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没说错。

    走哪条路都比现在困在青冥殿出不去要好得多。

    “可是,我和你不是同路人。”

    “国仇家恨,若我只是周蘅,高氏之人必定无一日能得安眠;只作南境大祭司,也瞧不上所谓的□□国师。”

    容景惋惜,明明这么一个两全得利的提议,他想借周氏之力扭转局势,也能容忍往后天下一半属于周氏。

    却也不承认心底庆幸迦若顾忌南境不会叫彼此彻底难堪。

    只是如今这情形,谈不拢,倒是让双方陷入了僵局,只看谁能先找到突破口。

    是夜,梧桐树下,来了位不速之客。

    “大祭司也算难得清闲。”

    对于突然出现的黑影,迦若也不觉意外,说起来,她就是专门等人来的。

    脱下帷幔,没有几个人见过那张脸,若是单看身形或许还会让人有些许熟悉

    只见她自顾坐到大祭司身侧,抬起那杯专门给她的茶水,这姿态甚至比蓝伽都还要熟稔许多。

    “大典才见过,这才多久,大祭司又清减了许多。”

    “难为你看得出来。”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往年您这身姿音容我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见到一次。这回不过短短数月,倒是我想忘也忘不了。”

    难得的是这人的调笑大祭司也没有不虞。

    “千妖,说正事。”

    月千妖,青冥殿十二神侍之一,从未现身人前。

    青冥殿内有十二神侍,外有五方鬼使,他们的选拔甚至比大祭司的挑选还要严格。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比大祭司都要虔诚的神明的信徒。

    不过十二神侍并不说位于大祭司之下,月千妖和迦若的相识也属于私交。

    一个白瓷瓶被放在桌上。

    “你要的,能喂养蛊王的药。不过这药我炼了这么些年,可是远比蛊王还要毒得多。”

    月千妖好心劝诫,不一会又反应过来,“也对,主要的药方和药材都是你给的,你应该清楚。”

    “清楚。”迦若答。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可是活着有什么不好呢?”

    月千妖是少有几个知道迦若身体情况的人之一,当年都买进黄土里的人是如何被救回来的,她也曾亲眼所见。

    迦若要的这副药,普天之下也就只能用到她自己身上,不是为了救命,只能是……

    月千妖突然有些不舍,谁知道新任的大祭司会不会又是个疯子,迦若这样和她胃口的人怎么就一心只像做蠢事呢,她得想想办法劝一下。

    “迦若你想想,仇人尚且逍遥快活,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长老堂那个女人确实是麻烦,不过我也能帮你的。”

    想起迦若身体里不知道被大长老下了多少种蛊,说到后面千妖多少有些心虚了。

    “不会叫仇者过得舒心,也没说就是要找死。”

    这话在月千妖这里可信度也不大,可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顺着迦若的目光看向梧桐树,她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我记得当年迦月在的时候,还没有这棵梧桐树……”

    梧桐树是迦若继任那年种上的,因她一句喜欢,便有巫医一直专门培育。一年由苗至树,如今才不过十多年,就像棵百年老树般枝繁叶茂,浅紫的花蕊,年年往复,落花不绝。

    自那年长成这般模样后,迦若就没再叫人动过梧桐树,因它终年花开不断,迦若就下令凡有桐花飘落的地方皆为禁地,任何人无令不可入。

    没有人知道的是,其实她最厌恶的就是这棵梧桐树,厌它终年开花,终年不绝;厌它花落满地,禁锢为笼;厌它不伦不类,却被奉做神明。

    夜深了,月千妖也走了,只剩她一个人。

    褪去了繁复的外袍,一身黑色里衣,在这长廊夜色中,抱着八角宫灯的那个身影太过单薄。

    月色清冷,忽明忽暗的火光是唯一的暖源。

    手里的灯和攸云山庄是同一种,连沧桑老旧都一样。只不过攸云山庄里的灯笼是因为日晒风吹而褪色残破,但迦若手里的这一盏哪怕因为年岁久远而褪色,也难掩其精致。

    这是她唯一剩的当年的物件,听说是她父亲当年亲手制作的,兜兜转转来到迦若手里十多年了。

    迦若将脸贴近灯盏,透过它似乎在感受曾经那人手里曾经的温度。

    江楚陌一身白衣,踏进被暗色笼罩的青冥殿时显眼极了,可眼下这宫殿守卫虚空,无人知晓。

    无人阻挡,可这偌大的青冥殿,江楚陌也不清楚哪里会有他想见的人。风起一阵,淡紫色的梧桐花纷纷扬扬,他被吸引过去,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的地方。

    江楚陌轻拂去她身上的落花。

    迦若梦中惊醒,灯盏已熄,江楚陌一身白衣,就像是披着月色而来,将将照亮了这暗夜。

    四目相对,江楚陌原本轻拂迦若肩上落花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眼中深情似炙阳热烈,俯身轻吻如月色清冷。

    江楚陌的声音带上了沙哑,“若你要走,我便为你毁了世间神魔。只要,你想。”

    他想,什么傲气和骄傲都不重要了,他原来从当年梅谷里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路可退了,这一场博弈对局,他认输了。

    他是真的可以为她放弃所有,为她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周氏后人也好,神殿侍者也好,他只见她被困在那孤零零的高台上了。

    而他,愿为一人不畏王权,不敬神明。

    只要她说她要走。

    迦若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他似是一路风尘仆仆,可却依旧难挡风华。

    像是踏着身后的月色而来,照亮了这座昏暗的青冥殿,他向跌坐在阴影里的自己伸出手,问要不要跟他走,去向那清亮的月色里。

    那是,为她而来的月。

    她看向他的目光里,爱意说了千万遍。隔着湿润的雾气,生生阻断了那声音。

    他的手还停在面前,她觉得她该落泪,脸上却荡了笑,动了动手只是放开了手里已经熄灭的宫灯,然后扶着身后的树干起身,看着江楚陌的眼睛。

    她说,“不想,不走。”

    我不想下高台,不想同你走。

    一瞬间陷入沉默,又在同一时间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月亮被云雾缠住,朦胧间月色黯淡。

    笑声止,他收回手,轻道一声,“好。”

    那时他醒来见了暮辞,就也知道她的决定。可他还是忍不住再见一面,哪怕隔着千军万马,万水千山,总要见一面。

    哪怕结局不变,还是想再见一面。

    如何会如你所愿,我会离开。

    转身时不期然落了一滴泪,没叫她看见,也没停下脚步。

    她也提灯离去,两人背向而行。

    他走向他的月色里,清亮光明;她走向她的神台,孤寂清冷。

    青山隐入月色里,爱的人留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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