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和车夫被人打晕绑在廊下,要不是右护法派人仔细搜寻,奴未必能回来报信。”

    璇姬身边的婢女跪在堂下,垂着头瑟瑟发抖。她坏了璇姬的好事,现在王后娘娘下落不明,她根本无法交差。

    璇姬倒是不慌不乱,仔细擦拭着手中的短刀,开口道:“王后娘娘的胞弟关押在牢中,如今王后娘娘连同南岐重犯被人劫狱而逃,该受罚的是失职的右护法,与我们何干?”

    还未得婢女反应过来,璇姬端起手里的匕首,直直往自己的肩上扎了一刀。顷刻间,鲜血顺着匕首滴落,染红了璇姬的浅色的内裳。

    跪在堂下的婢女捂着嘴,深怕发出声,引得门外的人生疑。她立刻从木盒中掏出干净的纱布,就要给璇姬包扎伤口。

    “娘娘这是......”

    璇姬强忍住伤口的疼痛,她此前为救勒朗免于刺杀挡下的旧伤,又添新疤、血肉模糊,我见犹怜。如今行动有变,她不得不打这出苦肉计,将自己择得干净,再无后患。

    “如今右护法彻夜搜查,不过是想抓个替罪羊,为自己开脱。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是车夫逼迫,阿若挑唆;那这罪名自然落得她的身上。”

    阿若被璇姬下了迷药,如今正倒在王后寝宫里。璇姬为了自己和腹中之子,已然背叛了阿若、弃妙音阁不顾,为了避免日后夜长梦多,阿若万万留不得。

    不如将劫狱之罪连带王后出逃的罪行一并嫁祸于阿若之手,假借右护法之名,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阿若;而她自己独善其身,再无人敢对她指手画脚。

    璇姬身旁的婢女故意在身上抹了抹血迹,开了殿门便嚷嚷道:“来人啊,璇姬娘娘中刀昏迷了!”

    右护法身边的亲信不敢怠慢,立刻差人去请右护法亲自过来一趟。

    右护法攒着怀里的七节鞭,刚踏入殿内,就皱起了眉。那婢女哭哭滴滴,外人不知还以为璇姬娘娘已经殁了,再无生息。

    右护法打断婢女的哭嚎,不耐烦地问道:“璇姬娘娘这是怎么了?”

    璇姬现在毕竟是勒朗身边的红人,要是她真的有性命之忧,右护法也不好交差。

    那婢女仍旧抽泣,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前脚刚回来,就发现娘娘倒在榻上,原先奴以为璇姬娘娘睡了,不敢叨扰;随后才发现渗落的血渍,这才发现璇姬娘娘受伤了。”

    右护法凑上前去,抬眼瞧了瞧,璇姬面无血色,昏迷不醒;伤口处虽被医师简易包扎,但白纱布上依旧透着红。

    右护法戳了戳跪在一旁候着的医师,就急忙询问道:“璇姬娘娘,可有大碍?”

    医师跽在一边,回话时的身子更是低下一等,“璇姬娘娘此前为救王上已然受了伤,如今再添新伤,虽不是致命处,但也伤了元气,何况娘娘......”

    “何况什么?”右护法步步紧逼。

    “何况璇姬娘娘已经有了身孕,身子更是得仔细呵护着才行。”

    医师此话一出,着实让右护法大吃一惊。

    勒朗并未成家,璇姬不过是他欢愉时的噱头,一时兴起罢了。如今璇姬有了他的骨肉,无论是卑贱的身份还是在南岐王宫的待遇,都会与之前,截然不同。

    鸟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倒是保了璇姬一世富贵荣华。

    右护法咂巴着嘴,璇姬现在是他半个主子,他岂敢放肆。

    “璇姬娘娘今日不过是想带些吃食向王后娘娘请安,谁成想那车夫蓦然倒戈,劫持娘娘进了王后殿内,与王后娘娘里应外合,借璇姬娘娘的轿辇,将王后带离了禁足之地。”

    婢女越说越委屈,哭得梨花带雨,莫过于此。

    右护法嫌哭声烦躁,也不敢大声呵斥,恐适得其反,只是站在殿门处吹着风,企图换一丝清醒。

    “护法,我们在王后的寝宫里,发现了这位女子。”

    右护法的手下拖着阿若,回话道。

    婢女突然冲了出去,指着昏迷的阿若,破口大叫道:“就是在她!害了我家娘娘!她是王后娘娘的贴身医师,与王后沆瀣一气,定与王后串通好了要陷害我家娘娘!”

