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溪若有所思看了眼王产婆，冷冷道：“陛下，她只是个产婆，给她天大的本事她也是不敢擅作主张保小的，恐怕…”
她的话点到为止。
夜幕墨黑，空气又重又湿，似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弯月被遮住，唯余雾蒙蒙的光晕。
朱敏忠冷哼一声，是啊，若不是受人指使，王产婆怎敢违抗他的命令。
背后之人，还能有谁，还不是他敬重的母后——柳婷立。
“是太后的吩咐吗？”朱敏忠将剑又向前抵了抵，怒目圆睁，“说！”
婆子瑟瑟发抖闭口不言，纵使一切皆是太后旨意，她又怎敢说太后半分不是，何况太后只是要她暗中做些手脚，她本想硬拖些时辰，哪知郑丹秋难产，“是老奴，是老奴擅作主张害死了郑姑娘，陛下要杀要罚老奴都受领。”
“呵。”朱敏忠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剑柄也随之颤颤，忽而离王产婆近了些，忽而又远了些。
他很埋怨自己，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接她进宫。若不是他执意要留她在身边，她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下一瞬，众人甚至未反应过来，朱敏忠利落挥剑刺死王产婆，霎时鲜血喷涌四溅，洗华宫被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下，在场的丫鬟有人受惊当场晕了过去，有人失控尖叫出声，唯有杨溪，冷冷看着这一切。
鲜血从王产婆身下逐渐蔓延成一片血河，骇人异常。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朱敏忠随即拖着剑出门朝寿宁宫走去，他眼神空洞无光，活像行尸走肉，没人敢拦他，只有吴公公不停劝着才将他手中的剑夺了来。
寿宁宫内，太后得知郑丹秋诞下皇子的消息后便心情大好，她正欲出门去瞧瞧她孙儿，哪知才迈出几步还未出宫门，便碰见浑身煞气，满脸鲜血的朱敏忠。
她先是惊了一跳，瞪他一眼：“怎么搞的浑身是血，快来擦擦，”说着便亲自走向手盆拧起了巾帕，“女子生产，男子不宜相见，你倒好，偏要看着，还沾了个满身污秽。”话语很平静，似是不知晓郑丹秋已死。
“母后，您当真如此容不下丹秋。”朱敏忠冰冷道。
太后手上动作一滞，继而转身笑了笑，分明是笑着，可却让人不寒而栗：“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对了，丹秋生了罢，皇子还是公主？”
朱敏忠面无表情看着他敬重的母后，她端庄有礼，明规矩辨是非，恪守繁文缛节，敬重佛祖，平时是个碰见蚂蚁都不会踩死的人，如今怎就变成如此这番模样。
“生了，是个皇子，”朱敏忠看她面上含笑，一点点拧干巾帕上的水，他忽而声音平静：“若非您出手，丹秋不会死。”
“从一开始，一切便在你的计划之中。您将她安置在洗华宫不许她出门，洗华宫偏僻且地方小，丹秋平日哪有能走动的地方，每日除了坐着便是卧着，久而久之，气郁不畅，胎沉滞不动，难产的几率大大增加。您又派王产婆接生，摆明是不想让她活！”
太后未接话，她缓缓将手上的巾帕叠成方块状，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小时候很贪玩，常常弄得满身泥巴，母后就是用这帕子，一点一点给你擦干净，那时你父皇不喜欢你，觉得你整日调皮没个正形，不似老大爱读书记性好，母后那时从未想过你有朝一日能做皇帝，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健康快乐长大，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还有一次，你……”
“母后！”朱敏忠怒喝一声，将她的话打断，“是你害死了丹秋，害死了儿臣最爱的女人！”
太后见他胆敢如此逾矩对她大声呵斥，胸中的怒火忍无可忍一泻喷发，“大胆！跪下！”巾帕被重重摔在他身上，留下块水渍，“谁借你的胆子，如此同本宫讲话！色字头上一把刀，就为了那个身份低贱的女人？你要背负好色的名声吗？你是皇帝，全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你，你不能做错事，走错路！”
