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周末,连下几天的细雨又好不容易停了,现在医院的人也很多。

    电梯一楼一停,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舒稳山所在的十五楼单人病房的门口,却发现李小茵和另外一个年轻警员一起站在外面,活像两个门卫。

    高琴问他们:“你们怎么不进去?”

    李小茵一脸懵:“不是您让我们先不要跟死者父亲交谈,等着您来再说的吗?”

    “我……有说过吗?”高琴很用力地抓头,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说过他们太年轻,容易控制不住死者家属的情绪,加上这起案件有点复杂,还是等着他自己先上了再说。

    李小茵问:“高队,我们现在要进去吗?”

    “也好,一起进去吧。”

    高琴敲响了病房门,里面像是一直在等人敲门一样,很快就来人开了门。

    这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病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很虚弱的灰发中年人,旁边还站着两个女性护工。

    “你好,我们是警察,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和您预约过。”李小茵抢先开口,“您就是今天早上接电话的那位助理?”

    “对对对,我就是舒董的助理,我叫张一发,这是我的名片。”这个叫张一发的男人笑的十分圆滑,递出来两张名片。

    木沐接过一张,另一张被月栀酒给拿走了。

    “你好,我是吉滇市第二刑侦支队队长高琴。”高琴指着木沐,“这个小年轻是我们队里的程序员。”

    “幸会,幸会。”张一发赶忙跟高琴和木沐握手。

    “一见钟情演艺公司的张总经理?”月栀酒拿着名片端详着,“您方才称呼舒稳山先生为舒董,莫非他就是贵公司的……”

    “没错没错,虽然外界都在传舒董是著名话剧演员和导演,退隐之后就什么都没做了,但其实舒董他老人家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册了这家演艺公司,是名副其实的董事长。虽然舒董他一般不在公司里,但还是会时不时处理一些公司的大事。”

    “哦?是这样吗?”

    张一发假装没看到月栀酒颇为戏谑的语气,转头问高琴:“高队长,请问这位是?”

    “这位小月先生,是我们临时外聘的心理学顾问,来帮助查案的。”高琴看过去月栀酒吊儿郎当的模样,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月栀酒走到木沐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记得舒久月签约的不是这家演艺公司呀?”

    木沐也压低声音告诉他:“栀子哥,这你还真怪不了我,资料里都有啊,谁叫你不好好看的?”

    “你也没告诉我呀。”月栀酒一脸无赖。

    “我……”木沐委屈的快哭了。他又一次体验到了成年人的无奈,发现在这种场景之下根本解释不了,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对不起,是我的错。”

    似乎是被门口的声音吵醒,病床的方向传来了一道深沉的男声:“一发,是不是警察同志到了?别站在门口了,快请他们进来坐呀。”

    原来舒稳山根本就没有睡着,而是在看一本名家画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装聋。

    见到高琴他们走进来,舒稳山微笑着冲他们点了下头,给人一种[极富文艺气息的和蔼老者]的感觉。

    早上八点钟左右,这间病房的窗帘是拉上的,只有舒稳山头上的两盏顶灯亮着,不算宽敞的病房内异常昏暗。

    “各位警察同志,你们此次前来是因为舒久月吧?”

    高琴也紧接着道出了来意:“舒老先生,我们对于令爱的死深感遗憾,但是凶手还未抓获,我们需要请您配合调查。”

    舒稳山面露不满,在画册里夹了一张餐巾纸作为书签,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

    “警官先生,您的意思是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杀害了我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月栀酒微微皱了下眉。

    舒稳山的这个反应不对。

    他质问警方是不是怀疑他杀害了舒久月,这就恰好说明舒稳山确实有杀害舒久月的动机。

    嫌疑人又增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队长和李小茵忙着跟舒稳山打擂台,月栀酒从木沐胸前的口袋里抽走了一支刚好别在那里的圆珠笔,拿在手上转,接着又悄悄让另一个警员去门口等着。

    “您可以告诉我,您上一次见到舒小姐是什么时候的事吗?”李小茵端着个小本子记录着舒稳山的回答。

    “可以,让我想想……好像是在上个月吧。”

    “那您……”

    李小茵问道一半,月栀酒趁机打断了她。

    “我可以借阅一下这本画册吗,舒老先生?”

