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给太子殿下捎回的药物,可有成效?”南宫雯伫立在屏风后,手里持着药篮,盛放着不少草药。

    “奴将药交至医署,殿下连着用了好几日,已有好转的迹象。”冬媪跪在屏风前,如实禀明。

    “求药多年,终于......”南宫雯转而坐在软垫上,如释重负。她放下手中的药篮,向暗处推了推。阿若从暗处现身,接过药篮,丢在了冬媪的手边。

    “欧阳舜华这几日竟然没什么动静。”南宫雯话锋一转,又打听起凤鸾殿的消息。自从三皇子薨逝后,南宫雯自诩大仇得报,欧阳舜华没了后盾,为今之计也只能扶持太子得权。依着欧阳舜华的性子,即使表面上不发作示威,背地里也会将这后宫搅个天翻地覆。

    “君后召见了太子侧妃,又唤了六司妇人进宫,商议东宫选秀事宜。今晨又派了宫里的人出宫,召集六司女眷前往宫寺祈福。太子侧妃隐瞒有孕之实,不愿做君后的棋,恐怕......”

    南宫雯拍案而起,“侧妃是太子的人,怀得是太子的骨肉,是皇家的嫡长孙,更是先后的血脉,与她欧阳舜华何干?!”

    “六司夫人?”

    冬媪将头垂得更低些,说道:“人吏司何家、朝云司朝家、刑法司谢家、财务司金家、文礼司赵家,新上任的护国司王家夫人和莫家夫人,还有......还有欧阳家夫人。”

    南宫雯冷哼一声,“欧阳舜华想从母族选人随意塞进东宫,事事都想她欧阳家获益,没那么容易。”

    “罢了,眼下还是以治疗殿下喘疾为重,你先行回宫,每月同一时辰来此取药即可。”

    冬媪缓了口气,揽着药篮,起身告退。

    “多谢雯主。”

    阿若从后门暗送冬媪出行,南宫雯却停了手头的动静,缄口不语。

    “南下琐事,你办得不错,这宫里的人可还有所来往?”南宫雯先扬后抑,直指阿若南下跟宋城一行人的关系斐然,试探她是否存了异心。

    “我与南岐人联手,围剿三皇子,朝都皇城人皆恨之,阿若不过贫贱之人,幸得阁主搭救培育,才得以让阿若在朝都立足。”阿若及时摆明了立场,南宫雯不由得点头称赞,至少她身边还有个得力的帮手,不然深仇大恨何时得报?

    “不知阁主打算如何惩治璇姬?若非璇姬临时叛变,阿若也不会乱了阵脚,与南岐人为伍。可璇姬如今有了南岐新王的骨肉,是其跟前的红人,恐怕阁主不便出手。”

    南宫雯用镊夹夹起空杯,焯过沸水,添上热茶,一边递向阿若一边说道:“南岐霍乱不断,璇姬以为投靠了南岐新王便可高枕无忧、以为靠腹中之子就能拴住男人的野心;凭借不入流的手段和一时的恩宠,何需我出手,她在南岐的日子也长不久。”

    “我并未怀疑你存二心,你已是他们追捕的对象,日后在朝都行事,自己也得多加小心。宋城身边的冬媪,最近可有信儿?”

    阿若原先端着茶的手,又放了下去,皱眉道:“殿下身边时时伺候的老妇?南下至今,阿若都未曾跟其有所往来......”

    南宫雯自顾添了茶,心里掂量着已有了成算。

    “冬媪自幼是我身边的婢女,即使到了宫中,也在我身边伺候着,算作是本分。刘荣是阿姊身边的人,随阿姊进宫当了个管事嬷嬷,受欧阳舜华逼迫,害太子终身患疾,间接坑害了阿姊。罪该万死。这些年,放任她在宫中苟活,在凤鸾殿和东宫盘旋,将讯息传送于此,她的日子不好过。也是活该。”

    阿若听此,发问道:“阁主可是疑心刘荣?”

    南宫雯撤了茶,木桌上的一切回归了原样。

    “刘荣听命于我、未有异心,那是因为她胞妹的命捏在我手里,十几年的差遣,倒也没有错处。冬媪受我所托,在宫寺照顾宋城数十载,既是念着我们多年主仆情分,也是为了求我宽恕她阿姊的原罪。”

    “阁主利用二人血亲之情,一个待在宫中留作眼线,一个在宫寺看守殿下。朝都之大,宫墙之隔,只怕二人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南宫雯用计之深,阿若心服口服。

    南宫雯接过架上一层轻纱,将她的面容隐藏在其中。

    “刘荣卖主求荣,戕害先后,罪该如此。巧便巧在,这二人是双生子,光凭着相貌身形,难以分辨此二人。方才刘荣唤我雯主,她丑事败露,若非是她的把柄攥在我手里,怎会甘心为我做事?更不会称我一声雯主。除了冬媪在我身边伺候,也曾真心待我,守着宫里的旧规,每每唤我雯主。”南宫雯这才指出关键所在。

    阿若起身,挽起架上的九节鞭,缠在腰间,推开了阁楼侧门。

    “阁主怀疑,二人互换了身份?”