    阿若被下了药,至今仍旧神志不清,未曾清醒。如今她被璇姬倒打一把,竟成了罪魁祸首,不清不楚就被押进了牢狱之中。凡是伺候过王后娘娘的人包括掌事嬷嬷,无一例外,被右护法关进了牢中,严刑拷打只为撬开他们的嘴。

    “嬷嬷年岁已高,受了刑,依旧不愿透露王后娘娘的行踪吗?”右护法捏着嬷嬷刻满皱纹的下颌,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易如反掌。

    嬷嬷吃痛,却不哼叫,只是嗤笑道:“护法大人搜了一夜,依旧一无所获,只敢对老奴下手,如今王后娘娘与三皇子逃离了此等魔窟,奴高兴还来不及。奴受朝都君后之恩,君后的恩德,老奴没齿难忘。王后娘娘和三皇子安然无恙,老身死而无憾。”

    闻言,嬷嬷闭上了眼,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而然,右护法手里的鞭子却迟迟未落。下了寸劲的手,被气势汹汹的来者摁住,右护法又被其一脚踹了出去,只有吃瘪的份儿。

    “主子还未到,护法已经在这南岐宫内大开杀戒了。”

    勒朗轻咳了几声,俨然对右护法越矩的行为表示不满。

    “是臣失职,让旁人钻了空子,放走了王后娘娘和朝都三皇子。”

    右护法连忙下跪认罪,只求不涉及性命之危。

    勒朗面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本就是阴晴不定的主儿,更让右护法摸不着头脑。

    “你原先轻易绑来的朝都四皇子,恐怕便是朝都抛出的饵。”

    勒朗自从知晓南岐牢狱被劫、王后下落不明后,震怒之余,也冷静下来,开始思忖前因后果。前脚朝都四皇子被俘,后脚南岐牢狱被劫,未免过于蹊跷。

    右护法经其点拨,这才恍然大悟,懊悔道:“臣见其气势非凡非俗人之貌,这才受其所骗,引狼入室啊......”

    勒朗不为所动,“普天之下,能震慑你的人不过尔尔。想来朝都四皇子所非常人,必有过人之处。”

    日后若是这样的人登临君主之位,南岐又该何去何从?勒朗为此已然对宋城起了杀心。

    被束缚在刑架上的阿若逐渐清醒过来,勒朗与右护法的对话自是一字不差全然听了去。现如今她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稍有不慎,项上人头不保。

    “王上说了这么多,心里不还是对朝都有所忌惮吗?”

    阿若斜眼,自以为洞悉勒朗的心境。

    右护法向勒朗的方向凑近道:“那位便是璇姬娘娘殿里指认的罪魁祸首。”

    右护法对璇姬殿内婢女的供词深信不疑,倒是勒朗不以为然。若她真的是谋权布局者,怎会自囚于宫?

    “王上忌惮朝都,没了智远帝姬的背后倒戈,朝都不再有后顾之忧,南岐败仗连连,再无翻身之日。”

    阿若大逆不道之言,惹得右护法就要发作,又被勒朗亲身按了回来。

    勒朗不急不躁,只是站在阿若的前面,似乎在等下文。

    阿若继续道:“奴被奸人所背叛,如今受困于此,若是王上想要置朝都三皇子于死地,不如让奴做王上的刀,斩尽所有阻碍南岐前进的障碍。”

    也许是阿若看起来似乎胜卷在握,勒朗并未正面回绝。

    “王上,此女子来路不明,万不能受其蛊惑啊,王上!”右护法依旧对阿若心存芥蒂,不愿与之为伍。

    “呸!王后娘娘有恩于你,你不念旧情,甚至恩将仇报,简直猪狗不如!”心系往后的嬷嬷破口大骂道。

    “那是王后她自己蠢!一心求男的欲望蒙蔽了她的双目,这才中了我的计!还得感谢嬷嬷日夜兼程探视三皇子,不然我如何得知三皇子的确切下落?不然我如何加害于他?!”阿若也肆意吼叫着。

    勒朗未曾理睬二人的争论,心中却早已有了定数。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得先吊着阿若才行。勒朗决绝转身,摆出事不关己的架势,就要离开。

    “攀上如今的形势不明的高位,背后的手段与残忍,王上心知肚明。这个位子,没有父子,没有手足,更没有心。”阿若的劝勉之言,也没能停住勒朗前进的步伐。

    勒朗挺身迈入璇姬的殿内,自打他进了门,视线就没有离开璇姬平坦的腹部半分。勒朗素日追欢作乐,纵情男女之事;对战杀伐果断,上位也算是作恶多端。行至今日,谋得高位,他不算无情,倒也称得上是冷酷。如今他有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后继有人,乐不可支的同时亦有罔知无措之感。

    有了血脉,就生了牵挂;存了牵挂,就多了羁绊。

    勒朗轻柔地将手搭在璇姬的腹部,试图感受其腹中之子的蠕动。

    南岐败仗连连,落于下风,如今他失去了智远帝姬的帮扶,又失去了人质的筹码,没有与朝都抗衡的实力,俯首称臣是早晚的事实。

    他上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若南岐再吃了败绩,只怕他更是大失人心,惹得部下心生怨意。他眼下的重中之重便是确立自己继位的正统,其次南岐得不了好处,也不能让朝都事事如意。

    勒朗攥紧拳头,暗下誓言,他勒朗不仅要成为南岐的王,日后也要拿下朝都,做天下之主。

    ***

    明发不寐,阿若被囚,仍旧心存侥幸。勒朗表面不为所动,可阿若心得意会,勒朗有夺势的欲望,野心无限,自然滋生了贪念。他岂会善罢甘休?

