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起,绯色孔雀官服衣摆随风晃动,杨溪高高束起的发髻一如当日进宫奉茶时那般,一晃四年已至。

    她紧握鼓锤,重重砸在登闻鼓面上,手心泛红。她高声道:“苍天在上,内务府衣库沈青死有蹊跷,乃遭户部侍郎顾端谋害,请圣上明鉴!”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但求真相,九死无悔!”

    ……

    很快,一阵风的事,杨溪身披官服告御状之事便传到了朱敏忠耳里。当年之事他也并不清楚,也不好奇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养心殿内,杨溪行礼后道:“还请陛下明鉴,当年沈青之死必有蹊跷,微臣斗胆请陛下宣仵作开棺验尸。”

    开棺一事,杨溪询问过沈母,她起初并不愿意,不想沈青死后还要被人打扰。后来经过杨溪一通劝说,倒也松了口来。

    朱敏忠仍沉浸在失去郑丹秋的悲伤之中,他神色淡淡的,无心处理这事宜。只是想到杨溪是她的好友,便又强撑着精神冲吴公公道:“去,派个仵作过去瞧瞧。”

    吴公公俯首称是,随即出了门。朱敏忠又扭头看向杨溪,“你如此大造声势,若是拿不出证据,朕绝不会轻饶!”

    杨溪行礼,“是,陛下,若今日有半分虚言,微臣甘愿领罚,”她眸色若清冷山涧的溪流,“微臣有证人,可否请她们前来,同时宣顾太保,顾侍郎前来对峙。”

    “顾太保?”朱敏忠皱眉,有些恼怒她的轻狂,“你好大的口气!那可是一代名师!太保一把年纪岂容你污蔑。”

    一旁站着的江霁久久无言,此刻却开了口,“微臣去请,”他走向前作揖行礼,神色淡漠,“微臣去请,此事已人尽皆知,若不整个明白,只怕会落人话柄。”

    是啊,她告御状一事已人尽皆知,何况此事已时隔四年,再被人翻出难保不会落人口舌。

    半个时辰后,顾礼添,顾端二人至养心殿,一进门,只见朱敏忠居中位坐于书案前的金漆鱼龙纹龙椅上,杨溪正对他而立,在她的身后,跪着两个人,一位是方嬷嬷,一位是陌生面孔。

    “微臣参见陛下。”

    顾礼添,顾端恭敬行礼。

    朱敏忠颔首,“平身罢,”他又看向身侧的吴公公,“去,给顾太保搬太师椅来。”

    片刻后,有太监抬了太师椅进来。

    顾礼添落座后,才见他苍老的脸上没了半分精气神,好似精神恍惚,目光呆滞。

    片刻后,朱敏忠严声道:“杨溪,人到齐了,有何冤屈说罢。”

    “是,”杨溪行礼,“衣库沈青,四年前无端死于内务府,只落得个自尽的由头,今微臣已查明真相,沈青乃被人谋害,种种矛头指向顾侍郎,还望陛下为已故之人做主。”

    “休要血口喷人,”顾端若有所思,面上无半分恐慌之色,镇静道:“简直荒谬至及,杨大人,我与你也有些交集,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为何要栽赃于我。”

    顾端人前端正有礼,风度翩翩,言语有度,试问谁都不会觉得他是真凶。

    “顾侍郎别急,你看这是谁?”杨溪屈膝伸手扶了扶方嬷嬷,方嬷嬷腿上跪着,她直起身抬了头。杨溪轻声道:“嬷嬷,将您知晓的通通说出来罢,陛下开明,自会为沈青做主的。”

    众人目光皆聚焦在老婆子身上,她抬眸看了顾端一眼,又看向杨溪,杨溪朝她坚定点了点头,方嬷嬷犹如吃下定海神针,她抬眸望向朱敏忠。

    “陛下,老奴乃衣库方嬷嬷,在衣库当值已有近十年,曾有幸同沈大人打过几次照面,沈大人为人积极热心,性情爽直,绝不是会自尽之人。”她声音不急不忙,缓慢而清晰。

    方嬷嬷本不愿管这档子事,直到那日杨溪带陆露见她时,她对杨溪心怀感激,加之杨溪承诺会帮陆家平反,方嬷嬷才甘愿冒这个险去挑衅权威。

    更何况,陆露也有她的冤屈。

    方嬷嬷徐徐道:“沈大人死前那白日里,老奴曾听闻顾侍郎的人邀沈大人饮酒,遭沈大人拒绝。”

    “直到夜里,老奴因手拙洗坏了贵人的衣裳,思忖后便独自前往沈大人住处认罚。岂料亲眼瞧见庭院中央,顾侍郎从背后环抱着沈大人,沈大人神情诡异,似是被抽走魂魄…”

    “休得胡言!”顾端听不下去,出言相阻。

    方嬷嬷顿了顿,见杨溪又点点头,她便忽视顾端续道:“那时沈大人住的厢房院中飘出股奇异的香气。”

