢慈安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刚沏好的热茶，问道：“它到底偷了鬼神什么东西，值得你千里奔袭从酆都一路追到这里。”
“自然是对我有用的东西。”
李泉刖这话说的果断，显然没打算吐露详情，谢慈安便没再说话，随手取了本闲书借着日光翻阅，不多时床榻间就传出了李泉刖酣睡时轻浅的呼吸声。
一室静谧，谢慈安手中的书亦没翻过页。
李泉有句话说得没错，即使劳心竭力能将夜鸦一举擒获，可倘若它对血疫的破解之法一无所知，那么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慈安在牙牙学语时就被国师带在身边，国师有通天之能，授他天文地理和人伦纲常，却不准他在修行一途过于用心，以至于他至今对术法一窍不通，唯独拿得出手的只有国师倾囊相授的剑术。
抛去作为皇长子的身份和那把与他能力并不相称的悬翦剑，本质上他对高于凡夫俗子的世界一无所知、更是一无所有。
李泉刖认为他专精杀伐之道，实际他从未同旁人刀剑相向过，更没有动辄杀人的想法，他在冷宫苟延残喘了七年，因为柴米油盐和衣食住行带来的磋磨足以将少年人的一身傲骨锉成脚下泥。
他能信任的只有手里那把剑，可那把剑不能教他救人，拔剑四顾心茫然，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心境实在贴切。
事到如今，除了赌一把，别无他法。
……
夜半时分，北风又起，廊外枯枝沙沙作响，窗后烛火跳动，映出一条绰约的人影。
本在床榻里安睡的人骤然惊醒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望向室内唯一的光源处，问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
“哦。”
李泉刖像是没睡醒，屈膝坐着，忘了收回视线，看着坐在晦暗不明处的青年愣神发呆。
谢慈安穿戴得一丝不苟，约莫是靠窗坐等到现在，手肘搭在案上，指骨微微蜷着，肩背自然松弛，只有半张脸映在朦胧的火光里，玉质金相，即便眼下疲态不减，反而衬得他浑身上下有种别样的风流美态。
她托腮，调戏的话已经脱口而出：“真是赏心悦目。”
谢慈安面无表情取过一个空了的茶杯反手盖在了油灯上，屋内唯一的光源被捂灭，他这才起身，幕帘掀动哗哗作响，开门声与他生硬的字眼一并传过来，“走。”
坐在床上的李泉刖没忍住笑出了声，穿鞋的时候又扬声说了句：“别介呀，好歹给口吃的。”
他回：“宫中宵禁。”
李泉刖迈出门槛，又道：“哪有当牛做马还不给饭吃的道理，你不管的话，我可去别家厨房里偷了。”
一刻钟后，暖阁的小厨房生了火。
谢慈安禀退守夜的宫奴，从屉子里取了两块酥点递给李泉刖，“先垫垫。”
李泉刖满脸拒绝，“不吃，腻得慌。”
谢慈安无声长出了口气，问道：“那吃面？”
“那我要加辣油的，还得切盘牛肉，再加个卤蛋就更好了。”
谢慈安到嘴边的那个“好”字无奈收了回去，“我现在从哪里去给你弄牛肉和卤蛋。”
李泉刖一脸讶异，“这么大一个皇宫连盘肉都没有吗？”
“每天送到各宫的菜蔬都有份额，我们拿了旁人的，若被发现必然会有人遭到责罚，且暖阁只是我暂住的地方，到了饭点膳房会送吃食过来，现在不是饭点，自然什么都没有。”
李泉刖是个浪荡惯了的“自由人”，对凡人宫廷内的规矩嗤之以鼻，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白眼，道：“你在这里都过的什么苦日子。”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是把谢慈安给逗笑了，不以为意地回了句：“不过是些约束，何来苦说。”
李泉刖不认同，驳道：“口腹之欲是人之常情，若一个人连这点小小的欲望都要压抑，那就说明这个人永远屈居在他人的训诫之下，无论大小事上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久而久之本我湮灭，形同那些只等着吃嗟来之食的猪马牛羊，这难道不是苦？”
冷水浇入热锅，刺啦一声响，如云的白雾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徐徐上升。
谢慈安一手抓衣袖，一手握水瓢，僵站在那里，无话可说。
李泉刖摇头叹息，“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煞风景。”
“不。”他弯腰将水瓢放回水桶，轻声答了句：“你说的……我明白。”
谢慈安明白，可他察觉到李泉刖约莫是不明白的，世人并非贪图嗟来之食，也不甘愿成为他人□□牛马，只是没有人能挺直脊背站着活下去。
想活，就要跪，要谄媚，要舍弃生而为人的尊严，要放弃圣贤心，要做蠢如猪马牛羊般不会思考的牲畜。
大势所趋，向来如此。
临榷作为鬼域之主，可以说是和天道并驾齐驱的无上存在，他对李泉刖有再造之恩，李泉刖自然对他涌泉相报，作为鬼域使者，她愿灯在手，将这三百生魂收入囊中在情理之中。
奈何此举有违均衡之道，她若动手，酆都就少了三百可投胎转世的魂魄，往大了说，鬼域使者之所以为天理所不容，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乃至行为都是在动摇万物苍生立足的根本，偏偏谢慈安算是半个灵门弟子，她若贼心不死大张旗鼓地行大逆之事，谢慈安不会善罢甘休不说，到时候将六道门或者酆都的鬼差给招过来，几方势力因她汇聚一堂，更是麻烦。