    “可以。”舒稳山根本来不及想就答应了下来。

    灯光暗沉,等舒稳山看清月栀酒的脸之后,竟露出了一种惊讶无比的神色。

    月栀酒没有看到舒稳山的古怪之处,他在心里盘算着,舒稳山头上顶着[温文尔雅的退休老人]头衔,多半不会拒绝高琴和李小茵的发问,但对月栀酒这个不算警察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专门在李小茵问了[可不可以]这类问题,并等舒稳山给出过确定的回答之后,突如其然地抛出这个问题,他料定舒稳山一定不会拒绝。

    其实舒稳山知道警方要来,当然不可能冠冕堂皇地捧着证据仔细端详,所以这本画册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证据。尽管舒稳山对于这个请求基本上没理由拒绝,但是月栀酒想看这本画册的动机也绝不单纯,心虚之下,人自然就变得谨慎了。

    “您上一次见舒小姐的时候,她有什么奇怪之处吗?”李小茵继续提问。

    “我记得,应该是没有的,她和以前一样。”舒稳山的神情恢复了正常。

    李小茵抓住了关键词:“和以前一样?”

    “嗯,她工作很忙,一抽空就会来看我,但又会离开。她对我向来孝顺,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虽然说不上有多亲密,但还是挺不错的。”

    月栀酒拿起画册,直接就翻到舒稳山方才看得有滋有味的那一面。这一整面只有一幅画,左边是画家介绍,右边是画作本身。

    这副画不能定义为完全的写实派或者抽象派,更多是介于两者之间,有些地方格外写实,有些地方则格外抽象。

    这副画的名字叫做《小男孩的家》,发表时间是2024年年初,获得了很多艺术类的奖项。画面的主体是一个大概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穿着深蓝的背带裤,脸上挂着一副很奇怪的微笑。

    整幅画作以蓝色为主基调。

    小男孩的身后有一个很深的水库,在那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略大一些的小女孩,以身高估算年纪大概在七八岁左右。小女孩背对着画面,应该是在看水库里的什么东西,而在水库的后面,则是一排排的小平房,那里约摸就是他们两人居住的村庄。

    月栀酒把圆珠笔抵在下巴上,轻轻按动了几下。

    “为什么您女儿签约的是您竞争对手的‘群星MN娱乐公司’呢?”

    舒稳山笑笑,“噢,不,我和群星MN并不是对手。事实上,我对舒久月能签约群星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群星MN公司是不知道成立了多少年的老牌企业,该集团在娱乐圈的影响力巨大,是国内多年来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我的公司在他们面前就跟闹着玩似的。”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演艺公司的?”李小茵没有给他空隙时间,继续问。

    “那就早了……我记得应该是我在太太过世之后的事情吧……她呀,大概在舒久月十一二岁的时候死的。我记不太清了。总之舒久月在那之后叛逆了两年,成绩掉得很厉害、经常跟我吵架,还有了辍学的想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让她去当个童星试试,没想到这姑娘的演绎天赋还不错,就这么定了性。”

    高琴突然想到什么,示意李小茵先暂停。

    “舒先生,我们想先确定一下,死者舒久月生前最后一个助理孔小艺,是不是您公司以前签约过的女艺人?”

    高琴记得在木沐给他的资料里,孔小艺刚出道时签约的公司正是“一见钟情演艺公司”。

    舒稳山面色不改,对高琴的提问给出了一个答案:“孔小艺?不认识……公司签约过的艺人很多,不是很记得了。”

    高琴听到答案,立刻就察觉了不对,遂看向月栀酒的方向。

    月栀酒点了点头,高琴又把头转了回去,双方默契地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舒稳山说谎了。

    一、这句话很明显缺少了主语。“我们公司”省略成了“公司”,“不是很记得”前面的“我”也被删除了。

    二、人在回忆的时候,眼珠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别的地方,正如舒稳山前几句话那样。然而,就在说这句话时,舒稳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高琴。

    三、对于很久之前发生的、已经记不太清,甚至是已经完全遗忘掉的事情,人通常不会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但是舒稳山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就告诉高琴,自己不认识孔小艺。

    一条或许是凑巧,可三条恐怕就不是巧合了。

    这三条定义,足够让舒稳山说谎的猜测成立。

    月栀酒想到这里,摇了摇头。

    舒久月带孔小艺来过吉滇市中医院看望舒稳山,单就这点来看,舒稳山都绝不可能不认识孔小艺。

    破绽太明显了,一只老狐狸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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