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丹秋一人独自去了江南的眠山脚下,她想好了,孩子她要生下来。

    眠山脚下风景秀丽,人烟稀少,这里常年气候湿润,潺潺溪水围绕茂盛遮天古树,甚为宜人。杨溪先前找人为她搭了间简易的木板房,虽不比王府华贵,却也足够遮风避雨,还比在兴民县时好上不少。除了杨溪,没人知晓她在此。

    郑丹秋整日独自在此处赏景发呆,本以为日子一长,她会烦闷,可是并未有。她本便不是喜热闹之人,独处使她放松愉悦,人竟也圆润了许多。

    朱敏忠处理起国事来井然有序,将一切整治得当后,便暗中命黑虎卫全境内寻郑丹秋。

    黑虎卫非诏不得随意出动,各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闻名已足够令人胆寒。说来难免有些可笑,现如今仅是为了寻找一位女子便倾巢而出。

    可奈何,人找了一个月,未有丝毫线索,茫茫人海,她若是执意要走,又哪里能寻到她呢?

    朱敏忠不甘心,他静下心来细想,郑丹秋是喜静之人,定不喜热闹集市,便命黑虎卫转移目标,向山间寻找。

    果然,半月后的一个夜里,魏剑传来消息,在眠山脚下找到了郑姑娘,只是郑丹秋执意不愿跟他回来。

    朱敏忠闻言一刻未耽搁,连夜便赶去了眠山,翌日晌午抵达。

    见到郑丹秋那刻,她正低头浇门前两侧的牵牛花,花儿开的正盛,六角形的紫色小花似酒杯,风儿吹过簌簌摇动。

    分离,总能让真正的情感在考验中更加坚固。

    郑丹秋的样子变了许多,脸庞更加圆润白皙,乌黑长发散落,一身鹅黄色丝绸长裙映的人温婉秀丽。

    “丹秋。”

    她闻声回眸,先是怔愣了几秒,手中的动作缓缓僵住,花洒的水珠滴滴答答下落。而后脸上立刻笑了笑,若平静潭水泛起温柔涟漪,目光柔软。

    她很惊喜他竟能找到这里来,同时又很纠结。

    风暖暖吹拂,树叶经风吹拂轻晃了晃,阳光透过树影洒下,温柔千种。

    朱敏忠大步朝她跑去,满心欢喜,嘴角咧的快要合不住了,终于又见到令他朝思暮想的姑娘,他紧紧抱住她,还未说什么,她却用力将他推开。

    他这才注意到郑丹秋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下一惊,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上了欣喜。

    “你怀孕了?”朱敏忠双手握着她的胳膊,居高临下紧紧盯着她,“孩子,我的?”

    郑丹秋摇摇头,却是什么都未说。

    朱敏忠显然不信,他不依不饶道:“丹秋,我们有孩子了,我很高兴,走,我这就接你回家。”

    即便是贵为天子,面对郑丹秋时,他仍以“我”自称。

    郑丹秋挣脱开他,向后退了退,道:“王爷,多谢你的好意,我不走。”

    她只是沧海一粟,而他是皇室血脉,她觉得她们之间是没可能的,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山间闭塞,她并不知晓他如今已不是王爷,而是权倾天下万人之上的皇帝。

    身后魏剑正欲说些什么,朱敏忠伸手阻止,示意让众人退下等候,于是魏剑便未再多言。

    他跟在她身后,她要浇花,他便夺过花洒帮她浇。她要回房倒水喝,他便抢先一步夺过水壶,为她倒水。就这样,她要做什么,他便在身后跟着,乐此不疲。堂堂一朝天子陪她在这过了两日。

    朱敏忠仿佛知晓她在担忧何事,他看向她的背影耐心道:“丹秋,我向你担保,定会保你余生周全,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跟在我身后,我会为你蹚平前路,护你无虞。”

    身前的郑丹秋停了下来。

    饭呢,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她不信他能做到,一辈子太长了,变数非人能左右。

    可是她的心却是实实在在的动摇了。

    他从身后将她环抱住,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间,轻轻道:“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了,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跟我走罢,好不好。”

    郑丹秋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破,她回身将他抱住,嗫嚅道:“好,我跟你走。”

    为了他,那便赌一次。

    ——

    “胡闹,”“砰”的一声,茶杯被重重摔在了炕桌上,太后柳朱站起身,大怒之下仍保持端庄,“你方登基不满一年,朝堂之上想找你错处的人不在少数,甚至现如今民间仍有心怀恶意之人谣传你是谋朝篡位,你不小心做事怎行?”