朱敏忠头一次忤逆她，他没跪而是直直望向她，眼神犀利，眼底满是愤恨：“身份低贱？难道您身份就高贵了？您当初不也是宫女出身，凭什么瞧不起她？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得了儿臣的喜欢她有什么错！”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他的眼泪止不住下落。
还未好好对她，他便永远失去她了。
“啪”的一声，巴掌重重落在朱敏忠脸上。
太后浑身颤抖，她辛苦养在身边的儿子竟为一个女人胆敢如此朝她大吼大叫，甚至提及她最在意的出身，她心寒至极。
她颤颤道:“情爱算什么东西！你竟为一个女人疯狂至此。幼时你生了虎疮高烧不退，没人敢来洗华宫半步，是本宫彻夜照顾你，那虎疮肿胀生脓，本宫生怕你挤着压着，半刻不敢离开，没有本宫，你万万活不到今日。”
“那这条命你便收走罢！”朱敏忠瞪大的双眼里满是血丝，或许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的母后。
“你……”太后听他这样说，心底生怕，万一他做了什么傻事，后果不堪设想，她心间怒火渐平息，语气放柔了许多，“好孩子，母后知你是一时心急，你打小便是识大体的，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皇子还小需要你的照拂，这事算母后的错，母后给你赔不是，日子终归是要过的，万事朝前看。”
朱敏忠冷眼看着她，心间浮现往日种种。
一面是打小养育他的母后，自他有记忆以来，柳婷立从未大声训斥过他，也不曾像别的妃子那般事事求子争先，她甘居人后，只求在宫中得一隅，护安宁。在无数遭冷眼的日子里，是柳婷立为小小的他撑起了一方天地，无论如何，她是他的生母。血缘至亲，不可扭转。
一面是他心爱的女子，她温婉善良，秀丽可人，若秋日凉风习习，宜人舒适，他从未见过如她那般的女子，她向来不紧不急，好似永远不会发火，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绝不是那一夜，而是更早，从她做出各种离谱之事时，他就爱上她了罢，只是，他终究对不住她。
朱敏忠笑着摇摇头，万事朝前看…如何朝前看？他没再说什么，丹秋已死，他再如何做她都回不来了，他是皇帝，许多事终究要他一人承担。他一面苦笑着一面眼泪簌簌滑落，若行尸走肉般漫步目的行走在宫道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晕了过去。
——
翌日，广储司，茶库。
杨溪进门便见姜外郎正命人清点新送入宫的御茶，她瞧见有一批包装甚是不同，饱满浑圆的锡罐铜边，经太阳照射发出精亮的光。
“什么茶要用锡罐装？”杨溪指了指堆在最右侧的那批茶罐。
姜安裕行过礼后看了眼茶罐道：“回杨大人，那批茶是太后甄选的雨花茶，这茶可娇贵的很，需晒干后用锡罐密封，这不，茶正在晾晒，还未往里装呢！”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庭院中央巨大的簸网。
杨溪顺着他手指看去，簸网上铺了白蚕丝布，其上洋洋洒洒晾晒些茶叶，那茶叶状如松针，干茶条索紧细匀整，色泽嫩绿。
她“嗯”了声，又道：“这茶既是专供给太后的，万不能出差错，盯紧点。”
姜安裕颔首称是。
杨溪径直走向院中晾晒的雨花茶，用手指轻轻捏起，放至鼻尖闻了闻，以前先皇在时，从不见她对茶饮如此挑剔，太后的品味，真是独到。想着想着，杨溪竟看着手中的雨花茶笑了笑。
簸网中的雨花茶几乎被她摆弄了个遍，这才离开，临走时不忘又问了句：“姜外郎，雨花茶是专供太后，旁人没有的罢。”
“那是自然，不过…”姜安裕看她对雨花茶如此好奇，他左右看了两眼，确认众人皆各忙各的，又朝她走近了些，“若是杨大人想尝尝，下官偷偷给您拿些也不成问题。”
杨溪浅笑，他这是会错意了啊，不过也不奇怪，她这举动让人误会也是正常。
“姜外郎有心了，我这近日失眠不宜饮茶，虽瞧着雨花茶也是质量上乘，只是，我无福消受了。既然是供给太后的，那便不该给旁人。”杨溪声音压低道。
姜安裕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恭敬送行。
杨溪回至御茶院，洗了好半天的手，又转身收拾起包袱。
春娘见状，一面帮她整理包袱，一面问道：“姑娘，这是要出远门？”
“我出趟宫，若是有人问起，称我感染风寒，卧床休养，不便见人，帮我取些银两来。”杨溪手上动作未停，神情淡然。
春娘递给她三个钱袋子，又问道：“姑娘要去哪里？你称病的伎俩对江总管来说可是无用，江总管嘱咐过了，要我盯紧姑娘，总该告知我去处罢。”