    “若是她们二人换了身份,冬媪替刘荣进了凤鸾殿,她不知晓欧阳舜华的脾性,自然会露出马脚。查,也得给我查个明白。”南宫雯此生痛恨背叛和欺骗,任用刘荣便就是下策,一旦此事属实,也就没了留她们性命的必要。

    “阿若遵旨。阁主还是从后门乘马车回府,以免让旁人生疑。”阿若闭门,指了指树荫下的马车。

    “阁主,阿若有一事不知......”阿若吞吞吐吐,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话不妨直说。”南宫雯自顾揉了揉额穴。

    “南下多日,许是阿若眼拙,竟在朝都行列中窥见了公子的身影。公子这几日早出晚归,多是和郾城女公子在朝都游玩。”阿若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谢妫回来已有半月,每次南宫雯有心提起,他都矢口否认,只说和赵家公子顺路狩猎同游几日,误了归期。谢妫不善骑射,更不谙人情世故,哪里会与世家大族的公子结缘同游?不知他是怎的壮起胆、又是从何门道一路南下,竟没引起他人嫌隙。

    “夫人,府口已有马车候着,奴只得将马车停靠于此。还请夫人慢行几步。”马夫拽着缰绳,勒住马身,将马车稳当地停靠在路口处。

    “无妨。”

    阿若先行下车,为南宫雯搭好短梯,候在一旁。正巧遇上谢妫风尘仆仆,提溜着包裹,就要往谢府门口的马车上赶。

    “站住!”南宫雯还未站稳,抢先一步拦下谢妫。

    “不在屋里温书,这是要去哪儿?”

    谢妫眼神闪烁,深吸口气道:“母亲稍安勿躁。孩儿......与赵家公子约游跑马场,眼下就要误了时辰,待孩儿赴约后,晚上再回房温书。母亲放心,孩儿绝不会贪玩、弃了功课。”

    南宫雯只是冷哼,谢妫自小口吃,如今也学得长篇大论搪塞人了。

    “你与赵家公子同游数日,已经停了夫子的课。如今竟还有心思赏玩?今日母亲得空,赵家公子那边,母亲差人回绝了便是。”南宫雯随意指派了谢妫房里的小厮,亲去赵府向赵公子请辞。

    谢妫没了出府的由头,只能跟着南宫雯进府。

    “文姨娘安。”府里下人见了南宫雯,无不搁下手头的差事,向南宫雯侧身行礼。

    南宫雯半绾着乌黑如鸦羽的长发,垂至腰间,细腻而有光泽。她的眉梢轻轻上扬,眼如秋水,明亮而富有神采。她的皮肤白皙如玉,柔滑细腻,即使被面纱所遮,依旧宛如白雪般无暇。

    她偏爱细腻的丝绸和华贵的织锦,衣裳常常以明丽的色彩为主,如深邃的紫色或清雅的蓝色,总是给人一种娴静而典雅的感觉。尽管南宫雯的面容被面纱所遮掩,凭借着家主的宠爱,即使为妾,也在谢府占得立足之地。她的出现总是让人心生敬畏和好奇,想要一窥她隐藏在纱幕后的风采与神秘。可任凭谁也不敢越矩,就连谢夫人也不曾强求南宫雯揭面相示。

    “把公子房里的书籍都搬出来!”

    书笥繁重,累落在谢妫房里的案台上。几位侍从得了令,只得照做。谢妫离家多日,即使归家已有半月,可心思却不用在读书,而纠在别处。书封上已落下薄薄一层灰,定是无人查阅温习。

    “你还说不曾弃了功课?!自幼你阿父为你寻得德高望重的夫子,不求你日后享有你父亲般的功名,只愿不砸了自家书香门第的招牌。天资愚钝,不是偷奸耍滑的借口,正是因为如此,你必须付出比常人多倍的艰辛,才能与聪慧之人并肩。而不是想现在这样,贪玩享乐,甚至学会撒诈捣虚、糊弄人了!”南宫雯稳做在圆凳上,恨铁不成钢道。

    谢妫蜷坐地上,他不仅感受到了母亲的怒气,更是察觉到廊下莫名的窃窃私语。在谢府,他只是愚笨、不着调的庶出子,而他说得最多或者也只能说句,“请母亲责罚。”

    “日后,你就待在院里,静心温书。一日不达标,那日的膳食就作罢!明日,夫子登门;今日,便由我亲自管教!”

