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兰少琴抬头——是那个奇怪的人——他指着兰少琴斜对角的座位问道。
“没有。”
察觉到他坐下后在观察自己，她却不敢同样坦然。
那人大概不知道自己观察他人时候的神情仿佛向阳生长的花木，不经意略过时只觉着它静静驻在那，有心再看一眼时，它已经纤毫毕现着蔓延过来，温吞而不惹人嫌，更衬得被拥簇者像是世间稀罕事物，令人心生雀跃。
至于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份心，兰少琴已经记不太清，或许是寒风中的某次对视，或许是春天里的偶然相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喜欢被他看见，为此可以因循另一个人的生活轨迹，忍受难吃的饭堂查证一周，琢磨到他只有周一周二会来。
关于此事，她不愿他尽知，又不愿他不知，不可近，不可远，其中分寸拿捏得确实巧妙。
但是需要保持这种分寸的缘由，兰少琴一时间说不出来。
当过几年秀才乡绅又被打倒的村头爷爷说过，凡世间人，或是妙龄女子，或是盛年青壮，或是耄耋老人，或是无知稚童，都惯于把自己得不到的好赋给自己以外的东西，当那些东西确实按照他们的期望行事时，那些东西就更好了，连带着自己也与有荣焉。
爷爷还说过，人们虽然总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自认为是好的东西，但当他们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拥有这些“好东西”的时候，又会由物及人，贬低自己，为此怅然若失。人嘛，总追求快乐地活，自欺欺人也好，实事求是也罢，所以有些人选择把这些“好东西”打倒，打出一个配得上的“水中明月”，有些人则聚土登台，上九天揽月，或是抱火集薪，与日月争辉。
兰少琴觉得这几种人都不是自己，她更喜欢眺望头顶那轮明月的阴晴圆缺，只是偶尔贪心一点，她也想过做补月亮的人。
掌握那人的出行规律后，有可能遇见他的日子，兰少琴洗漱的时间都格外久些，像是要把自己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容不得表露丝毫的污秽与异味。某天兰少琴就着盆底的清水浣洗头发的时候，福至心灵地想到自己何至于此。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打心眼儿里还是有些看低自己的。
所以收到发圈过后，兰少琴首先是懊悔，随后又有些恼怒。那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她一直在反省自己有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回去的路上，阳光长矛般刺下，刺得心中的秘密被公之于众，最重要的是一直以来的某个分寸被打乱了，令人不安。
但是晚上兰少琴躺在床上反复端详那个发圈的时候，她逐渐回过味来。海蓝色与白色交缠出一个个麦穗的纹路，绳结的尽头，两种颜色一起隐没在金属的壳里，走势喜人。她用这发圈环住天花板的灯光，像是用云套住了明月，灯光近而不能直视，明月远而可供把玩，哪怕这是一场美丽的谎言，她也希望能够持续得久一些。
这是兰少琴第一次从异性手中收到这种玩意儿，不是鲜花、零嘴、衣服或者其他的精巧东西，收到那些东西，于情于理，兰少琴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收到这个东西，兰少琴破天荒地觉得高兴不该讲那么多情理。
与其他交往过的男子不同，他是在用自己的眼睛注视着她，而非旁人的眼睛。
关灯前，兰少琴珍之重之地把发圈藏进箱子里。
……
那人在椅子上坐牢后，不言不语不动静——昨天也是这样——他就只是坐到旁边。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兰少琴耍了个小把戏来验证。
她今天换了用餐位置，不近，也不太远，他能看到，但不一定会来。兰少琴背对他，心里波澜不兴，只是在他端着盘子靠近的时候，炸起淡淡的涟漪。
“你……”
那人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兰少琴看过去的时候，他分明没有说话的意思。
一周结束了。
走出饭堂，兰少琴有些惋惜地看着落下的太阳。
……
你只有周一周二会来吗？
饭堂里的李修缘咀嚼着这个问题，他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何只在周一周二出现。
扪心自问，李修缘觉得自己从梁国栋那里回来后就变得越来越贪心了。依照李修缘原本的计划，他应该是慢慢喜欢上她，但是他的心脏好像不允许这样做，它总是跳的很快，以至于泵了太多血液给大脑，让它胡思乱想。
我们要不要每天都见面呢？
李修缘轻轻给自己的脸来了一下，打掉这种丢人现眼的想法。
哎呦！
李修缘倒在桌子上，脑子里来来回回捞不出一个妥当的说辞。
一周有些太短了。
李修缘盯着天边逐渐晕开的墨点，百无聊赖。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
新的周一，兰少琴轻车熟路地拐到饭堂角落的座位。
他果然在那里。
似乎是想事情想得入神，他不像平日那般散开自己的视线。
兰少琴慢腾腾走过去，可他的眼睛仍然没有聚焦。
嘭。
她把包放到李修缘的斜对角，若无其事地坐下。
这下可不能装作没看见。
李修缘默念道，有些心虚地看向邻人。
披散着的齐肩发不知不觉中已经探到锁骨，发尾钩住发丝，结成一张网。