杨溪将包袱系好，直起身，目光看向窗外，道：“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的话点到为止。
夜幕墨黑，空气又重又湿，似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弯月被遮住，唯余雾蒙蒙的光晕。
朱敏忠冷哼一声，是啊，若不是受人指使，王产婆怎敢违抗他的命令。
背后之人，还能有谁，还不是他敬重的母后——柳婷立。
“是太后的吩咐吗？”朱敏忠将剑又向前抵了抵，怒目圆睁，“说！”
婆子瑟瑟发抖闭口不言，纵使一切皆是太后旨意，她又怎敢说太后半分不是，何况太后只是要她暗中做些手脚，她本想硬拖些时辰，哪知郑丹秋难产，“是老奴，是老奴擅作主张害死了郑姑娘，陛下要杀要罚老奴都受领。”
“呵。”朱敏忠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剑柄也随之颤颤，忽而离王产婆近了些，忽而又远了些。
他很埋怨自己，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接她进宫。若不是他执意要留她在身边，她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下一瞬，众人甚至未反应过来，朱敏忠利落挥剑刺死王产婆，霎时鲜血喷涌四溅，洗华宫被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下，在场的丫鬟有人受惊当场晕了过去，有人失控尖叫出声，唯有杨溪，冷冷看着这一切。
鲜血从王产婆身下逐渐蔓延成一片血河，骇人异常。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朱敏忠随即拖着剑出门朝寿宁宫走去，他眼神空洞无光，活像行尸走肉，没人敢拦他，只有吴公公不停劝着才将他手中的剑夺了来。
寿宁宫内，太后得知郑丹秋诞下皇子的消息后便心情大好，她正欲出门去瞧瞧她孙儿，哪知才迈出几步还未出宫门，便碰见浑身煞气，满脸鲜血的朱敏忠。
她先是惊了一跳，瞪他一眼：“怎么搞的浑身是血，快来擦擦，”说着便亲自走向手盆拧起了巾帕，“女子生产，男子不宜相见，你倒好，偏要看着，还沾了个满身污秽。”话语很平静，似是不知晓郑丹秋已死。
“母后，您当真如此容不下丹秋。”朱敏忠冰冷道。
太后手上动作一滞，继而转身笑了笑，分明是笑着，可却让人不寒而栗：“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对了，丹秋生了罢，皇子还是公主？”
朱敏忠面无表情看着他敬重的母后，她端庄有礼，明规矩辨是非，恪守繁文缛节，敬重佛祖，平时是个碰见蚂蚁都不会踩死的人，如今怎就变成如此这番模样。
“生了，是个皇子，”朱敏忠看她面上含笑，一点点拧干巾帕上的水，他忽而声音平静：“若非您出手，丹秋不会死。”
“从一开始，一切便在你的计划之中。您将她安置在洗华宫不许她出门，洗华宫偏僻且地方小，丹秋平日哪有能走动的地方，每日除了坐着便是卧着，久而久之，气郁不畅，胎沉滞不动，难产的几率大大增加。您又派王产婆接生，摆明是不想让她活！”
太后未接话，她缓缓将手上的巾帕叠成方块状，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小时候很贪玩，常常弄得满身泥巴，母后就是用这帕子，一点一点给你擦干净，那时你父皇不喜欢你，觉得你整日调皮没个正形，不似老大爱读书记性好，母后那时从未想过你有朝一日能做皇帝，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健康快乐长大，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还有一次，你……”
“母后！”朱敏忠怒喝一声，将她的话打断，“是你害死了丹秋，害死了儿臣最爱的女人！”
太后见他胆敢如此逾矩对她大声呵斥，胸中的怒火忍无可忍一泻喷发，“大胆！跪下！”巾帕被重重摔在他身上，留下块水渍，“谁借你的胆子，如此同本宫讲话！色字头上一把刀，就为了那个身份低贱的女人？你要背负好色的名声吗？你是皇帝，全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你，你不能做错事，走错路！”
朱敏忠头一次忤逆她，他没跪而是直直望向她，眼神犀利，眼底满是愤恨：“身份低贱？难道您身份就高贵了？您当初不也是宫女出身，凭什么瞧不起她？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得了儿臣的喜欢她有什么错！”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他的眼泪止不住下落。
