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板车”只够容纳一人,杨溪瞥了眼顾端,起身将郑丹秋轻抬了上去。将郑丹秋送回后,又来拖走顾端。

    一番操作下来,她早已筋疲力竭,仍马不停蹄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寻县城的大夫,不敢耽搁片刻。

    ——

    郑丹秋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小屋内没有煤油灯,只燃了两盏蜡烛,烛火摇曳将杨溪长得极好的侧颜投上墙面,见到郑丹秋醒来的那一瞬,她长睫微颤了下。

    杨溪板着脸,唇角微抽但很快恢复如常,明显是强忍着情绪试探道:“丹秋,你是拿我当好姐妹的是吗。”

    郑丹秋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为何突然说这些。

    “当然是了。”她坐直身子,看向杨溪道:“想什么呢,你是我在这世间最好最好的朋友,我……”

    “你怀孕了。”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杨溪冷声打断。

    气氛一霎僵住,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郑丹秋自来了兴民县便瘦了许多,瘦削单薄的身子若随时能被风吹走的羽毛,怎么看都不像是怀孕之人。她能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一点一点变凉,变得僵硬,若置身于冬日寒冰之中,动弹不得。

    杨溪缓缓朝她走近了些,她坐在榻上,坐在她身旁。眼看着郑丹秋由眼神茫然到大颗大颗眼泪簌簌滑落。

    她一只手轻握上郑丹秋的手,另一只手为她抚去泪珠。自是心疼她的,郑丹秋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姑娘,有什么委屈极少同旁人诉苦,总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这样的人,是绝对不适合在满是勾心斗角的皇宫中生存。

    “有什么事你同我说,若有人使你受了委屈,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丹秋,告诉我,是谁?”

    郑丹秋涕泗纵横,由无声哭泣到小声呜咽,最后是失声痛哭。这是杨溪第一次见她这样,第一次释放自己不再端着,也知她是真的崩溃难过。

    许久郑丹秋才懦懦开了口,道:“是…是四王爷。”

    杨溪大惊,站起身来,压住心底想要骂人的冲动,秀眉紧蹙道:“朱敏忠?”

    “呵,平日里冠冕堂皇一派正人君子模样,未想到竟是这样的人,丹秋,别怕,我去找他,是他欠你的,即便是皇子也该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杨溪在脑海中细细搜索了一遍,郑丹秋能接触到朱敏忠不过只有那时她受惊后,她代替她微服私访那段时日,突然便有些责怪自己。

    “不要。”

    郑丹秋摇了摇头,止住啜泣,声音更轻了:“阿溪,我不想他知晓,更不想和他有何牵扯,这事本就是个意外,我和他之间,没有亏欠。孩子是无辜的…”

    杨溪听出郑丹秋想留下孩子,气不打一处来,心中的愤懑不满一霎喷发:“你清醒一点!”

    “你爱他吗?”

    “他能保证给你未来给你依靠吗?”

    “即便他愿意,可他是皇子,以后会有三妻四妾,你能忍受吗?即便是能忍受,你又有没有考虑过,勾心斗角的后宅是你以后至终老的归宿,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

    “不行,这孩子不能要。”

    烛火燃得正盛,烛心透红,蜡油滑落滴在蜡烛中央,滚出个小坑。

    是啊,她爱他吗?郑丹秋心里也说不清。

    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那段时日的相处,朱敏忠总热衷于捉弄她,她开始很反感,处处躲着他。后来他乐此不疲逗她开心,像个小太阳,安抚她照耀她敏感脆弱的内心。

    她本也以为自己是对他没什么感情的,自打上次一别,她发觉竟在发呆时偶尔会对朱敏忠生出思念,她便知晓,她完了。

    那日的酒,并不足以完全灌醉她。

    见郑丹秋久久未言,杨溪平稳了情绪,活像位老者,她语重心长劝解道:“丹秋,你要想好,若你不想留这孩子,我带你去找他,必须给供你后半生的赔偿。若是留下这孩子,不嫁给朱敏忠,你会被流言蜚语唾沫星子淹死。以后的路你自己选。”

    郑丹秋点点头,心底已然有了主意。

    ——

    顾端足足一日后才醒来,大夫诊断并无外伤,可不知为何,他久久昏迷直到今晨才缓缓苏醒。

    仍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他向杨溪道过谢后,将他遇到扬州知府萧然后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原来,顾端发现了萧然贪赃私吞户部用于修筑堤坝银两的证据,被那萧然打个半死后,绑在偏僻山间满是野兽的一棵百年老树上,任其自身自灭。按道理讲他是很难有一线生机,但他仍是拼尽全力活了下来,跌跌撞撞碰巧来到了兴民县。

