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将军进屋歇会儿吧,大病初愈,总是要卧床在养些时日。”

    李欢端着汤药,苦口婆心地劝道。

    朝锦歌自宋城驾马离开后,一直在瑶城后围守着,寸步不离。

    车驰马骤,莫殇驾驶着马车,逼近瑶城后围。

    “师兄!宋城呢?”

    朝锦歌瞅见莫殇的身影,却不见宋城。

    “在马车上,快把军医请来!”

    朝锦歌闻言,以为宋城受了伤,着急忙慌地往军医房里赶。李欢也没停下脚步,自去请来了谢妫。

    谢妫住得离莫殇近些,李欢带着谢妫率先到了现场。

    莫殇翼翼小心,将三皇子宋境驮下马车,扶上了榻。

    “三皇子……这是受了何等刑罚,怎会如此啊?!”

    莫涛望着消瘦的宋境,“尸居余气”;痛心疾首道。

    “断臂之刑。”

    宋城站在一旁,眼里却无半分怜悯之意。

    朝锦歌领着军医姗姗来迟,一把拽过宋城的身子,仔细查看着。

    “你是哪里受了伤,快给军医瞧瞧。”

    宋城不过是摔破了衣裳,脸上沾染了些许牢狱的灰尘,并无大碍。

    “原不是我受了伤,是三皇子。”

    宋城瞧着朝锦歌手足无措的模样,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多了份人情味。

    “马车怎的淅淅沥沥,像是有水滑落?”

    李欢凑近,摸了摸马车车轮处的液体,不想滴落的竟是血迹。

    “坐在马车上的正是智元帝姬。”

    宋城目光如炬,看向马车的眼神也变得冷厉。

    李欢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马车的帘门,只见智元帝姬窝在马车角落,抖瑟着,衣下已经见了红。

    朝锦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智元帝姬的身上,拦腰抱起智元帝姬,一路小跑,将其安置在自己榻上。

    军医立在屋外,没敢往前靠。

    朝锦歌的手被智元帝姬死死拽着,没法抽离,只能不停安慰道:“长公主别慌,医师就在外候着。”

    智元帝姬听见“长公主”的称谓先是一愣,随后又因即将生产的阵痛哼出了声。她出嫁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见别人唤她长公主了。

    李欢赶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她与朝锦歌哪里见识过妇人生产的场景。

    “要不找几个稳婆来?”

    “这深更半夜,事出突然,我们上哪里寻得稳婆?”

    李欢打来一盆热水,不断为智元帝姬擦去身上的污渍,却始终缓解不了她的生产疼痛。

    军医托婢女将熬好的催产汤药送了进去,心里也直打颤儿,他毕竟是军队里的军医,医治伤患得心应手,可从未给妇人接产过啊……何况对方还是身份尊贵的智元帝姬,稍有不慎,他小命难保啊。

    “老身从来都是给糙汉看病问诊,从未给妇人接产过,恐怕……”

    军医弦外之音已然奏响。

    “还是我来吧。”

    谢妫抬脚就要进屋,又被军医拦下。

    军医怒不可遏,规劝道:“你一个黄毛小儿,懂什么生产之道!妇人生产,我们自是得避险,候在屋外才行。”

    智元帝姬辗转挣扎,叫声凄惨,久久盘旋。突然又没了动静。

    李欢惊呼道:“智元帝姬吃不住疼,昏过去了!”

    谢妫闻言,甩开军医阻拦的臂膀,“人命关天,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大道理!”

    谢妫冲进屋内,端起智元帝姬喝完的药碗闻了闻,回首道:“劳烦军医亲自煎碗参汤,给智元帝姬备着,好让帝姬恢复些气力。”

    谢妫按了按智元帝姬隆起的腹部,不禁摇了摇头,“帝姬腹中的孩子还未足月,帝姬受了惊,导致早产,孩子恐怕难生些。”

    谢妫扭过头,“还请李欢姑娘抽开帝姬身上的被褥。”

    李欢照做,“帝姬出了好多血,身下的褥子尽染。”

    谢妫深知此时不容乐观,加之帝姬吃痛昏厥,只怕会一尸两命。

    谢妫掏出医箱的针盒,拔出银针,却踌躇不敢向前。

    他只是听刘奇提起过,产妇难产,多是胎位不正;产妇晕厥,使不上力,扎针刺激穴位,多半有助产的功效。

    穴位谢妫熟记于心,从未过实操过,自然下不去手。

    朝锦歌稳住智元帝姬的身子,李欢察觉出了谢妫握针的异样,没有立即催促,开口道:“妇人怀胎十月已是不易,无论帝姬遭受多大的苦难,眼下母子平安,才是她战战兢兢度日所求。”

    谢妫又被李欢一把拉回了现实,眼下没有再好的法子了,只能冒险一试。

    谢妫抽出三根银针,前两针刺入,不见帝姬清醒,最后顶门一针,智元帝姬倒吸一口凉气,这才逐渐恢复了意识。

    “参汤来了。”婢女又将热腾腾的参汤递进屋来。

    李欢亲手,一口一口给帝姬喂着参汤。谢妫顾不得前额冒出的冷汗,忙着关注帝姬的生理反应,害怕她又昏了过去。

    “帝姬再使把劲儿,再加把劲儿。”

    朝锦歌从被褥下又换下一盆血水,她除了劝帝姬再用把力外,别无他法。

    “孩子的头,已经快要出来了!”