李修缘自然而然地摘下这段时间几乎长在手臂上的发圈，推到她面前。
“你给过我一条了。”
声音重复了两遍，李修缘才敢把头转过去，了然地点点头，默默把发圈戴回手腕。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尴尬，他扭头盯着她看——“粉雪”正努力把头发整理好，被李修缘一看，头发又滑下来。
拢好再低头，低头又滑落，接连几次。一口饭，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碰到勺子。
“粉雪”别过头，李修缘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的笑意。
李修缘犹豫着要不要再递一次发圈，但又不想让她觉得这是一件羞辱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这样吃饭比较方便，与美丑无关——他隐隐有些感觉，眼前的这位姑娘总是习惯高看其他人。心里天人交战，最后他只是把头摆正，看着“粉雪”离开。
这么快就吃完了，我还有事情想问呢。
李修缘用力捣碎盘子里的砖头饭。
明天，明天一定要问。
……
他好像患了只有周二才会说话的病。
兰少琴想到。
“你只有周一周二会来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跑跳着质问对方，身体却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堂。
兰少琴松开绑紧的头发，好让自己透透气。
先前她分明听成是“我想见你”。
……
李修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着墙壁组织语言。
我们要不要每天都见面？不只是周一周二，周三也好，周四也好，哪一天都好。见面之后，不说话也没关系，无所事事也没关系，就像在饭堂那样待在能看到对方的位置就好。五分钟太短的话，那就十分钟好了，十五分钟也好，能更久一些最好，这样每天见面怎么样？如果这样太麻烦你的话，只有周一周二见面也没问题，只要你那两天真的会来就好。但这不是要求你来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只是我每天都在饭堂吃饭，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所以不愿意你等。这就是我在胡说八道了，你怎么会等呢？
我最近看到一本书上说，人生百年，能活到七十者少有。减去十年孩童成长，减去十年老弱昏聩，最多只剩下五十年。这五十先被黑夜占去一半，清醒的时间又被柴米油盐，做工生病，东奔西跑这等细琐事务耗费不少时日，真正留下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少得可怜。当然，这只是书上的说法，道理全在书上，做人却在书外，书上的话不能尽信。如果要问这是什么书，我断然是不能如实相告的。
但是书上有些话未必不能信它几句，至少“来日方长”“去日苦多”这两句话，我觉得确实如此。将要发生的事情茫茫多，其中令人快乐的事情又何其少，说句老实话，每次见你，我心里都是高兴的，只是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所以，如果你也想见我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要不要每天都见面呢？
李修缘哀嚎出声，他怎么想都觉得这番话是一种道德绑架。
思念总是一个人来，她在想什么，李修缘全无办法。
嚎声传出窗外，惹得旁边几户甩出一串骂，骂着骂着，最早开骂的那户又跟被骂声吵醒的人吵起来。
兰少琴洗漱完回到宿舍，一路上灯火通明，骂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但是她却没有凑热闹的心情，复盘一天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又在他面前丢人了。
明天一定要干净利落地见他。
兰少琴抓起干毛巾，细细地想，手头不自觉挽好头发。
只是挽起头发后，他却没有主动坐过来，甚至还坐远了一些。
兰少琴笃定他有话要说——那人的表情跟送发圈那天一样，像拧巴的麻花——所以她刻意放缓吃饭的速度，整暇以待。盘子快见底的时候，他终于坐过来，紧张得几乎能听见他喉咙里不断的吞咽声。
兰少琴无辜地看着他，但是那人迟迟不开口，看着像新闻频道描述的滞胀现象。
李修缘确实快要炸了，他不仅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还忘记怎么开口说话，匆忙之间只摆出几个不知所谓的口型，最后只能靠肌肉记忆吐出鹦鹉学舌般的几个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只有周一周二会来吗？”
兰少琴点点头。
我们要不要每天见面？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李修缘忽然考量起这句话会不会成为对方的负担。不知是不是最近加班加得紧，面前那人无辜的眼睛里虬卧着疲倦的红血丝，早先进来的时候，他还发现她把头发缠得稳稳当当，这在当下的天气，免不了闷一头汗，可她身上却没有一丝车间工人脱不去的汗味——厂子外摆摊卖衣服的时常笑话说，车间穷工人，两幅旧皮囊，一身臭汗服，一身短工装——虽然女子向来比男子爱干净，但是李修缘觉得为他人考虑的时候不妨自作多情。让喜欢的女子误会，从而迎合自己的某些偏好，这样不对。
看着女子轻快了几分的勺子，李修缘悄悄抵住心口。
