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殿内,烛光摇曳。

    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冬媪惊得拔刀相向。

    “别声张,是我。”

    刘荣以声示人。

    冬媪听出了阿姐的声音,扣动暗锁,将刘荣迎了进来。

    “我从君后那里偷溜出来,此地不宜久留。君后的人已经摸索出了四皇子的藏身之处,他已经暴露了。无极殿也是是非之地,寅时三刻你拿着我的令牌,坐上马车,现在外面避上一段时日。”

    刘荣早就为胞妹想了万全之策。

    “殿下可有危险?”

    冬媪不为自己殚精竭虑,一听宋城被查,心立刻揪了起来。

    “君后忌惮三清师傅的名号,自不敢在三清山动手。如今殿下受三清师傅庇护,无须忧虑。”

    刘荣将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了冬媪。

    摆在冬媪面前的就是两条路,如果不立即筹谋出宫,只怕是死路一条。刘荣历经数年才与胞妹相认,拼尽全力也要救她逃出宫去。

    “我先去给殿下通风报信。”

    冬媪揣起面罩就要从后窗翻出去。

    “现在你已是自身难保,很快整个无极殿都会被君后的人掌控!我在君后身边隐忍多年,欧阳舜华心狠手辣,要是被她得逞,你难逃一死!如今殿下在宫中势力未明,万万不能曝露于台面之上。你现在去通风报信,就是去送死!”

    刘荣见冬媪泯顽不灵,苦心劝诫。

    冬媪回过神,只要殿下平安,她死不足惜。只是大仇未报,殿下仍孤立无援,她断不能弃殿下而去。

    “阿姐,我一切听你安排。”

    深宫之中,冬媪能信任之人,唯有手足。

    刘荣没再耽搁,她本就是从凤鸾殿偷跑出来的,在外耽误的时间越长,越是惹君后生疑,甚至引火上身。刘荣畏手畏脚,没敢从无极殿的正门而去,顺着冬媪的指引,从鲜为人知的小门仓皇出走。

    为了掩人耳目,刘荣没有立即返还凤鸾殿,驾轻就熟,到了离无极殿有些距离的明德殿。

    “嬷嬷怎么这时来了,殿下早已歇下了。”大皇子宋义身边的贴身侍从本想拦着,又见是打小照顾殿下的贴身嬷嬷,终是放了刘荣进殿。

    “我今日不当差,路过明德殿,想着殿下前些日子喘疾发作,特来问问情况。医署新制的秘药可有疗效?”

    答话人怕吵着殿下,刻意压低了声响。

    “嬷嬷您是自小伺候殿下的,自从殿下患了喘疾,无论是医署还是民间游医,奇珍妙药,无一只见好转,不见治本啊。”

    太子宋义,垂髫之年到及冠之礼,都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他虽是嫡长子,但养于欧阳舜华名下,毕竟不是君后的亲生子,虽有东宫之位,也是为他人做衣裳,由不得己。

    “可是嬷嬷来了?快请嬷嬷进来。”

    宋义屋内的烛火被点亮,殿内一时灯火通明。

    “奴有些时日没来见殿下了,请殿下恕罪。”

    卧榻之上,宋义少气无力,却还强撑着精神,含笑以示刘荣。

    刘荣先是给殿下行礼,无声的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嬷嬷服侍我长大,母后仙逝,也未曾离我而去。二十年载,嬷嬷是宋义唯一所信之人。嬷嬷刚才所言,岂不是折煞我?”

    说完一席话,宋义已是轻咳慢喘,费了好些力气。

    “南后仙逝,没能见殿下及冠、做东宫之主,奴侥幸见之。倘若日后奴能亲眼见证殿下有所出、南宫家留后,那奴便死而无憾。他日黄泉之下,见了南后,我才能有所交代。”

    刘荣肺腑之言。

    “嬷嬷所念之事,怕是不出一年,便会成真。侧妃王氏昨日医署问脉,贺称喜脉。王氏身子孱弱,月子还未稳妥,不便外扬。”

    身份转换,一晃之间,宋义竟也有了父亲的身份。

    “如此一来,奴也不算有愧于先后。”

    刘荣心想事成,喜极而泣。

    这次不是为殿下苦求良药无门而泪,

    这次是为了南后嫡子子嗣相承而喜。

    愿南宫世家香火延续,永生永世。

    如此这般,刘荣才不算罪大恶极。

    “殿下贵为嫡长之子,立嫡立长,储君之位,殿下当之无愧。殿下幼年失了母族庇护,豢养于继后名下,多年苦楚,切莫忘了您是南宫家族置后一脉。”

    刘荣走前,噙着泪,最后一拜。

    拜的不是主与仆,拜的是继位者,拜的是多年养育之责。

    世事难料,刘荣一语成谶,当真是最后一别,再无相见。

    “不过四更天,还不到你当差的时候,去哪儿了?”