还未好好对她，他便永远失去她了。
“啪”的一声，巴掌重重落在朱敏忠脸上。
太后浑身颤抖，她辛苦养在身边的儿子竟为一个女人胆敢如此朝她大吼大叫，甚至提及她最在意的出身，她心寒至极。
她颤颤道:“情爱算什么东西！你竟为一个女人疯狂至此。幼时你生了虎疮高烧不退，没人敢来洗华宫半步，是本宫彻夜照顾你，那虎疮肿胀生脓，本宫生怕你挤着压着，半刻不敢离开，没有本宫，你万万活不到今日。”
“那这条命你便收走罢！”朱敏忠瞪大的双眼里满是血丝，或许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的母后。
“你……”太后听他这样说，心底生怕，万一他做了什么傻事，后果不堪设想，她心间怒火渐平息，语气放柔了许多，“好孩子，母后知你是一时心急，你打小便是识大体的，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皇子还小需要你的照拂，这事算母后的错，母后给你赔不是，日子终归是要过的，万事朝前看。”
朱敏忠冷眼看着她，心间浮现往日种种。
一面是打小养育他的母后，自他有记忆以来，柳婷立从未大声训斥过他，也不曾像别的妃子那般事事求子争先，她甘居人后，只求在宫中得一隅，护安宁。在无数遭冷眼的日子里，是柳婷立为小小的他撑起了一方天地，无论如何，她是他的生母。血缘至亲，不可扭转。
一面是他心爱的女子，她温婉善良，秀丽可人，若秋日凉风习习，宜人舒适，他从未见过如她那般的女子，她向来不紧不急，好似永远不会发火，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绝不是那一夜，而是更早，从她做出各种离谱之事时，他就爱上她了罢，只是，他终究对不住她。
朱敏忠笑着摇摇头，万事朝前看…如何朝前看？他没再说什么，丹秋已死，他再如何做她都回不来了，他是皇帝，许多事终究要他一人承担。他一面苦笑着一面眼泪簌簌滑落，若行尸走肉般漫步目的行走在宫道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晕了过去。
——
翌日，广储司，茶库。
杨溪进门便见姜外郎正命人清点新送入宫的御茶，她瞧见有一批包装甚是不同，饱满浑圆的锡罐铜边，经太阳照射发出精亮的光。
“什么茶要用锡罐装？”杨溪指了指堆在最右侧的那批茶罐。
姜安裕行过礼后看了眼茶罐道：“回杨大人，那批茶是太后甄选的雨花茶，这茶可娇贵的很，需晒干后用锡罐密封，这不，茶正在晾晒，还未往里装呢！”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庭院中央巨大的簸网。
杨溪顺着他手指看去，簸网上铺了白蚕丝布，其上洋洋洒洒晾晒些茶叶，那茶叶状如松针，干茶条索紧细匀整，色泽嫩绿。
她“嗯”了声，又道：“这茶既是专供给太后的，万不能出差错，盯紧点。”
姜安裕颔首称是。
杨溪径直走向院中晾晒的雨花茶，用手指轻轻捏起，放至鼻尖闻了闻，以前先皇在时，从不见她对茶饮如此挑剔，太后的品味，真是独到。想着想着，杨溪竟看着手中的雨花茶笑了笑。
簸网中的雨花茶几乎被她摆弄了个遍，这才离开，临走时不忘又问了句：“姜外郎，雨花茶是专供太后，旁人没有的罢。”
“那是自然，不过…”姜安裕看她对雨花茶如此好奇，他左右看了两眼，确认众人皆各忙各的，又朝她走近了些，“若是杨大人想尝尝，下官偷偷给您拿些也不成问题。”
杨溪浅笑，他这是会错意了啊，不过也不奇怪，她这举动让人误会也是正常。
“姜外郎有心了，我这近日失眠不宜饮茶，虽瞧着雨花茶也是质量上乘，只是，我无福消受了。既然是供给太后的，那便不该给旁人。”杨溪声音压低道。
姜安裕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恭敬送行。
杨溪回至御茶院，洗了好半天的手，又转身收拾起包袱。
春娘见状，一面帮她整理包袱，一面问道：“姑娘，这是要出远门？”
“我出趟宫，若是有人问起，称我感染风寒，卧床休养，不便见人，帮我取些银两来。”杨溪手上动作未停，神情淡然。
春娘递给她三个钱袋子，又问道：“姑娘要去哪里？你称病的伎俩对江总管来说可是无用，江总管嘱咐过了，要我盯紧姑娘，总该告知我去处罢。”
杨溪将包袱系好，直起身，目光看向窗外，道：“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