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被这小子看看看,会个屁的诊!”

    南岐俘虏不满谢妫把他们当作病人对待,大声嚷嚷道。

    谢妫本就内敛,人言啧啧,他反倒成了威逼利诱的“罪人”。

    “谢公子虽有心但无力,龃龉不合,只会耽误我们行医的进程,做了无用功。”

    军医看谢妫砥志研思却无所获,好言劝道。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若是我因其行凶撒泼就弃之不顾,那我南下目的何在?”

    谢妫虽不善言辞,但也绝不会弃信忘义。他势要寻得治疗瘿疾的良药。

    “若是谢公子信得过老身,不如就让老身代劳……”

    军医望着南岐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凶虐。

    谢妫歪着脑袋不明所以。

    军医欠身挶着一把匕首,“既然我们对此疾无从下手,不如尝试将其脖颈处的凸起割除、弭患。”

    原先雀喧鸠聚的俘虏立刻停了动静,面面相觑生怕自己是第一个试验品。

    割除脖颈处凸起说得好听点称作推进病情的研究,说的难听点跟要了他们的性命又有何区别?俘虏之身,苟延残喘,又有谁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不可。经过我们这几日的会诊,南岐人自幼罹患瘿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约十有九人罹患此疾。勃颈处的凸起与动脉咫尺之间,稍有不慎便会要了他们的命。”

    谢妫认为军医的法子甚为不妥。

    “他们是南岐人!南岐以下犯上,南岐人惨无人道,甚至不惜屠城以达目的,让万民涂炭!我们出手相救已是不易,谢公子万不该吐丝自缚!”

    军医早已将南岐人视作仇敌,救死扶伤的公准于无形中偏航。

    “南岐人也是人!身为俘虏也有人权!我们是行医,不是杀人!”

    谢妫没再退缩,直抒胸臆。

    军医行事有所偏颇,已经失了仁心;谢妫仁术在手,却不知如何应病与药。二者,自然不欢而散。

    “医者救死扶伤,救人无数,手上也会沾惹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谢妫手里捧着刘奇亲笔的病理书,脑海中脩地回想起刘奇在他临走前意味深长地问话,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谢公子,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李欢敲门道。

    谢妫起身应门,迎李欢进来。

    “怎敢劳烦李城主亲自前来?”

    谢妫接过李欢手里的食盒,立刻请她入座。

    “无妨,我碰巧路过,见送膳的婢女在外候着,就顺手给你送了进来。”李欢耐心解释道。

    “同膳而食,同寝而息,朝都人总是说的好听,流于形式,能不能做到就不言而知了。”狱房里的俘虏愤懑不平,阴阳怪气道。

    李欢还未坐稳,投袂而起。

    “朝都优待俘虏,这才留你们一命,朝都并未欠你们分毫。谢医师仁善,可不代表你们可以在此肆意妄为!”

    谢妫为了不节外生枝,从来不理会南岐囚犯的叫嚣,他的仁善倒是滋养了恶人的歹心。李欢与谢妫对待俘虏的态度截然不同,南岐囚犯多是欺软怕硬之徒,一下碰上“硬茬”,原先的傲慢之意瞬间烟消云散,徒留低语。

    “说话注意着点,左护法就是斩于她手。”

    李欢手刃南岐左护法的事迹,早已在瑶城传开,连牢狱里的囚犯也略有耳闻。

    牢狱里顿时鸦雀无声,好死不如赖活,没人愿意因失言而丧命。

    “若是他们胆敢再犯,你就差人请我来便是。”

    “多谢,李……城主。”

    谢妫与李欢不过几面之缘,碰巧撞见的都是李欢刚强的一面。

    “不知谢公子可否将手上的书籍借我一看?”

    李欢只觉得谢妫手里书籍的封面有些眼熟。李欢接过书,双手不禁在封面处摩挲,眉头不觉蹙起。

    “不知此书谢公子从何处所得?”

    “是恩师亲笔所著。”谢妫答道。

    “恩师可是南岐人?”

    “正是。”

    李欢缓慢开口道:“此书的材质非比寻常,郾城位于朝都和南岐的边境处,我幼时见识过南岐王室向家父相送的物品,与其材质倒是相似。”

    “恩师在南岐生活多年,搬迁至朝都已有十余年。难道恩师是南岐王室的人?!”

    谢妫推本溯源,惊诧于推论的结果。

    “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李欢与谢妫眼神置换,心有灵犀地起身,转向狱中之徒。

    谢妫突然发声问道:“有谁知晓南岐刘医师?”

    南岐囚犯莫不拉帮结派地围成几圈,就是不见有人站上前来回话。

    “普天之下,姓刘的人家多了去了,谁知道你口中的刘医师是谁?”