兰少琴抬头——是那个奇怪的人——他指着兰少琴斜对角的座位问道。
“没有。”
察觉到他坐下后在观察自己，她却不敢同样坦然。
那人大概不知道自己观察他人时候的神情仿佛向阳生长的花木，不经意略过时只觉着它静静驻在那，有心再看一眼时，它已经纤毫毕现着蔓延过来，温吞而不惹人嫌，更衬得被拥簇者像是世间稀罕事物，令人心生雀跃。
至于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份心，兰少琴已经记不太清，或许是寒风中的某次对视，或许是春天里的偶然相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喜欢被他看见，为此可以因循另一个人的生活轨迹，忍受难吃的饭堂查证一周，琢磨到他只有周一周二会来。
关于此事，她不愿他尽知，又不愿他不知，不可近，不可远，其中分寸拿捏得确实巧妙。
但是需要保持这种分寸的缘由，兰少琴一时间说不出来。
当过几年秀才乡绅又被打倒的村头爷爷说过，凡世间人，或是妙龄女子，或是盛年青壮，或是耄耋老人，或是无知稚童，都惯于把自己得不到的好赋给自己以外的东西，当那些东西确实按照他们的期望行事时，那些东西就更好了，连带着自己也与有荣焉。
爷爷还说过，人们虽然总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自认为是好的东西，但当他们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拥有这些“好东西”的时候，又会由物及人，贬低自己，为此怅然若失。人嘛，总追求快乐地活，自欺欺人也好，实事求是也罢，所以有些人选择把这些“好东西”打倒，打出一个配得上的“水中明月”，有些人则聚土登台，上九天揽月，或是抱火集薪，与日月争辉。
兰少琴觉得这几种人都不是自己，她更喜欢眺望头顶那轮明月的阴晴圆缺，只是偶尔贪心一点，她也想过做补月亮的人。
掌握那人的出行规律后，有可能遇见他的日子，兰少琴洗漱的时间都格外久些，像是要把自己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容不得表露丝毫的污秽与异味。某天兰少琴就着盆底的清水浣洗头发的时候，福至心灵地想到自己何至于此。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打心眼儿里还是有些看低自己的。
所以收到发圈过后，兰少琴首先是懊悔，随后又有些恼怒。那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她一直在反省自己有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回去的路上，阳光长矛般刺下，刺得心中的秘密被公之于众，最重要的是一直以来的某个分寸被打乱了，令人不安。
但是晚上兰少琴躺在床上反复端详那个发圈的时候，她逐渐回过味来。海蓝色与白色交缠出一个个麦穗的纹路，绳结的尽头，两种颜色一起隐没在金属的壳里，走势喜人。她用这发圈环住天花板的灯光，像是用云套住了明月，灯光近而不能直视，明月远而可供把玩，哪怕这是一场美丽的谎言，她也希望能够持续得久一些。
这是兰少琴第一次从异性手中收到这种玩意儿，不是鲜花、零嘴、衣服或者其他的精巧东西，收到那些东西，于情于理，兰少琴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收到这个东西，兰少琴破天荒地觉得高兴不该讲那么多情理。
与其他交往过的男子不同，他是在用自己的眼睛注视着她，而非旁人的眼睛。
关灯前，兰少琴珍之重之地把发圈藏进箱子里。
……
那人在椅子上坐牢后，不言不语不动静——昨天也是这样——他就只是坐到旁边。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兰少琴耍了个小把戏来验证。
她今天换了用餐位置，不近，也不太远，他能看到，但不一定会来。兰少琴背对他，心里波澜不兴，只是在他端着盘子靠近的时候，炸起淡淡的涟漪。
“你……”
那人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兰少琴看过去的时候，他分明没有说话的意思。
一周结束了。
走出饭堂，兰少琴有些惋惜地看着落下的太阳。
……
你只有周一周二会来吗？
饭堂里的李修缘咀嚼着这个问题，他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何只在周一周二出现。
扪心自问，李修缘觉得自己从梁国栋那里回来后就变得越来越贪心了。依照李修缘原本的计划，他应该是慢慢喜欢上她，但是他的心脏好像不允许这样做，它总是跳的很快，以至于泵了太多血液给大脑，让它胡思乱想。
我们要不要每天都见面呢？
李修缘轻轻给自己的脸来了一下，打掉这种丢人现眼的想法。
哎呦！
李修缘倒在桌子上，脑子里来来回回捞不出一个妥当的说辞。
一周有些太短了。
李修缘盯着天边逐渐晕开的墨点，百无聊赖。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
新的周一，兰少琴轻车熟路地拐到饭堂角落的座位。
他果然在那里。
似乎是想事情想得入神，他不像平日那般散开自己的视线。
兰少琴慢腾腾走过去，可他的眼睛仍然没有聚焦。
嘭。
她把包放到李修缘的斜对角，若无其事地坐下。
这下可不能装作没看见。
李修缘默念道，有些心虚地看向邻人。
披散着的齐肩发不知不觉中已经探到锁骨，发尾钩住发丝，结成一张网。
李修缘自然而然地摘下这段时间几乎长在手臂上的发圈，推到她面前。
“你给过我一条了。”