    欧阳舜华也是一夜无眠,一开口就是逼迫的姿态。

    “今日奴要外出采买,特来去令牌。顺路去了明德殿探望大殿下。”

    刘荣回了凤鸾殿,打算取些细软,留给胞妹傍身,也好找个不错的容身之处。

    “不过是个病秧子,你隔三岔五往明德殿跑,旁人不知还以为你伺候的主子是大殿下!”

    欧阳舜华一触即发,提及太子宋义,她情不自禁就会想起远在南岐受苦的宋境。宋义不过是先后之子,罹患喘疾,本就沦为了废子,没有资格和她的儿子争储君之位!

    “奴不敢。”

    刘荣应声而跪。

    “你在这里假惺惺卖主仆情义,若是先后泉下有知,是她的心腹之人,是你亲手下毒,谋害皇子宋义,喘疾加身;你又有何颜面在此惺惺作态?”

    欧阳舜华玩弄刘荣于股掌之中,她借刀杀人,自己则是清白之身,所有罪孽,都是刘荣一人承担。

    刘荣与她,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

    欧阳舜华可以不要忠心,但握有致命把柄,刘荣难以逃出生天。

    “五更天,交班之际,无极殿怕是会旧事重演啊。”

    欧阳舜华匆匆撂言,起身入塌,敬候佳音。

    留给刘荣的时间不多了,她强装镇定,出了凤鸾殿。宫门口都是刘荣手底下几个信得过的婢女,备着马车等候左右。到时候冬媪穿戴帷帽,手持刘荣令牌,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宫,逃过一劫。

    过道之处,刘荣快步前行,靠着小门,原路返回进入无极殿内。

    “君后派的人,随后就到。你带着这些物什,还有我的令牌,在宫门口已有我备好的马车,出宫不是难事。”

    刘荣把这些年攒的物件,全都交给了冬媪。

    万事俱备,可刘荣终是棋差一招。

    欧阳舜华防人至极,从未留给刘荣半分信任。她所谓的五更天,只是混淆视听,真正的人手,已经困住无极殿周围,等待冬媪落网。

    “直接冲进殿内,一剑刺了那老妪,不就万事大吉了?”

    “不急。直接闯入难免打草惊蛇。何况无极殿离顺义殿不远,惊了君主,你我在劫难逃。君后的意思,等着那老妪献身,一箭了结了她,悄无声息。”

    为首者已经弯弓搭箭,呈射杀之姿。

    “阿姐,唯有我死,才能换殿下生还。”

    冬媪认清形势,自愿以生换命。

    “我这一生,幸得南后,毁于继后啊......”

    刘荣无妄之言,是她惹出祸事,该由她一人承担。刘荣脱下随身之物,她要与冬媪互换身份,她才是罪该万死之人。

    “阿姐,万万不可啊......”

    “是我!被君后所迫,在大殿下膳食里下毒,害得殿下喘疾致命。如果不是大殿下得此不治之症,先后也不会哀思过虑,撒手人寰;南宫世家也不会因此家道中落。一切祸端皆因我而起,因果循环,只有我死,才能换得你和两位殿下平安。”

    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刘荣已是痛苦不堪。

    “从现在起,你就是凤鸾殿君后的主管嬷嬷刘荣,世上再无冬媪。”刘荣和冬媪已经互换衣物,刘荣决心已定,从容赴死。

    刘荣将冬媪藏于侧殿,离无极殿小门仅有一步之遥。“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更与你无关。你只需趁乱出逃,到了宫门口,你就是刘荣。切记君后狡诈,她的生活习性皆被我记载成册,藏于卧房枕头之内,你断不能乱了阵脚。以后的潜伏之路,只有你一人,若有来世,我们再做寻常姐妹......”

    刘荣死不足惜,可她胞妹何其无辜,受其牵连。

    今日,她不再是刘荣。

    她披散着头发,端着最后的烛火,将主殿里可燃之物,皆留下燃烧的迹象。

    临近五更,无极殿,火光烛天。

    大殿走水,交换班之际,人群惊恐,蜂拥而至,只为救火。

    为首者担忧事情败露,只能先撤,等火势得控,再探究竟。

    “先后,老奴来寻你了...”

    刘荣葬身火海,至此冬媪再无血亲之人。

    冬媪没有流泪,只是趁着人多救火,逃出无极殿,直奔宫门。

    “嬷嬷,请上马车。”

    刘荣事先打点好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且慢。”

    当差守卫不肯放行。

    冬媪将手里的令牌递给马夫,再由马夫交由守卫。当差守卫接过凤鸾殿的令牌,也没有行个方便,就此放行。

    “怎么,难道还要我下车、验明真身?耽搁了凤鸾殿的采买,得罪了君后娘娘,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冬媪在马车内声嘶力竭,借势压人。

    守卫被唬,惴惴不安,只得放行。

    马夫快马加鞭,驾车长扬而去。

    冬媪瘫在马车内,泣不成声。

    冬媪再无阿姊,世间再无冬媪。

    她,是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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