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吉时，各位女公子在此烧香祈福，太子殿下携侧妃稍后与女公子同行。”宫里来的管事嬷嬷手上挟着花名册，抬眉低头只在六司女眷身上停留。
原先心无杂念、合手礼佛的各家小姐乱了心绪，却任是谁也开口向嬷嬷求教。
朝锦歌心不在此，自然被嬷嬷的话牵着走。
“太子殿下？侧妃？可是芊羽阿姊？”
管事嬷嬷瞧着朝锦歌左顾右盼的神情，悄悄摇了摇头，抬笔在花名册上勾勒着什么，又继续在暗处观察着。
不用多想，宋城也知道看管嬷嬷是君后身边的人，君后苦心攒的局，其中门道也不难看透。能进这宫门、在深宫享有一席之地的女子，身处名门才情绝佳只道是陪衬，上位者看重的更是她们的心智。
看似天真无害，实则杀人不见血、工于心计的人，宫中比比皆是；朝廷为官需要博弈，后宫为妃亦是如此。与世无争却存灵心慧性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可惜，多是薄命佳人。
显而易见，朝锦歌是后者，草草出了局；而宋城是前者，仍在局中斗。
宋城失了神，不仅想起早逝的先后也是太子记得母妃，当然还有他的母妃，红颜薄命入宫门，皆是后者命数的映照。
朝锦歌伸出五指在宋城脸前晃了晃，喃喃道：“人家礼佛都振振有词，生怕佛祖不知其意，你这怎么还入了神？”
莫殇扶起金幼仪也向他们两这里靠了过来。
宋城急着打岔道：“早就听闻宫寺姻缘树灵验得很，咱们不妨去试试。”语罢，他推着莫殇就往姻缘树那里走。
朝锦歌刚想抬脚，又瞥见李欢还在礼佛的地方，不断辨认着过路的人群，就是没等来原先该赴约的人。
谢盈铧许是跪在拜垫上的时间久了些，搭着婢女的手，才勉强直起身来。朝锦歌也搭了把手，刚触碰到谢盈铧的袖腕，她才发现谢盈铧身上的一衣裳并不太合身，即使用得是高档的布料，这领口和袖口明显空了些。也许是谢盈铧身子过于纤瘦的缘故。
“多谢朝家二小姐。”谢盈铧性子文弱，声音却甜润婉转；朝锦歌不禁又多瞧了她几眼。
朝锦歌不拘小节地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谢妫与人有约，不知为何没来赴约。”
谢盈铧顺着朝锦歌的视线望去，只看到李欢落寞的背影。
“我从谢家乘坐宫中派来的马车，走得匆忙，未见着二哥。”谢盈铧应声答道。
朝锦歌颔首，客套道：“前面是宫寺结缘的姻缘树，盈铧妹妹得空瞧瞧？”
谢盈铧摇了摇手，仍带着笑意，婉拒道：“今晨寒风入体，现下我还强撑着、提不起神来，只会扫了大家兴致，恐怕不能同朝家二小姐同游了。”
过了八月半，溽暑燠热，谢盈铧的手还是若冰般寒凉，更别提她煞白的脸色了。
“祈福已止，我身子羸弱，见不得风，还请嬷嬷通融通融，让我先行回府歇息，我自会向谢夫人禀明实情，也不让您在君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难做。”谢盈铧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手帕，掩嘴不断咳嗽道。
管事嬷嬷立刻将手中的物什背在身后，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谢家女公子客气了，等会儿我便差人套车送女公子回府。”
谢盈铧随意指了指宫寺外虚掩的马车影子，答道：“不劳烦嬷嬷了，谢家马车已经在宫寺外候着。”
管事嬷嬷见状也没再阻拦，目送谢盈铧款步出了宫寺后，对照着花名册又圈画了几笔，手里的墨笔才落下。
“嬷嬷没再跟过来吧？”谢盈铧出了宫寺，脚下的步伐也不再沉重，不知不觉加了速。
婢女阿芹扭头确认道：“宫里嬷嬷并未跟出来。”
“那我们也得仔细着些，以免露了馅。”
阿芹看着自家小姐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解道：“家中马车并未在宫寺外候着，小姐也没有感染风寒，又为何......”
谢盈铧伸眉反问道：“今日都是六司内眷，可见世家公子同行？”
阿芹怔了怔，“不曾。”
“今日不见扈驾，依着管事嬷嬷的话，今日传唤我等的是君后娘娘不假，可又莫名召来太子殿下，同六司女眷同游。嬷嬷手里捧着名册，想来是各司女眷的半身像，一一对照着我们。”
“烧香祈福，为何还要对照画像？”听了自家小姐的解释，阿芹还是不解。
谢盈铧自嘲道：“此番哪里是烧香祈福？就像是挑选商品般，一言一行都在别人掌控下，还生怕自己“卖”不出个好价钱。”
阿芹对自家小姐的“狂言”习以为常，说者无心，只是害怕被有心人听了去。
“我是烟云身，不愿做笼中雀。与其虚与委蛇混在行类中，不如装病打道回府来得自在。”谢盈铧猜到了君后的用意，赶在太子摆架之前，率先退了出去。
阿芹忧心悄悄，“若是夫人怪罪下来......”