声音重复了两遍，李修缘才敢把头转过去，了然地点点头，默默把发圈戴回手腕。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尴尬，他扭头盯着她看——“粉雪”正努力把头发整理好，被李修缘一看，头发又滑下来。
拢好再低头，低头又滑落，接连几次。一口饭，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碰到勺子。
“粉雪”别过头，李修缘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的笑意。
李修缘犹豫着要不要再递一次发圈，但又不想让她觉得这是一件羞辱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这样吃饭比较方便，与美丑无关——他隐隐有些感觉，眼前的这位姑娘总是习惯高看其他人。心里天人交战，最后他只是把头摆正，看着“粉雪”离开。
这么快就吃完了，我还有事情想问呢。
李修缘用力捣碎盘子里的砖头饭。
明天，明天一定要问。
……
他好像患了只有周二才会说话的病。
兰少琴想到。
“你只有周一周二会来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跑跳着质问对方，身体却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堂。
兰少琴松开绑紧的头发，好让自己透透气。
先前她分明听成是“我想见你”。
……
李修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着墙壁组织语言。
我们要不要每天都见面？不只是周一周二，周三也好，周四也好，哪一天都好。见面之后，不说话也没关系，无所事事也没关系，就像在饭堂那样待在能看到对方的位置就好。五分钟太短的话，那就十分钟好了，十五分钟也好，能更久一些最好，这样每天见面怎么样？如果这样太麻烦你的话，只有周一周二见面也没问题，只要你那两天真的会来就好。但这不是要求你来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只是我每天都在饭堂吃饭，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所以不愿意你等。这就是我在胡说八道了，你怎么会等呢？
我最近看到一本书上说，人生百年，能活到七十者少有。减去十年孩童成长，减去十年老弱昏聩，最多只剩下五十年。这五十先被黑夜占去一半，清醒的时间又被柴米油盐，做工生病，东奔西跑这等细琐事务耗费不少时日，真正留下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少得可怜。当然，这只是书上的说法，道理全在书上，做人却在书外，书上的话不能尽信。如果要问这是什么书，我断然是不能如实相告的。
但是书上有些话未必不能信它几句，至少“来日方长”“去日苦多”这两句话，我觉得确实如此。将要发生的事情茫茫多，其中令人快乐的事情又何其少，说句老实话，每次见你，我心里都是高兴的，只是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所以，如果你也想见我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要不要每天都见面呢？
李修缘哀嚎出声，他怎么想都觉得这番话是一种道德绑架。
思念总是一个人来，她在想什么，李修缘全无办法。
嚎声传出窗外，惹得旁边几户甩出一串骂，骂着骂着，最早开骂的那户又跟被骂声吵醒的人吵起来。
兰少琴洗漱完回到宿舍，一路上灯火通明，骂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但是她却没有凑热闹的心情，复盘一天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又在他面前丢人了。
明天一定要干净利落地见他。
兰少琴抓起干毛巾，细细地想，手头不自觉挽好头发。
只是挽起头发后，他却没有主动坐过来，甚至还坐远了一些。
兰少琴笃定他有话要说——那人的表情跟送发圈那天一样，像拧巴的麻花——所以她刻意放缓吃饭的速度，整暇以待。盘子快见底的时候，他终于坐过来，紧张得几乎能听见他喉咙里不断的吞咽声。
兰少琴无辜地看着他，但是那人迟迟不开口，看着像新闻频道描述的滞胀现象。
李修缘确实快要炸了，他不仅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还忘记怎么开口说话，匆忙之间只摆出几个不知所谓的口型，最后只能靠肌肉记忆吐出鹦鹉学舌般的几个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只有周一周二会来吗？”
兰少琴点点头。
我们要不要每天见面？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李修缘忽然考量起这句话会不会成为对方的负担。不知是不是最近加班加得紧，面前那人无辜的眼睛里虬卧着疲倦的红血丝，早先进来的时候，他还发现她把头发缠得稳稳当当，这在当下的天气，免不了闷一头汗，可她身上却没有一丝车间工人脱不去的汗味——厂子外摆摊卖衣服的时常笑话说，车间穷工人，两幅旧皮囊，一身臭汗服，一身短工装——虽然女子向来比男子爱干净，但是李修缘觉得为他人考虑的时候不妨自作多情。让喜欢的女子误会，从而迎合自己的某些偏好，这样不对。
看着女子轻快了几分的勺子，李修缘悄悄抵住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