    “片刻后,顾侍郎说了些什么,老奴耳浊,加之隔得远听不真切,并不知晓顾侍郎所言。之后沈大人好似傀儡,竟边褪去衣裳边往房中走去。”

    “第二日,沈大人便被人发现吊死在广储司的那颗古树下…”

    “这些皆是老奴亲眼所见,”方嬷嬷又磕了几个响头,“绝无半句虚言。”

    听她讲完,顾端向前一步,正欲反驳。

    门前侍卫来报,仵作已查验完毕。

    仵作接旨入门,跪地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敏忠道:“说罢,沈青之死可有蹊跷。”

    “回禀陛下,沈大人的骨骼中存在颠茄毒素,且已遍布全身,只是那些毒素并不足以致死,真正的死因是脖颈勒住窒息而亡。另外,沈大人身上似有…似有…”

    仵作有些不好意思,他顿了顿,道:“似有情.爱之伤,尚存的皮肤组织上仍存在不少血瘀,且□□被人施暴撕裂。”

    或许随着时间流逝尸体腐烂,气味会消失,可毒素并不会。只要投毒,便总会查出些蛛丝马迹。

    杨溪皱紧眉头,浑身颤抖,恶狠狠攥紧了拳,恨不得即刻将凶手碎尸万段。

    身侧的江霁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看向杨溪的目光满是心疼,他相信她,也支持她。

    他很后悔没有早早明白自己的心意,害她伤心,害她白白受好多苦难。

    朱敏忠听罢,朝仵作挥手道:“你且先退下罢。”

    仵作又跪地行礼后出了门。

    顾端思绪似已飘远,他回过神,神情已有些不自然,“陛下,按仵作所言,沈青死于勒颈窒息,结果显而易见,有人欲栽赃于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见朱敏忠沉思不语,他难掩激动,又道:“陛下,绝不可听信老妪之言,她们二人是串通好的说辞!臣当日并未见过沈青。”

    “方嬷嬷只是道出那日所见,并未说沈大人死于你手,你怎就急了?”杨溪斜瞥一眼顾端道。

    “我…我…”顾端后退半步,哑口无言。

    熟悉顾端的人不难发现,他仅是徒有其表虚张声势,实则绣花枕头不中用。

    顾礼添冷眼看着这一切,这个他曾以为的顾家唯一的血脉,实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杨溪冷哼一声,“顾侍郎说不出话来了,那听我说罢。”

    “顾侍郎听过倾城酒楼罢,”杨溪语气尖锐,眼尾上扬,“你于酒楼的香娘倒是来往甚密啊,听说你高价从她那里拿了许多离香,此香从不售卖,顾侍郎真是好手段!”

    “空口无凭,你倒是拿出证据来。”顾端心下大惊,她怎会知晓这些?不过还好,他从未在犯罪时遗留过任何物件。

    “证据?”杨溪轻笑一声,不屑道:“你看你,又急,”她意味深长看向顾礼添,“自有铁证。”

    “离香何用?”江霁垂眸看向杨溪侧颜,引她继续说。

    二人似在唱双簧。

    杨溪从衣袖中取出个精致镶玉圆盒,“离香,本有安魂宁魄,静心养神之奇效。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同样的道理,离香用多了便会令人意识昏沉,可单用离香,远并不能达到操控人意志的程度。”

    “但是,离香配以颠茄,就完全不同了。”

    “离香配以适量颠茄,能完美操控人的意志却使人不自知。只是这个度,极难把控。用的少了,人很容易清醒过来;而用的多了,又极有可能会害死人。”

    “那日,你先是骗沈青服下混有颠茄的茶水,而后悄悄在院中以驱赶蚊虫之由点燃了离香,沈青便被你蛊惑,随你进了房!”

    “因你颠茄用量把握不当,在你施暴途中,沈青醒了过来,你便将她打晕过去。”

    “而后用同样的手段唤醒沈青,蛊惑她…”杨溪眼里含满泪水,只眨下眼,泪水便夺眶而出,“使她受你操控,独自找了地方自缢…”

    “哈哈哈哈。”

    顾端忽而疯癫大笑起来,“属实荒谬,杨大人编的这个故事,实在精彩,不被编成话本真是可惜!”

    “顾端向来行得正坐得端,祖祖辈辈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力,杨大人口中所言龌龊之事,仅是听着便恶心至极,微臣是万万不会做的,请陛下明鉴。”顾端朝向朱敏忠作揖道。

    朱敏忠瞥了眼顾礼添,若有所思,道:“杨溪,你可有别的证据?空口无凭,仅凭方嬷嬷一人和你的妄加揣测,无法坐实顾端罪证,更不足以令朕信服。”

    泪水模糊视线,杨溪止不住的轻颤,她哽咽道:“证据?究竟要怎样才算证据,若被顾侍郎害死的沈青不算,那七月呢,算不算?”

    杨溪忽而又走到陆露身旁,扯住她胳膊将她拽起来,“那她呢,她算不算,被顾端毁掉的陆露的一生!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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