“谢夫人公允得当，若是我不愿，她从不会强求。府里真正难缠的，另有其主，你我都心知肚明。”谢盈铧长舒顺气，仿佛回得不是舒适的家邸，而是食人的魔窟。
***
谢盈铧为了糊弄管事嬷嬷随手指的马车，恰巧是东宫的马车。侍女阿萱伫在一旁，不忍望向马车内王芊羽的神情，小声催促道：“娘娘候在这多时，已经误了君后交代的时辰，怕是等不到太子殿下了。”
“殿下只身向君后讨要说法，今日他若是现身，才真正遂了君后的心意。如今他并未来这宫寺，正是殿下自立门户、不受君后所控的表示。只不过君后这出戏已经开场，我自然得演到底。”
阿萱听后，更加云里雾里，还没搞清楚太子殿下现身与否究竟对娘娘是利抑或是弊。
阿萱愣神之际，王芊羽小心翼翼地弯着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路陡，娘娘小心着些。”阿萱赶紧搀着王芊羽迈过宫寺的门槛。
“暗箭难防。若是有人真心要害我，或者占了我的位置......我当然不会轻饶。”
自从那日向君后请安，君后将她有孕之实昭告皇宫，即使她的父亲升了职，她也得了太子垂怜、夫妻同心；寝宫里堆满了君主的赏赐和各处达官显贵托人送来的礼品，王芊羽表面看似母凭子贵，是享权争势的贵人；实际她却寝食难安，成了午夜里唯一清醒的人。
可妾永远是妾。君后玩出东宫选秀的把戏，就是在给王芊羽敲响警钟。能够保住她一生荣华富贵的不是腹中之子，更不是太子一时的宠爱和呵护，而只能是她自己。
东宫选秀已经昭告天下，妄图取缔简直是白日做梦。既然东宫免不了门户开放，招些新人进来，甚至压她一头；那她与其给自己树敌，不如唤些盟友，同游。
管事嬷嬷跑向前去迎接王芊羽，左顾右盼就是没见着太子殿下的身影。
“殿下一早就去向君后娘娘问安，本宫替他先行一步。”王芊羽搬出“君后”，管事嬷嬷也不敢多嘴过问，只得点头哈腰，恭请太子侧妃向前迈去。
人吏司何家何云蕖，财务司金家金幼仪，朝云司朝家朝蕊芝、朝锦歌、刑法司谢家......
王芊羽站在高处，对着下面的人影指点着，如同商贩清点货品一般。即使她想要不被人察觉，可她身着金丝银线绣制的锦绣长裙、加上她发髻旁嵌入的玉钗，难免会引起进香百姓的注意。
“谢家的女公子怎么没来？”清点到最后，王芊羽却发现少了一位适龄女眷。
“谢家女公子染了风寒，祈福后便向老奴请辞，已经乘谢家的马车回了府。”管事嬷嬷不敢隐瞒，如实禀明。
“你在深宫教授礼仪多年，你挑选的人自然是错不了。”王芊羽转身正对着管事嬷嬷，似乎还想其接着给她透点底。
“承蒙娘娘抬爱，老奴不过是在宫里待得久些。今日不过是入寺祈福，还未到真正选秀的时刻，老奴哪敢揣摩君后娘娘的旨意？”嬷嬷不敢抬头，希望能如愿将王芊羽搪塞过去。
好在王芊羽并未继续追问，她本身也没将希望放在管事嬷嬷，不如主动出击，亲自探探她们的底。
“这宣纸上写上姓名，挂在姻缘树上，挂得越高越好。如此就能收获美好姻缘？”朝锦歌看着手中廉价的纸样，疑问道。
朝蕊芝或许是嫌她过于直白地发问，帮着解释道：“这是宫寺的习俗，咱们照做便好。”
朝蕊芝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可怎么挂在姻缘树上却难住了她。都说挂得越高越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朝蕊芝当然不想落于人后。
正值好时节，姻缘树的叶子绿得如同翡翠一般，闪烁着生机勃勃的光芒。它有着粗壮的树干和繁茂的枝条，如同一位古老的守护者，静默地矗立在宫寺的中央；见证了宫寺的兴衰，经历了风雨的洗礼，更俯视了无数过客的生与逝。
姻缘树扎根于宫寺多年，枝繁叶茂，经久不衰。人人都想祈求天神的垂爱，得份好姻缘。
朝锦歌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才搁了笔。
“阿姊若是想夺个好彩头，我来帮你便是。”朝锦歌比划了一下姻缘树的高度，手舞足蹈道。
朝蕊芝抬头望向远方，君后指派的嬷嬷还在台上窥睨着，手上伺候人的功夫倒是不见停。原先以权压势的管事嬷嬷，如今倒成了上位者裙摆边的奴役，谄媚献言，“乐”在其中。
朝蕊芝对朝锦歌的脾性了如指掌，若是她不加阻拦，朝锦歌定是会往树上攀。宫寺人多眼杂，还有宫中的眼线，大家闺秀怎能失了名门风范，往那树上爬......