    南岐囚犯不以为然。

    “难道是刘神医?”

    此言一出,牢狱中沸反盈天,像是所有人都对刘神医有所耳闻。

    三言两语,口舌之下,谢妫和李欢依稀清晰了事情的原委。

    二十年前,南岐瘟疫横起,刘医师仅凭两三副名不经传的草药,便医好了令宫中医署都束手无策的疫疾。刘神医在乡野间名声大噪,甚至被南岐王破例提拔至医署为官。二十年变迁,多亏刘神医留下的药方,南岐虽偶发瘟疫,但始终在可控范围内,并未为南岐滋生负担。

    谢妫心中已然认定,他的恩师刘奇便是南岐囚犯为人称道的刘神医。可他为何隐姓埋名,放弃宫中大好仕途,宁愿搬迁朝都,游离于乡间,当个“甩手掌柜”?

    谢妫满肚疑团,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谢公子行医初衷为何?”

    李欢给自己和谢妫斟了杯茶,并未打算打道回府。

    “见其生,不可见其死。”

    谢妫端着茶杯的手不见动摇,正如他的行医初衷一般。

    李欢攘臂而起,一展笑颜,“我本想劝解你采纳军医之法,可今日所见所闻,倘若你真的沿用此法,才是断了你的初心。”

    李欢只把南岐人视作寇仇,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但谢妫宅心仁厚,即使受南岐囚犯干扰辱骂,仍一心向医,从未退缩。

    李欢原先只以为谢妫是中庸之才,不堪大用,透过今日和睦相处,她心中对谢妫的敬重又沉了一分。

    “对了,无论何时何地,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医术。”

    李欢将要推门离开,却又折返了回去。

    谢妫莞尔而笑,“城主何出此言?”眼下的局面连谢妫自身都未拾得多少勇气。

    “因为朝将军。将军身受重伤,经你开药照料,今日还吵闹着要从榻上下来。”

    李欢提及朝锦歌,脸上的笑颜又深了几分。

    谢妫和李欢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相与为友。

    也许从此刻开始,谢妫和李欢才成为了彼此真正的朋友。

    ***

    阿若行至瑶城城下,倚马以盼,只等守卫前去禀报。

    莫殇不可置信,匿处的弓箭手悄然做了准备,只等莫殇发令。

    “两军对阵,不斩使者。”

    阿若想来,她临危授命,从智元帝姬手里接过此等差事,与使者的使命也并无所差。

    莫殇熟思审处,依旧没有放行。

    阿若付之一笑,“莫将军领兵万千,还会怕我一个女子不成?”

    瑶城重兵把守,没有莫殇的命令,阿若插翅难逃。莫殇颔首,守卫领命,霎时瑶城城门敞开。

    阿若按辔徐行,丝毫没有为自己担忧的心理。

    “南岐王后托我向朝都将军捎一份密函。”

    阿若掏出腰间的密函,直接按在了莫殇手里。

    莫殇面不改色,似乎并不讶异阿若的身份。他早知阿若不是普通百姓,不想她背后依仗的靠山竟是南岐王后,亦是朝都的智元帝姬。

    “智元帝姬不曾与我们通信,我怎知此密函不是乘伪行诈的假把式?”

    行止于此,莫殇不得不多个心眼。

    阿若如旧坦然,“信与不信,全凭将军定夺。”

    她不过捎信的信差,不想卷入无关紧要的风波,耗费不必要的精力。

    “不知朝家女公子身在何处?”

    阿若握紧身后的药囊,她今日还有一事未成。

    “阿若虽不是善茬,但也懂得知恩图报。朝家女公子有恩于我,我不过是想探望她的病情。”

    阿若见莫殇警觉的神色,连忙补充道。

    “女公子,别来无恙。”

    阿若如愿见到了朝锦歌。朝锦歌的身上还缠着绷带,容膝之地药味刺鼻,阿若不禁敛声屏气,她向来对气味敏感。

    “托阿若姑娘的福,我还没死。”

    背叛之人,不得宽恕。

    朝锦歌犹记魁山人惨死的行迹,加之阿若撒诈捣虚,她当然不会给阿若一个好脸色。

    “这是金创药,每日涂敷于伤口处,不出半月,残留的伤疤便能消退。”

    阿若从袖口处拿出一瓶白灰色身的药瓶,她又在瓶身外裹了层手帕,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朝锦歌地榻前。

    “女公子救阿若一命,阿若无以为报,只能如此。”

    琐事已了,阿若起身,垂手恭立,以示尊敬。

    朝锦歌提起药瓶,扯下了捆绑在外的手帕,可手帕内侧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是?”

    “南岐王宫的地图。”

    “我凭何听信于你?”

    “女公子,已经信过阿若一次。不妨,再信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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