    谢妫的心依旧悬着,“帝姬再用点力儿,孩子的头如果卡在外面,怕是有窒息的风险啊。”

    “帝姬在南岐王宫担惊受怕多时,如今朝都大获全胜,帝姬依靠母族足以在南岐立于不败之地,还请帝姬竭智尽力,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腹中的世子啊。”

    李欢推己及人,设身处地为智元帝姬着想。

    许是受李欢口中“世子”的影响,智元帝姬揪着李欢的手臂,憋着气,奋力向前,企图依靠母体的全部力量,诞下孩儿。

    晨光熹微,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划破漫漫长夜的寂静,宣告生命的起落。

    智元帝姬苍白无力,呢喃自语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是男孩还是女孩……”

    身体的疲倦感袭来,她终究还是架不住劳累,睡了过去。

    朝锦歌小心谨慎地将婴儿捧在怀里,身上也蹭上了不少血迹。

    朝锦歌将怀里的婴儿向谢妫和李欢露出了全貌,婴儿在襁褓中享受着温暖与保护,不苦也不闹。

    “是位小公主。”

    朝锦歌说话得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李欢喜不自禁,毕竟这个孩子是在他们的助力下降生于世。

    “这孩子长得水灵,倒是与智元帝姬如出一辙。”

    谢妫拿出医箱里的药瓶,又开始着手给李欢臂膀处上药。

    “方才帝姬生产,你的手臂借力,多是红肿的痕迹。”谢妫指着李欢臂膀处的伤,说道。

    李欢微怔,她还沉浸在帝姬母女平安的喜悦中。不想谢妫观察入微,竟是那么的体贴。

    ***

    “军医,可还有挽救的法子?”莫殇望向躺在榻上,仍旧昏迷的宋境,不忍问道。

    “三皇子断臂处已有伤口感染的迹象,如今能退烧已是奇迹,老身只能尽力保住殿下的性命。旁的……”

    军医没敢继续说下去。

    莫涛悲恸欲绝,“那日若是我冲出城去,殿下未必会遭遇此劫啊。”他将宋境的无端之祸,罪责尽数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莫殇不愿父亲背负如此沉重的心情,安慰道:“这不是父亲您的错,是南岐人犯下的罪行,来日,必让他们血债血偿,为三皇子复仇!”

    在场的人心情多少受三皇子的伤情影响,唯有三清和宋城,似乎置身事外。

    “师父,为何不质问我?”

    宋城原以为三清会将此罪责怪在他的头上。

    三清站在屋外,无奈地摇了摇头,“萤惑环太白,偏将军死。这或许本就是三皇子命中的劫难。你与他同车而行,期间要了他的性命,易如反掌,可你并没有那么做。”

    三清明辨是非,不是糊涂之人。荧惑环太白,偏将军死。一切仿佛按照最初的天象,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生死有常,何谈逆天改命?

    “师父,智元帝姬诞下了公主,母女平安。”

    朝锦歌怀里还抱着婴儿,急着向三清和众人报喜,又被屋外的宋城拦下了脚步。

    “幼儿降生,孱弱得很,莫殇已经安排嬷嬷在偏房候着,还是将孩子交给有经验的嬷嬷稳妥些。”

    三清说完,示意宋城带朝锦歌去往偏房。

    “你看这孩子不哭不闹,带起来倒是省事。”

    朝锦歌望向怀里的孩子,越看越欢喜。

    宋城泰然自若,“可惜了。”

    这话冷不丁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孩子自降生后,就没了父亲。如今南岐局势动荡不安,也不知智元帝姬与小公主在南岐王宫会否遭受牵连,被人欺负。”

    朝锦歌哀声连连,她没理解宋城话里的涵义,仍旧为智元帝姬与小公主今后的生活担忧。

    宋城长吁短叹,没有接着说下去。他不想破坏了朝锦歌对孩子临世的愉悦之情。

    稚子无辜,可智元帝姬为了一己私权,罔顾百姓生灵涂炭,将士效死捐生;她才是真正的万恶之源。

    可惜她的黄粱美梦已然破败,不堪一击。公主降生,不似世子,有继位之权。智元帝姬不惜背叛母族,辛苦筹劳的一切,最终不过是为他人做了衣裳。

    南柯一梦,何其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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