朝锦歌站在姻缘树上，仰望着树梢上的鸟儿。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握着宣纸，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裙摆，防止向上攀爬的过程中，衣裙被树枝刮破。
朝蕊芝正要阻拦，宋城已经先她一步，夺下了朝锦歌手中的宣纸。
“师妹衣着不便，不如由我代劳。冗枝杂生，师妹待在原处，为我指点着落脚处，也是极好的。”
到底是姻缘树冗枝杂生，还是宫寺人多眼杂、断了节外生枝的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畅快，宋城深谙此理。依照他的身份，做错了事、丢了脸面，倒也不打紧，顶多落下了纨绔无畏的“臭名”；可朝锦歌毕竟是名门贵女，一心求武，本就未曾纳入朝都知书达理的女眷份内，如今再添一笔，授人以柄，就怕有心人从中汲取是非，大做文章。
莫殇借此也接过金幼仪手中的宣纸，又从中抽出一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金幼仪一脸错愕，还未反应过来道：“你不是不信......”
“既是夫妻姻缘，哪有只求一人的道理？二人同心，心安理得，才能事事如意。”莫殇宽慰道。
原先默不作声的何云蕖四处张望着，又托身边的婢女向宫寺的僧人询问一番后，才指了指院门外的爬梯。
“我差人问了寺里的僧人，这姻缘树本就配着姻缘梯，不知是谁无心将那爬梯搬离了姻缘树，倒是困住了我们。”何云蕖轻声解释道。
孙喜搭着几位僧人，合力又将姻缘梯物归原位。这下，她们再无后顾之忧，一茬接着一茬，只为自己的姻缘。
宋城率先登上爬梯，孙喜在下面接应着，攘臂而起，就像给宋城有个照应。那爬梯扶手处泛着有光，每阶都有人踩踏过的痕迹。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姻缘梯虽不是全新的物什，却也是每天经人使用的老物件了，怎会无端被人搬离、撤在院外？
宋城面色清冷，对幕后之人的憎恶溢于言表。
祈福求缘，六司女眷按部就班、依着君后娘娘的吩咐从事，无人僭越。
“太子侧妃到。”管事嬷嬷扯着嗓子，卖力叫喊着，原先嘈杂无规的人群瞬时让出一条道来，心里都想一睹宫中娘娘的美貌，可敢抬起头打量的却是寥寥无几。
六司女眷依次向王芊羽问候行礼，在一众弯腰曲背的绝色下，映衬着她略显傲人的姿态。
华丽的金丝绣裙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晨曦中的露珠，晶莹剔透。裙摆上的精致刺绣如同繁星点点，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王芊羽头戴金丝玉簪，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傲视着周围的一切。珠光宝气的发饰在她的头顶熠熠生辉，仿佛整个皇宫的珍宝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
素日里王芊羽为人低调，不休于人争艳。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拿出了压箱底的气焰，只为高六司女眷一等。
王芊羽的手不禁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并未急着让六司女眷平身。她故作娇柔，和气道:“各位妹妹有心了，君后娘娘体恤我有孕之苦，特请各位妹妹为腹中之子祷祝；为太子的嫡子、亦是君主的嫡长孙祈福。”
君后用心不纯，故意造局，王芊羽也不甘落后。她借君后的势，反倒宣扬了自己今时的身份。她是嫡长孙的生母，母凭子贵一步登天，肖想后位并非不可。
何云蕖率先回过神来，扯了几句祝福，原先哗然的局势又得以续之。朝锦歌无心追捧，随意编了个由头，就往李欢身旁跑去。王芊羽在宫寺僧人的拥护下，进入主殿诵经礼佛，徒留六司女眷仍站在姻缘树下，不知所云。
何云蕖转身望了望写下自己姓名的宣纸，正随着清风扬在半空中，无依无靠，也不知能挺过几日疾风的呼啸。她不禁想起父亲的叮咛和期许，都说天假良缘，可在诸多因素的把持下，又如何求得天作之合？
若是一味臆想姻缘树的庇护，终究是靠不住。
何云蕖侧身低语：“姻缘树虽灵，可若非心悦臣服，亦是无用品。稍后你替我捎回宣纸，丢了便是。”她以为身后候着的是自家婢女阿欣，便未对自己的言行稍作掩饰，直截了当地表明心中之意。
身后人上了姻缘梯，木梯吱吱作响，似是撑不住多番折腾的往返。
“小姐，这寺里的井水奴托人打了些来，小姐可要擦擦手？”阿欣端着木盆从远处走来，又将香帕浸在盛满井水的木盆里，正要给何云蕖擦去手腕处蘸上的墨渍。
何云蕖蓦然转身，正巧对上宋城的眼神。宋城摊手、展开宣纸，她的名字跃然纸上，还透着墨边。
“无关灵验，只谈信仰。女公子若是不信，自不必为此烦忧。”宋城将手中的宣纸，抵在墨砚下，压得厚实。
“云蕖一时分神，扰了殿下的兴致。不过几面之缘，殿下出手帮了我两次，云蕖感激不尽。”何云蕖移开墨砚，将宣纸紧紧攥着手里，向宋城致谢道。
“那日及笄宴，若非殿下出手阻拦闹剧，挡住我出府察看的步伐；那日意外突袭，云蕖阅历浅薄，只怕会当众失仪；丢了何家的颜面......”