她不就是因为怕麻烦所以才偷偷摸摸躲在谢殊琅的玉佩里混进来的嘛，也真是大白天见鬼，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决的转生之人，一个连鬼祟都看不见的凡夫俗子居然能将她给揪出来，将本来一目了然的简单事搞得如此复杂，想想都叫人头痛到极点。
李泉刖眯眼瞧着四下被临榷一道飞雷劈的到处乱窜的生魂们，低下头，脚尖来回碾着几块人骨碎片，寻思了片刻，忽然抬额，指尖撩动着耳垂下翻动的羽饰，自言自语般说道：“既如此，那就都别闲着了。”
……
谢慈安到时，第一眼没寻到人。
直到斜上方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这儿呢。”
他抬眼，先引入眼帘的是浪潮般起了波纹的宽袖，愿灯搭在石墙一边，青色垂穗摇曳，再看见的便是一张近乎苍白无血色的脸，轮廓盛着日晕显得五官格外柔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阴暗里浸淫太久，整个人好似连绵细雨中在石壁上悄然迸发的青苔，周身阴郁气息太重，同她妖艳的容貌搅和在一起，很轻易就给人一种狡猾锐寒之感，甚是诡异。
李泉刖躺在高墙上，后脑枕着手臂，用余光瞥他时显得神情恹恹，“聊完了？”
不知何时，头顶厚重的积云被破开了一道口子，没有温度的日光倾斜而下，积雪映着碎光，有些晃眼。
谢慈安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走到墙垣处避光，说道：“鬼域使者见生魂如饿狼见麋鹿，我以为你会将这里所有的生魂尽数掳走，然后隐匿踪迹，我甚至都备好了发往灵门的传书。”
“……你倒也不必如此堂而皇之地告诉我。”
“并非告知，只是告诫，皇城之内不容鬼域之人放肆，你为取得鬼神遗失之物而来，我为铲除血疫同你合谋，此事之后无人知晓，你我再见不识。”
李泉刖暗自腹诽：你想得美！
她支着上半身坐起来，绣鞋晃动，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那夜鸦虽身携血疫，却不见得懂破解之法，这座皇城里上万人，每个人都处在危险边缘，总有那么几个运气不大好的贵人染病，他们可不会被随随便便拖来这冷宫杀了了事，血疫嘛，一人染上，百人遭殃。”
谢慈安却只是笑笑，“贵人自有更高的贵人相助，擒获后若真如你所言它根本不懂破解之法，那杀了便是，一了百了。”
“可我见方才同你说话的那位老妇人已经病入膏肓，就算事后你有办法能为她拔除血疫，内里亏损也很难弥补，我料她时日无多。”
谢慈安沉吟片刻，没有情绪的答了句：“人命天定，强求不得。”
李泉刖轻飘飘落至谢慈安身侧，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淡淡回道：“说的也是。”
“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来冷宫。”
李泉刖冲他挥了挥包着帕子的手，“我是术士，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布阵。进皇城之前我特意看过一眼，这里不祥之气漫天飞升，将整座偌大的皇城都包裹了进去，虽明示了夜鸦的大致方位，可真要细细排查实在费时费力，况且它还是个活物，现下保不住钻在哪个老鼠洞里，发觉不对劲当然会四下逃窜，这种吃力又收效甚微的事情当然要交给旁的来做，而这里恰好就有一堆可以随心所欲差遣的免费劳动力。”
她的手是被悬翦剑所伤，还是她自己使的力，按理来说伤口应当不深才对，可那条裹着手的帕子已经被血色完全浸染，还透着水光。
谢慈安蹙眉说道：“你布阵素来都是以血做媒？”
李泉刖立马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忙说道：“知道你要说什么，以身饲法并非正道，我知道，我明白，可谁叫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呢，所以别和我来这套。”
他有些无奈，“不是这个意思。”
李泉刖可不管他是什么意思，继续侃侃而谈：“之所以要用我的血做媒，一是为了压制笼罩着整座城的禁制方便生魂行动自如，二是防止个别心思不定的生魂逃离控制惹出乱子，他们对夜鸦来说不具备威胁，因此它不会特别防备，有这些助力，找到夜鸦的藏身点轻而易举。”
“那现在？”
李泉刖背过手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回道：“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睡一觉，养足精神，晚上好办事。”
皇城内人多眼杂，尤其当下众人的视线都放在谢慈安身上，他不好将李泉刖安置到别处，只得将人带去了暖阁。
卧房里，地龙烧得正旺，鹤首香炉余烟袅袅，虽然满堂温香却实在憋闷，谢慈安随手推开半扇窗户，一股清流顺着缝隙涌入，吹得他头脑清醒了许多。