    若不是萧然惧怕顾端死在他那,到时朝廷难免会调查到他头上,也不会给了顾端活下去的希冀。

    接下来的几日,杨溪一面照料两人,一面将这几日搜罗来的消息简洁整理成书信,飞鸽传书给了江霁。

    又过了半月,却收到一个对她来说有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江霁寄来的信中,除寻常简单问候外,还有个任务——去太子府,接近朱庭盛,找出他密谋造反的证据。

    如今朱庭盛自从济南府回来,便一直蛰居在宫外的太子府邸告病,实则密谋造反上位之事,他并不信朱展会如此稳妥的在将死之时将皇位继承于他,皇帝的心思实在高深莫测。

    杨溪可以自己想去,毕竟为沈青报仇雪恨一直是她的夙愿。但不能是江霁让他接近朱庭盛,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手中。

    冰冷的文字犹如碎石一下下砸在她心上。

    *

    熙和十四年冬十一月,漫天飞雪,冰封的护城河道之上洋洋洒洒飘着雪屑,常青树倔强的为白茫茫的一片染了抹绿,整个皇城笼罩在寂寥肃清之中。

    今年兖朝的雪来的早了些,格外寒凉。

    路上行人极少,如此冷的天百姓多半卧于家中休憩。不时有贵人的马车经过,连串的铃铛声久久回荡。

    太子府邸前,乌泱泱围观了一群人,有侍卫,有家仆。

    有人率先开口道:“这姑娘莫不是冻死了?”说着竟有人伸脚轻踢了踢地上之人。

    循着声音望去,身披白氅的姑娘一动不动静卧在冰冷地面上,乌黑长发披散盖住了模样,体型单薄瘦削,雪片洒了人满身,一动未动不知是死是活。

    直到一丫鬟轻轻拨开姑娘发丝,触了触鼻息,人还活着。只是没人料到长发下竟是如此惊为天人的神颜,长睫若小扇投下好看的弧度,冻红的脸颊更显楚楚动人。

    府邸管事李伯佝偻着身子姗姗来迟,声音苍老浑厚:“都散了都散了,太子宅心仁厚,将这姑娘带回去医治。”

    朱庭盛只知是下人捡来了位美女,心情大好,立即迫不及待要亲自来见。

    在府邸这段时日,日日见石佳佳那张臭脸,压抑之余也是有些寂寞,他是吃腻了。奈何石佳佳不仅脾气暴躁,又极为善妒,见不得朱庭盛身旁有别的女人,她见一个便会杀一个。

    当实实在在看清杨溪那张脸时,朱庭盛先是大惊,而后是止不住的欣喜,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甚至以为是在做梦,他心心念念的,朝思暮想的姑娘,如今就在他面前了。

    一晃半年未见,她瘦了许多却仍是那样貌美,仍是什么都不做就在那便能撩拨他的心。

    他很想她。

    杨溪醒来后,并未有意料之中的他问她为何会在此,亦或是别的些什么怀疑的话语。他什么都未问,只是一个劲的担忧她的身体,问她吃不吃这,吃不吃那。

    她的身体好得很,唇色惨白只是为显生病而涂了过量白粉,除了有些冷,她觉得自己还好。为了能待在太子府久一点,她只得装病,愈惨愈好。

    谢过朱庭盛后,杨溪借口不舒服要休息将身边人尽数支走,换上夜行衣趁着夜色悄悄将府邸布局摸了个透。

    为了将戏做足,白日里她又躺了两天。

    觉得差不多了,第三日她便出来走动走动。太子府邸当真大的很,极尽奢华。杨溪被安置在西院的偏房,同东院的石佳佳相隔甚远,加之朱庭盛吩咐下人莫要声张杨溪之事,她并不知晓。

    这日,天灰蒙蒙的,空中似被蒙上薄薄的细纱,空气又寒又干,叫人心生压抑。

    杨溪独自爬上了西院的假山,山上的水池早已结冰,她懒得绕着池子边缘走,索性直接踩上厚厚的冰面。绕来绕去走上了山顶,她大口贪婪呼吸着新鲜空气,闷在屋子里都给她要闷抑郁了。

    她四处张望时,却不经意瞧见远处正院内,太子同两位官员有说有笑进了书房,其中一人臂弯处夹着暗红色长条状木盒。

    隔得甚远,杨溪看不清那位高壮的官员是谁,却一眼认出了另一位不太高,精瘦笔挺的男子,那是绍丕,都察院副都御使兼漕运总督,杨溪在济南府时见过。

    他为何会来此?莫非朱庭盛盘根错节的巨大关系网中,也有他?

    “姑娘!”

    正思忖着,身后突传来声响,惊得杨溪脚下一滑,直直向前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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