何家摆宴，蓦地被欧阳家妾室搅了局、差点害莫夫人失了孩子......何家难辞其咎。及笄礼行半，就出了这档岔子。何云蕖哪还有心思完礼，硬是被劝回，直至礼成。何清掌家多年，当下也红了脸。何云蕖很少在她父亲脸上见到如此神情，自然也影响了自身的心情。
“一墙之隔，外面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乱子，若是主家不撤席，宾客自不会离座。”
那日，宋城仅凭一句宽慰之言，稳住了何云蕖忐忑不安的思绪。转身回眸，她依旧以笑颜相对，却寻不得宋城的身影。何云蕖私下也打听过，没听闻世家大族出了位神似宋城这般的公子，她只知晓他是搭着朝家马车后进的城，又跟着朝锦歌入了席。
南下纷争，莫家将凯旋，四皇子的身份才公之于众。原来处事不惊的公子，竟是宫中的人。
“今日君后召集六司女眷进寺，殿下为何会在宫寺现身？殿下不像是赶趟凑趣之人。”朝蕊芝打破何云蕖的叙旧情怀，语气不善道。
“不知在朝家女公子眼中，我是何种人？”宋城反问道。
他是何人？
宋城谋权造势，他的野心与饥渴，朝蕊芝多想向天下人告知。可她不能。她的父亲是宋城的共谋，宋城善于蛊惑人心，连她的妹妹都未曾幸免。甚至，她身旁的云蕖阿姊已经有了沦陷的迹象。
朝蕊芝自诩是这局中唯一清醒之人，可她依旧困在死局中，无力喧嚣，自甘沉沦。
即便如此，朝蕊芝依旧嘴硬道：“殿下与我等不过陌路，殿下既然今日在宫寺赴约，自是知晓君后的谋略。我们不过听命行事，殿下倒是自由人。”
朝蕊芝撇下何云蕖拉扯她衣袖的暗示，一吐为快。话里话外，她从未给宋城留半分情面。即使他是皇子，朝蕊芝一视同仁，从未将其视作上位者。宋城明明什么都知道，今日还要佯装台下的看客，看她们如同戏子般，不愿登台，也只能照做。卖艺赔笑，还得经受看客随意的指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城和君后，不过是“一丘之貉。”宋城甚至更加无情。
朝蕊芝不服她们下位者只有听候差遣的份儿，上位者从心所欲，想召集就召集，想抛弃就抛弃。她们下位者唯一支撑的自由，也得上赶着，埋没于此。
“侧妃娘娘已经出了主殿，我们就不再叨扰殿下了。”何云蕖拉着朝蕊芝就往主殿迈去。
“殿下善言，你又何必咄咄相逼？你平日素以端雅闻名，何以见了殿下，竟成了积怨的怼妇？”何云蕖质问道。
“君后今日所为，加之芊羽阿姊一反常态，其中原由，你不会不知。”
何云蕖缄口，世家大族攀附权势，朝都最大的势力，当然是皇权至上。男子谋权，女子求夫，亘古不变的道理。太子侧妃今日如此兴师动众，大肆宣扬有孕之喜，更是对她们的一种警示。
毕竟，东宫主位，太子妃之权，虚席以待。
“凡事都瞒不过两位妹妹，把话挑明了也好。”王芊羽手里握着主殿求来的签，出了主殿，打发下人在殿内候着，独自踏了出来。
“本是真心祝愿阿姊有孕之喜，不想无形中我们也成了对手。”
六司伊始，各司其职，服侍一主。各司相处得也算是愉快，规避了不少尔虞我诈的伪作。
王芊羽年长她们几岁，与太子结缘，因家世稍逊，即使她得幸进了东宫，也只能以侧位服侍太子左右。何云蕖、朝蕊芝同岁，都出自世家大族，免不了一番比较。她们就像两朵并蒂莲花，各自有着独特的魅力，却又在彼此的映衬下更加璀璨。
“娘娘，太子殿下的马车在寺外候着，殿下亲自来接娘娘回宫。”阿萱疾趋，大声嚷着，生怕别人不知晓太子对王芊羽的宠爱。
“他日两位妹妹嫁为人妇，或许才能明白此刻我的心境。若是真心实意深爱一人，怎能甘愿与旁人共侍一夫？不日东宫选秀初始，两位妹妹参选定是势在必得。无论谁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属于我的东西，我从不会退却。”
王芊羽匆匆搁言，不知是劝诫还是宣言。
宋义受迫还是到了宫寺。只是他并未在宫寺现身，端坐在马车内，乱花迷入眼，他也不为所动。王芊羽在婢女的搀扶下，迈过宫寺的门槛，离他的马车仅有一步之遥。
宋义投决而起，亲自俯身迎王芊羽上马车。亲昵之举，被寺中人尽收眼底。
“君后一心攒局，可太子与芊羽阿姊之间，如何能容下第三人？”何云蕖感慨道。
如此夺人所爱，只会把自己逼仄至不归路。
原先心无杂念、合手礼佛的各家小姐乱了心绪，却任是谁也开口向嬷嬷求教。
朝锦歌心不在此，自然被嬷嬷的话牵着走。
“太子殿下？侧妃？可是芊羽阿姊？”