李泉刖也是累极了，半死不活的缩在崭新的床榻里，好半天都没个动静。
“睡了？”
她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闷闷答了句：“没……为了抓住那只死鸟，我日夜兼程，路上没带歇的，你这里又暖和又舒坦，我一躺下就犯困。”
谢慈安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刚沏好的热茶，问道：“它到底偷了鬼神什么东西，值得你千里奔袭从酆都一路追到这里。”
“自然是对我有用的东西。”
李泉刖这话说的果断，显然没打算吐露详情，谢慈安便没再说话，随手取了本闲书借着日光翻阅，不多时床榻间就传出了李泉刖酣睡时轻浅的呼吸声。
一室静谧，谢慈安手中的书亦没翻过页。
李泉有句话说得没错，即使劳心竭力能将夜鸦一举擒获，可倘若它对血疫的破解之法一无所知，那么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慈安在牙牙学语时就被国师带在身边，国师有通天之能，授他天文地理和人伦纲常，却不准他在修行一途过于用心，以至于他至今对术法一窍不通，唯独拿得出手的只有国师倾囊相授的剑术。
抛去作为皇长子的身份和那把与他能力并不相称的悬翦剑，本质上他对高于凡夫俗子的世界一无所知、更是一无所有。
李泉刖认为他专精杀伐之道，实际他从未同旁人刀剑相向过，更没有动辄杀人的想法，他在冷宫苟延残喘了七年，因为柴米油盐和衣食住行带来的磋磨足以将少年人的一身傲骨锉成脚下泥。
他能信任的只有手里那把剑，可那把剑不能教他救人，拔剑四顾心茫然，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心境实在贴切。
事到如今，除了赌一把，别无他法。
……
夜半时分，北风又起，廊外枯枝沙沙作响，窗后烛火跳动，映出一条绰约的人影。
本在床榻里安睡的人骤然惊醒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望向室内唯一的光源处，问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
“哦。”
李泉刖像是没睡醒，屈膝坐着，忘了收回视线，看着坐在晦暗不明处的青年愣神发呆。
谢慈安穿戴得一丝不苟，约莫是靠窗坐等到现在，手肘搭在案上，指骨微微蜷着，肩背自然松弛，只有半张脸映在朦胧的火光里，玉质金相，即便眼下疲态不减，反而衬得他浑身上下有种别样的风流美态。
她托腮，调戏的话已经脱口而出：“真是赏心悦目。”
谢慈安面无表情取过一个空了的茶杯反手盖在了油灯上，屋内唯一的光源被捂灭，他这才起身，幕帘掀动哗哗作响，开门声与他生硬的字眼一并传过来，“走。”
坐在床上的李泉刖没忍住笑出了声，穿鞋的时候又扬声说了句：“别介呀，好歹给口吃的。”
他回：“宫中宵禁。”
李泉刖迈出门槛，又道：“哪有当牛做马还不给饭吃的道理，你不管的话，我可去别家厨房里偷了。”
一刻钟后，暖阁的小厨房生了火。
谢慈安禀退守夜的宫奴，从屉子里取了两块酥点递给李泉刖，“先垫垫。”
李泉刖满脸拒绝，“不吃，腻得慌。”
谢慈安无声长出了口气，问道：“那吃面？”
“那我要加辣油的，还得切盘牛肉，再加个卤蛋就更好了。”
谢慈安到嘴边的那个“好”字无奈收了回去，“我现在从哪里去给你弄牛肉和卤蛋。”
李泉刖一脸讶异，“这么大一个皇宫连盘肉都没有吗？”
“每天送到各宫的菜蔬都有份额，我们拿了旁人的，若被发现必然会有人遭到责罚，且暖阁只是我暂住的地方，到了饭点膳房会送吃食过来，现在不是饭点，自然什么都没有。”
李泉刖是个浪荡惯了的“自由人”，对凡人宫廷内的规矩嗤之以鼻，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白眼，道：“你在这里都过的什么苦日子。”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是把谢慈安给逗笑了，不以为意地回了句：“不过是些约束，何来苦说。”
李泉刖不认同，驳道：“口腹之欲是人之常情，若一个人连这点小小的欲望都要压抑，那就说明这个人永远屈居在他人的训诫之下，无论大小事上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久而久之本我湮灭，形同那些只等着吃嗟来之食的猪马牛羊，这难道不是苦？”
冷水浇入热锅，刺啦一声响，如云的白雾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徐徐上升。
谢慈安一手抓衣袖，一手握水瓢，僵站在那里，无话可说。
李泉刖摇头叹息，“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煞风景。”
“不。”他弯腰将水瓢放回水桶，轻声答了句：“你说的……我明白。”
谢慈安明白，可他察觉到李泉刖约莫是不明白的，世人并非贪图嗟来之食，也不甘愿成为他人□□牛马，只是没有人能挺直脊背站着活下去。
想活，就要跪，要谄媚，要舍弃生而为人的尊严，要放弃圣贤心，要做蠢如猪马牛羊般不会思考的牲畜。
大势所趋，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