    阿若闭目养神,丝毫不为自己如今的处境担忧。她坚信勒朗势必要回头,“有求”于她。

    “给她松绑。”

    熟悉的声音在阿若耳边响起,勒朗发号施令,却未正眼瞧上阿若。

    “王上,这女子身份不明,万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右护法据理力争,他不知为何勒朗要相信阿若的谗言。

    “眼下南岐丢了人质,失了王后,难道右护法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勒朗不威自怒,质问道。

    右护法自知理亏,钳口不言。一旁亲信察言观色,给阿若松了绑。

    阿若简单活动了被绳索束缚已久的身体,视线却搭上了右护法腰间的七节鞭。她摸了摸自己怀间的九节鞭,想不到她与南岐右护法竟是同道之人。

    可惜同道不同利,注定不能与之为伍。

    勒朗上下打量着阿若,开口道:“你说你愿做本王的刀,斩尽所有阻碍南岐前进的障碍。本王既可饶你不死,但本王要你亲手将三皇子与王后带回南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话一出,好似智元帝姬与宋境的生死就在勒朗的股掌之间。

    阿若窃笑,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借勒朗的名号又有何不可?

    勒朗话锋一转,“本王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不知......?”

    毕竟阿若是外来人,勒朗不能完全信任她,甚至存了几分戒心。

    阿若早有准备,指着一旁的右护法道:“王上若是放心不下,不如让右护法一路跟着我。”

    右护法手握重兵,怎可听一女子发号施令。

    “此事,就这么定了。本王的耐心有限,只给你三日的期限。”

    勒朗的斩钉截铁,彻底堵住了右护法的喉,断了他的退路。

    ***

    “君主,我儿谢妫今年才过十四,年纪尚轻,就受朝大人连同赵大人的蛊惑怂恿,如今下落不明,还请君主明鉴!”

    谢严跪在百鸣殿下,大声呵斥道。

    谢妫和赵护南下“失踪”,已过多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惹得家人生疑。赵护向父亲交代,也只是推脱,以狩猎为由,实则拿着朝骏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悄然南下。

    朝骏与赵管眼神互通,面对谢严的诘问,他们缄口不言,似是默认。

    宋谦没有接茬,朝骏此前早已向他禀明了一切。谢严的忧子之虑他自然知晓,可如今他还有更棘手的麻烦迫在眉睫。

    “谢公子与赵公子平日与太子交好,太子游学,二位公子陪伴左右,是朕劳请朝大人办理,朝大人没有提前向谢大人说明?”

    朝骏借势向谢严欠身行礼,赔罪道:“近日事务繁忙,未能亲自前去谢府向谢大人禀明实情,还请谢大人多多包涵。”

    谢严起身,假意宽宏大量,与朝骏交好。有君主在背后给朝骏撑腰,谢严再想追问下去,只怕是当众让君主难堪,拂了君主的脸面;他自然不敢造次。

    “君主为何替臣遮掩?”

    早朝结束,朝骏紧跟着君主的步伐,进了顺义殿。

    宋谦也不提防着朝骏,只是将手里紧捏着的密函递给朝骏。

    “三皇子重伤,智元帝姬诞下公主,朝都将士连夺两城,力压南岐王军。”

    宋谦缓缓诵出密函之言。他的嫡子重伤折在战场,嫡女嫁入南岐隐瞒有孕之实,只怕舍弃了母族安危。太子宋义身体孱弱患有喘疾,不堪大用。宋谦子嗣福薄,唯有身微言轻的宋城,或许才能成为日后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宋谦贵为君主,万人之上,也道铁面无情。

    朝都还未站稳脚跟时,他不惜以自己视如珍宝的嫡女换取与南岐的和平相处,那时他的心中已然落下愧意。今时智元帝姬假意落难,他动了恻隐之心,不假思索发兵南下,不想竟然钻进了亲生女儿为他设计的圈套,以爱为牢。

    如今智元帝姬弃同即异,犯下滔天之罪;宋境身负重伤,生死未卜,他的一双儿女竟因他的无事生非,葬送一生。

    可恨可叹。可他是君主,那怕玉石皆碎,他也得咬定牙关,寸步不移。

    “君主,意下如何?”

    王法无情,律不徇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朝骏心知宋谦断不会包庇智元帝姬,只是对亲生子下令处决,未免过于残苛。

    “召回智元帝姬,无论何种办法也要保住三皇子的性命!”

    宋谦仍未向现实妥协,只要竭力保下亲生子的性命,一切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驿卒接过诏书,转身离去。

    朝骏面色凝重,不知此前卦象之言能否就此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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