管事嬷嬷瞧着朝锦歌左顾右盼的神情，悄悄摇了摇头，抬笔在花名册上勾勒着什么，又继续在暗处观察着。
不用多想，宋城也知道看管嬷嬷是君后身边的人，君后苦心攒的局，其中门道也不难看透。能进这宫门、在深宫享有一席之地的女子，身处名门才情绝佳只道是陪衬，上位者看重的更是她们的心智。
看似天真无害，实则杀人不见血、工于心计的人，宫中比比皆是；朝廷为官需要博弈，后宫为妃亦是如此。与世无争却存灵心慧性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可惜，多是薄命佳人。
显而易见，朝锦歌是后者，草草出了局；而宋城是前者，仍在局中斗。
宋城失了神，不仅想起早逝的先后也是太子记得母妃，当然还有他的母妃，红颜薄命入宫门，皆是后者命数的映照。
朝锦歌伸出五指在宋城脸前晃了晃，喃喃道：“人家礼佛都振振有词，生怕佛祖不知其意，你这怎么还入了神？”
莫殇扶起金幼仪也向他们两这里靠了过来。
宋城急着打岔道：“早就听闻宫寺姻缘树灵验得很，咱们不妨去试试。”语罢，他推着莫殇就往姻缘树那里走。
朝锦歌刚想抬脚，又瞥见李欢还在礼佛的地方，不断辨认着过路的人群，就是没等来原先该赴约的人。
谢盈铧许是跪在拜垫上的时间久了些，搭着婢女的手，才勉强直起身来。朝锦歌也搭了把手，刚触碰到谢盈铧的袖腕，她才发现谢盈铧身上的一衣裳并不太合身，即使用得是高档的布料，这领口和袖口明显空了些。也许是谢盈铧身子过于纤瘦的缘故。
“多谢朝家二小姐。”谢盈铧性子文弱，声音却甜润婉转；朝锦歌不禁又多瞧了她几眼。
朝锦歌不拘小节地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谢妫与人有约，不知为何没来赴约。”
谢盈铧顺着朝锦歌的视线望去，只看到李欢落寞的背影。
“我从谢家乘坐宫中派来的马车，走得匆忙，未见着二哥。”谢盈铧应声答道。
朝锦歌颔首，客套道：“前面是宫寺结缘的姻缘树，盈铧妹妹得空瞧瞧？”
谢盈铧摇了摇手，仍带着笑意，婉拒道：“今晨寒风入体，现下我还强撑着、提不起神来，只会扫了大家兴致，恐怕不能同朝家二小姐同游了。”
过了八月半，溽暑燠热，谢盈铧的手还是若冰般寒凉，更别提她煞白的脸色了。
“祈福已止，我身子羸弱，见不得风，还请嬷嬷通融通融，让我先行回府歇息，我自会向谢夫人禀明实情，也不让您在君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难做。”谢盈铧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手帕，掩嘴不断咳嗽道。
管事嬷嬷立刻将手中的物什背在身后，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谢家女公子客气了，等会儿我便差人套车送女公子回府。”
谢盈铧随意指了指宫寺外虚掩的马车影子，答道：“不劳烦嬷嬷了，谢家马车已经在宫寺外候着。”
管事嬷嬷见状也没再阻拦，目送谢盈铧款步出了宫寺后，对照着花名册又圈画了几笔，手里的墨笔才落下。
“嬷嬷没再跟过来吧？”谢盈铧出了宫寺，脚下的步伐也不再沉重，不知不觉加了速。
婢女阿芹扭头确认道：“宫里嬷嬷并未跟出来。”
“那我们也得仔细着些，以免露了馅。”
阿芹看着自家小姐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解道：“家中马车并未在宫寺外候着，小姐也没有感染风寒，又为何......”
谢盈铧伸眉反问道：“今日都是六司内眷，可见世家公子同行？”
阿芹怔了怔，“不曾。”
“今日不见扈驾，依着管事嬷嬷的话，今日传唤我等的是君后娘娘不假，可又莫名召来太子殿下，同六司女眷同游。嬷嬷手里捧着名册，想来是各司女眷的半身像，一一对照着我们。”
“烧香祈福，为何还要对照画像？”听了自家小姐的解释，阿芹还是不解。
谢盈铧自嘲道：“此番哪里是烧香祈福？就像是挑选商品般，一言一行都在别人掌控下，还生怕自己“卖”不出个好价钱。”
阿芹对自家小姐的“狂言”习以为常，说者无心，只是害怕被有心人听了去。
“我是烟云身，不愿做笼中雀。与其虚与委蛇混在行类中，不如装病打道回府来得自在。”谢盈铧猜到了君后的用意，赶在太子摆架之前，率先退了出去。
阿芹忧心悄悄，“若是夫人怪罪下来......”