    朱敏忠恭敬跪着,语气无比坚定道:“太后教训的是,只是儿臣以为,区区一个女子,不足以撼动根基,朕不明白为何偏偏她不行,谁若敢嚼舌根,朕便杀了谁。”

    太后轻咳了咳,而后冷笑道:“杀?这天下人若是都嚼舌根,你还能都杀了不成?她是奴婢,且不论她为人如何,她身份低微,哪能与你相配,要找也要找身家同琉璃相似的。污名易得不易解,若是登基之初被传出沉迷美色,日后便是你做多少好事都不足以弥补。”

    柳朱身份何尝不卑微呢,只是先皇是在社稷稳固之后才娶她的。

    “她怀了儿臣的孩子,儿臣不能不对她负责。”朱敏忠缄默良久,才又开口。

    太后身子微微一动,声音却柔和了几分:“那便将她养在别处,直待她诞下龙种。只是这名分,待你完全稳住根基再说也不迟。”

    她以为这样可以暂缓他想要赐他名号的心思,却低估了他的决心。

    朱敏忠突然抬起头,道:“儿臣不能置她与背负污命的境地,名分儿臣一定会给,是儿臣答应她的,您自小便教儿臣说到做到,儿臣万万不能负她。”

    太后只觉太阳穴凸凸的跳,眼前一阵眩晕,她捏了捏鼻心道:“你糊涂啊!无名分不耽搁你对她好,你是天子,不可做糊涂事!就听母后的,将她安顿在宫外罢,孩子,你如今会沉迷于她也仅是见过的女子太少,见得多了就不会觉得她好了。母后为你选些模样俊俏的大家秀女,姿色性格皆在她之上。”

    朱敏忠看向房内缕缕飘起的香烟,突然有些理解了他的父亲朱展为何如此偏爱栗淼。

    他道:“母后,儿臣不要秀女,只要她一人,或许有人比她漂亮比她聪明,可关儿臣何事,儿臣只要她一人。您便答应儿臣罢,儿臣日后定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不让母后费心。”

    太后叹了口气,朱家,还真是出情种啊。

    她这个儿子,承先皇庇护自幼养在她膝下,她很熟悉,他太犟了,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并非要棒打鸳鸯,只不过是让他等,等两三年根基稳固,他都不愿。

    “好孩子,你打小便最听母后话了,人也聪明,一点就透。你所说的那个郑丹秋,先前在茶院当差罢,母后在宫中待的这样久了,也是略有耳闻,这姑娘长得漂亮,人也老实没什么坏心眼,若是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定会幸福安稳一生,深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适合她这样单纯的性子,不如快快乐乐的在宫外度过,给她丰厚银两度过后半生也着实不失为个好办法。”

    朱敏忠并未急着反驳,“是,丹秋很单纯。”提及她,他面目笑意,声音也极其温柔,“朕能把她接到深宫来,就定然能护她周全,若她不适应,朕的后宫日后只会有丹秋与琉璃二人。”

    感情他是一句话都未听进去,太后摇摇头,他已为她乱了心智,竟能说出后宫仅二人的说辞,若不是早些年她做主让他娶了佟琉璃,难道日后后宫仅郑丹秋一人?

    绝对不可能,只要她活着一日,便不会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后思忖片刻,只得先稳住朱敏忠,“这样罢,你先将她接来洗华宫,禁闭宫门,绝不可向外人提及。另外选秀之事不可耽搁,你若是没心思,母后择日为你挑选几名秀女,一切皆按祖制。”

    洗华宫是先前太后为妃时所住宫殿,如此一来倒也不算亏待了郑丹秋,那宫殿极其偏僻,正好可以安顿她。

    房内静悄悄的,话毕她坐下,垂眸看向她前几日刺的双面绣红底小鞋,鞋面是两只栩栩如生的五彩翟鸟,内里那面则是金鱼,寓意吉祥福瑞。

    前几日她也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亲手做起小孩穿的鞋子,如今想来,或许是命中注定。

    朱敏忠仍是不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始终觉得偌大的后宫不会容不下郑丹秋一人。

    当日,郑丹秋便被接来了洗华宫,她已怀胎八月,挺着大肚子事事不方便,朱敏忠亲自挑选了几名干事利落护主的丫鬟给她送来,甚至动用黑虎卫充当侍卫。

    郑丹秋从未像如今一样被人捧在云端伺候,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

    怕她出不了门烦闷,朱敏忠每日下朝便会来见她,跟她聊聊最近发生的趣事,带些周边小国进奉的美食。不忙时也会夜里宿在洗华宫亲自照料她。

    两人感情也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愈渐升温。

    只是突然有一日,郑丹秋跟他说,她想杨溪了,不知她如今是否还在御茶院当值,她想见见杨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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