“谢夫人公允得当，若是我不愿，她从不会强求。府里真正难缠的，另有其主，你我都心知肚明。”谢盈铧长舒顺气，仿佛回得不是舒适的家邸，而是食人的魔窟。
***
谢盈铧为了糊弄管事嬷嬷随手指的马车，恰巧是东宫的马车。侍女阿萱伫在一旁，不忍望向马车内王芊羽的神情，小声催促道：“娘娘候在这多时，已经误了君后交代的时辰，怕是等不到太子殿下了。”
“殿下只身向君后讨要说法，今日他若是现身，才真正遂了君后的心意。如今他并未来这宫寺，正是殿下自立门户、不受君后所控的表示。只不过君后这出戏已经开场，我自然得演到底。”
阿萱听后，更加云里雾里，还没搞清楚太子殿下现身与否究竟对娘娘是利抑或是弊。
阿萱愣神之际，王芊羽小心翼翼地弯着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路陡，娘娘小心着些。”阿萱赶紧搀着王芊羽迈过宫寺的门槛。
“暗箭难防。若是有人真心要害我，或者占了我的位置......我当然不会轻饶。”
自从那日向君后请安，君后将她有孕之实昭告皇宫，即使她的父亲升了职，她也得了太子垂怜、夫妻同心；寝宫里堆满了君主的赏赐和各处达官显贵托人送来的礼品，王芊羽表面看似母凭子贵，是享权争势的贵人；实际她却寝食难安，成了午夜里唯一清醒的人。
可妾永远是妾。君后玩出东宫选秀的把戏，就是在给王芊羽敲响警钟。能够保住她一生荣华富贵的不是腹中之子，更不是太子一时的宠爱和呵护，而只能是她自己。
东宫选秀已经昭告天下，妄图取缔简直是白日做梦。既然东宫免不了门户开放，招些新人进来，甚至压她一头；那她与其给自己树敌，不如唤些盟友，同游。
管事嬷嬷跑向前去迎接王芊羽，左顾右盼就是没见着太子殿下的身影。
“殿下一早就去向君后娘娘问安，本宫替他先行一步。”王芊羽搬出“君后”，管事嬷嬷也不敢多嘴过问，只得点头哈腰，恭请太子侧妃向前迈去。
人吏司何家何云蕖，财务司金家金幼仪，朝云司朝家朝蕊芝、朝锦歌、刑法司谢家......
王芊羽站在高处，对着下面的人影指点着，如同商贩清点货品一般。即使她想要不被人察觉，可她身着金丝银线绣制的锦绣长裙、加上她发髻旁嵌入的玉钗，难免会引起进香百姓的注意。
“谢家的女公子怎么没来？”清点到最后，王芊羽却发现少了一位适龄女眷。
“谢家女公子染了风寒，祈福后便向老奴请辞，已经乘谢家的马车回了府。”管事嬷嬷不敢隐瞒，如实禀明。
“你在深宫教授礼仪多年，你挑选的人自然是错不了。”王芊羽转身正对着管事嬷嬷，似乎还想其接着给她透点底。
“承蒙娘娘抬爱，老奴不过是在宫里待得久些。今日不过是入寺祈福，还未到真正选秀的时刻，老奴哪敢揣摩君后娘娘的旨意？”嬷嬷不敢抬头，希望能如愿将王芊羽搪塞过去。
好在王芊羽并未继续追问，她本身也没将希望放在管事嬷嬷，不如主动出击，亲自探探她们的底。
“这宣纸上写上姓名，挂在姻缘树上，挂得越高越好。如此就能收获美好姻缘？”朝锦歌看着手中廉价的纸样，疑问道。
朝蕊芝或许是嫌她过于直白地发问，帮着解释道：“这是宫寺的习俗，咱们照做便好。”
朝蕊芝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可怎么挂在姻缘树上却难住了她。都说挂得越高越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朝蕊芝当然不想落于人后。
正值好时节，姻缘树的叶子绿得如同翡翠一般，闪烁着生机勃勃的光芒。它有着粗壮的树干和繁茂的枝条，如同一位古老的守护者，静默地矗立在宫寺的中央；见证了宫寺的兴衰，经历了风雨的洗礼，更俯视了无数过客的生与逝。
姻缘树扎根于宫寺多年，枝繁叶茂，经久不衰。人人都想祈求天神的垂爱，得份好姻缘。
朝锦歌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才搁了笔。
“阿姊若是想夺个好彩头，我来帮你便是。”朝锦歌比划了一下姻缘树的高度，手舞足蹈道。
朝蕊芝抬头望向远方，君后指派的嬷嬷还在台上窥睨着，手上伺候人的功夫倒是不见停。原先以权压势的管事嬷嬷，如今倒成了上位者裙摆边的奴役，谄媚献言，“乐”在其中。
朝蕊芝对朝锦歌的脾性了如指掌，若是她不加阻拦，朝锦歌定是会往树上攀。宫寺人多眼杂，还有宫中的眼线，大家闺秀怎能失了名门风范，往那树上爬......
朝锦歌站在姻缘树上，仰望着树梢上的鸟儿。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握着宣纸，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裙摆，防止向上攀爬的过程中，衣裙被树枝刮破。
朝蕊芝正要阻拦，宋城已经先她一步，夺下了朝锦歌手中的宣纸。
“师妹衣着不便，不如由我代劳。冗枝杂生，师妹待在原处，为我指点着落脚处，也是极好的。”
到底是姻缘树冗枝杂生，还是宫寺人多眼杂、断了节外生枝的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畅快，宋城深谙此理。依照他的身份，做错了事、丢了脸面，倒也不打紧，顶多落下了纨绔无畏的“臭名”；可朝锦歌毕竟是名门贵女，一心求武，本就未曾纳入朝都知书达理的女眷份内，如今再添一笔，授人以柄，就怕有心人从中汲取是非，大做文章。
莫殇借此也接过金幼仪手中的宣纸，又从中抽出一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金幼仪一脸错愕，还未反应过来道：“你不是不信......”
“既是夫妻姻缘，哪有只求一人的道理？二人同心，心安理得，才能事事如意。”莫殇宽慰道。
原先默不作声的何云蕖四处张望着，又托身边的婢女向宫寺的僧人询问一番后，才指了指院门外的爬梯。
“我差人问了寺里的僧人，这姻缘树本就配着姻缘梯，不知是谁无心将那爬梯搬离了姻缘树，倒是困住了我们。”何云蕖轻声解释道。
孙喜搭着几位僧人，合力又将姻缘梯物归原位。这下，她们再无后顾之忧，一茬接着一茬，只为自己的姻缘。
宋城率先登上爬梯，孙喜在下面接应着，攘臂而起，就像给宋城有个照应。那爬梯扶手处泛着有光，每阶都有人踩踏过的痕迹。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姻缘梯虽不是全新的物什，却也是每天经人使用的老物件了，怎会无端被人搬离、撤在院外？
宋城面色清冷，对幕后之人的憎恶溢于言表。
祈福求缘，六司女眷按部就班、依着君后娘娘的吩咐从事，无人僭越。
“太子侧妃到。”管事嬷嬷扯着嗓子，卖力叫喊着，原先嘈杂无规的人群瞬时让出一条道来，心里都想一睹宫中娘娘的美貌，可敢抬起头打量的却是寥寥无几。
六司女眷依次向王芊羽问候行礼，在一众弯腰曲背的绝色下，映衬着她略显傲人的姿态。
华丽的金丝绣裙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晨曦中的露珠，晶莹剔透。裙摆上的精致刺绣如同繁星点点，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王芊羽头戴金丝玉簪，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傲视着周围的一切。珠光宝气的发饰在她的头顶熠熠生辉，仿佛整个皇宫的珍宝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
素日里王芊羽为人低调，不休于人争艳。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拿出了压箱底的气焰，只为高六司女眷一等。
王芊羽的手不禁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并未急着让六司女眷平身。她故作娇柔，和气道:“各位妹妹有心了，君后娘娘体恤我有孕之苦，特请各位妹妹为腹中之子祷祝；为太子的嫡子、亦是君主的嫡长孙祈福。”
君后用心不纯，故意造局，王芊羽也不甘落后。她借君后的势，反倒宣扬了自己今时的身份。她是嫡长孙的生母，母凭子贵一步登天，肖想后位并非不可。
何云蕖率先回过神来，扯了几句祝福，原先哗然的局势又得以续之。朝锦歌无心追捧，随意编了个由头，就往李欢身旁跑去。王芊羽在宫寺僧人的拥护下，进入主殿诵经礼佛，徒留六司女眷仍站在姻缘树下，不知所云。
何云蕖转身望了望写下自己姓名的宣纸，正随着清风扬在半空中，无依无靠，也不知能挺过几日疾风的呼啸。她不禁想起父亲的叮咛和期许，都说天假良缘，可在诸多因素的把持下，又如何求得天作之合？
若是一味臆想姻缘树的庇护，终究是靠不住。
何云蕖侧身低语：“姻缘树虽灵，可若非心悦臣服，亦是无用品。稍后你替我捎回宣纸，丢了便是。”她以为身后候着的是自家婢女阿欣，便未对自己的言行稍作掩饰，直截了当地表明心中之意。
身后人上了姻缘梯，木梯吱吱作响，似是撑不住多番折腾的往返。
“小姐，这寺里的井水奴托人打了些来，小姐可要擦擦手？”阿欣端着木盆从远处走来，又将香帕浸在盛满井水的木盆里，正要给何云蕖擦去手腕处蘸上的墨渍。
何云蕖蓦然转身，正巧对上宋城的眼神。宋城摊手、展开宣纸，她的名字跃然纸上，还透着墨边。
“无关灵验，只谈信仰。女公子若是不信，自不必为此烦忧。”宋城将手中的宣纸，抵在墨砚下，压得厚实。
“云蕖一时分神，扰了殿下的兴致。不过几面之缘，殿下出手帮了我两次，云蕖感激不尽。”何云蕖移开墨砚，将宣纸紧紧攥着手里，向宋城致谢道。
“那日及笄宴，若非殿下出手阻拦闹剧，挡住我出府察看的步伐；那日意外突袭，云蕖阅历浅薄，只怕会当众失仪；丢了何家的颜面......”
何家摆宴，蓦地被欧阳家妾室搅了局、差点害莫夫人失了孩子......何家难辞其咎。及笄礼行半，就出了这档岔子。何云蕖哪还有心思完礼，硬是被劝回，直至礼成。何清掌家多年，当下也红了脸。何云蕖很少在她父亲脸上见到如此神情，自然也影响了自身的心情。
“一墙之隔，外面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乱子，若是主家不撤席，宾客自不会离座。”
那日，宋城仅凭一句宽慰之言，稳住了何云蕖忐忑不安的思绪。转身回眸，她依旧以笑颜相对，却寻不得宋城的身影。何云蕖私下也打听过，没听闻世家大族出了位神似宋城这般的公子，她只知晓他是搭着朝家马车后进的城，又跟着朝锦歌入了席。
南下纷争，莫家将凯旋，四皇子的身份才公之于众。原来处事不惊的公子，竟是宫中的人。
“今日君后召集六司女眷进寺，殿下为何会在宫寺现身？殿下不像是赶趟凑趣之人。”朝蕊芝打破何云蕖的叙旧情怀，语气不善道。
“不知在朝家女公子眼中，我是何种人？”宋城反问道。
他是何人？
宋城谋权造势，他的野心与饥渴，朝蕊芝多想向天下人告知。可她不能。她的父亲是宋城的共谋，宋城善于蛊惑人心，连她的妹妹都未曾幸免。甚至，她身旁的云蕖阿姊已经有了沦陷的迹象。
朝蕊芝自诩是这局中唯一清醒之人，可她依旧困在死局中，无力喧嚣，自甘沉沦。
即便如此，朝蕊芝依旧嘴硬道：“殿下与我等不过陌路，殿下既然今日在宫寺赴约，自是知晓君后的谋略。我们不过听命行事，殿下倒是自由人。”
朝蕊芝撇下何云蕖拉扯她衣袖的暗示，一吐为快。话里话外，她从未给宋城留半分情面。即使他是皇子，朝蕊芝一视同仁，从未将其视作上位者。宋城明明什么都知道，今日还要佯装台下的看客，看她们如同戏子般，不愿登台，也只能照做。卖艺赔笑，还得经受看客随意的指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城和君后，不过是“一丘之貉。”宋城甚至更加无情。
朝蕊芝不服她们下位者只有听候差遣的份儿，上位者从心所欲，想召集就召集，想抛弃就抛弃。她们下位者唯一支撑的自由，也得上赶着，埋没于此。
“侧妃娘娘已经出了主殿，我们就不再叨扰殿下了。”何云蕖拉着朝蕊芝就往主殿迈去。
“殿下善言，你又何必咄咄相逼？你平日素以端雅闻名，何以见了殿下，竟成了积怨的怼妇？”何云蕖质问道。
“君后今日所为，加之芊羽阿姊一反常态，其中原由，你不会不知。”
何云蕖缄口，世家大族攀附权势，朝都最大的势力，当然是皇权至上。男子谋权，女子求夫，亘古不变的道理。太子侧妃今日如此兴师动众，大肆宣扬有孕之喜，更是对她们的一种警示。
毕竟，东宫主位，太子妃之权，虚席以待。
“凡事都瞒不过两位妹妹，把话挑明了也好。”王芊羽手里握着主殿求来的签，出了主殿，打发下人在殿内候着，独自踏了出来。
“本是真心祝愿阿姊有孕之喜，不想无形中我们也成了对手。”
六司伊始，各司其职，服侍一主。各司相处得也算是愉快，规避了不少尔虞我诈的伪作。
王芊羽年长她们几岁，与太子结缘，因家世稍逊，即使她得幸进了东宫，也只能以侧位服侍太子左右。何云蕖、朝蕊芝同岁，都出自世家大族，免不了一番比较。她们就像两朵并蒂莲花，各自有着独特的魅力，却又在彼此的映衬下更加璀璨。
“娘娘，太子殿下的马车在寺外候着，殿下亲自来接娘娘回宫。”阿萱疾趋，大声嚷着，生怕别人不知晓太子对王芊羽的宠爱。
“他日两位妹妹嫁为人妇，或许才能明白此刻我的心境。若是真心实意深爱一人，怎能甘愿与旁人共侍一夫？不日东宫选秀初始，两位妹妹参选定是势在必得。无论谁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属于我的东西，我从不会退却。”
王芊羽匆匆搁言，不知是劝诫还是宣言。
宋义受迫还是到了宫寺。只是他并未在宫寺现身，端坐在马车内，乱花迷入眼，他也不为所动。王芊羽在婢女的搀扶下，迈过宫寺的门槛，离他的马车仅有一步之遥。
宋义投决而起，亲自俯身迎王芊羽上马车。亲昵之举，被寺中人尽收眼底。
“君后一心攒局，可太子与芊羽阿姊之间，如何能容下第三人？”何云蕖感慨道。
如此夺人所爱，只会把自己逼仄至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