    南宫雯怒气未消,瞥见谢妫的苦相,更觉不快。

    谢盈铧贴着墙边,不禁打了个寒颤。对此等事,她早已见怪不怪,自是不觉着稀奇。

    “文姨娘渴求望子成龙,偏我那二哥不是读书的料,自小就没什么主见。一连数十载,也没见他有什么长进,怕是与古来圣贤无缘。”谢盈铧轻声叹息道。

    “只是可惜今日与二哥有约的女子了,独自守在宫寺内,今日也只能是无功而返,落下憾。”谢盈铧感慨完,转身就要离开。

    “你二哥没能及时温习功课,文姨娘只是按照家规处置罢了,怎得落了你一番奚落?小辈议论长辈,真是年岁越长,越失了规矩,没了分寸。”

    谢盈铧转面就对上谢夫人稍加责备的神情,本性谈资被当场抓包,着实羞愧难当。还好谢夫人只是口头训斥了几句,并未放在心上。转念一想,谢盈铧暗里又松了口气。还好发现她“口无遮拦”的是谢夫人而非……

    “无心之言,还请夫人恕罪。”谢盈铧在婢子的扶持下,勉强行了礼,又恢复了有病未愈的可怜状。

    “女公子已经记在夫人名下,现如今也该唤夫人为母亲。谢家素以严法严罚冠以抚育子女,女公子就算是着了风寒,也不能坏了规矩。”谢夫人身旁的秦嬷嬷厉声道。

    谢盈铧弯身的动作又震了震。她竟又忘了改口的铁规。谢盈铧虽是妾室所生,不过是谢家的庶女。庶母身子赢弱、难担养育之责;她不若及笄之年,已然挂在嫡母谢玖娘的名下,也算是有了靠山。

    “罢了,你之前从未听任宫中差遣,今日能够独当一面,自不必再追究了。”谢玖娘倒是不在意谢盈铧屡次失了礼,眼下还有棘手的事宜尚未商榷。

    秦嬷嬷拽起姿态,神采奕奕地踏进谢妫远院里。

    “夫人刚从宫里返至谢府,特请文房移步正堂,有要事商议。”秦嬷嬷翘着眉,只等着南宫雯动身。

    南宫雯并未挪动身子,故作为难道:“都怪妾身对妫儿不曾严加管教,今日谢妫触了家规,纵是逃不得。今时妾身脱不开身,明日自会向夫人请罪。”

    南宫雯左顾言他,话里话外都显着自己不会离开谢妫的院房,随秦嬷嬷往那正院迈。

    秦嬷嬷早就对此司空见惯,哼声道:“那老奴就不误着文房,先行返院向家主和夫人回话了。”秦嬷嬷假意转身向前迈了几步,愣是没走出院子,就等着身后人再唤她询事。

    南宫雯立马直了身子,高声道:“家主可是下了朝,在夫人院里用膳?”南宫雯踱了几步,原先的柔情又再对上谢妫畏缩的神色后,悄然褪去;换上狠厉的外衣。

    南宫雯提上香帕,故作为难道:“既是家主和夫人合屋商榷,文房一个妾室怎敢贸然叨扰主君?夫人盛情邀请,我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往后搁置才是。”

    秦嬷嬷面色毫无波澜,心里早已翘起了无数白眼儿。文房自个儿给自个儿找补、端台阶自己下的本事,真是越发熟练了。

    “你们几人今日就在公子的院房外候着,公子闭门谢客,一心温书,定是出不得这院子。”南宫雯搁下令,再未施舍给谢妫任何一个好脸色。

    谢妫斜握着笔,墨汁顺着他的手臂,在他白色翻袖上晕染生花。就是这翻袖上的墨渍......都比书上谢妫的笔记多一些。谢妫早就与李欢立下誓约,今日一同前往宫寺祈福。李欢吃不住他三番五次的念叨,半推半就这才应下。如今失约者,竟是谢妫自己。

    ***

    “文房到。”秦嬷嬷进院后随口嘟囔了一句。

    “人既已齐,那就......由我开言。”谢玖娘坐在谢严右侧,开口道。谢严落座后一言不发,连谢玖娘费神准备的茶水也未曾动过。唯有,在文房进院、挪坐在堂下时,谢严的神色才有所缓和。

    “太子侧妃有孕在身,君主思谅太子和太子侧妃,已经应了东宫纳妃的奏准。今日君后召见六司夫人,也只为商议东宫选秀事宜。”语罢,谢玖娘朝谢盈铧的方向望了望,又转向谢严。

    “盈铧年幼,怕是还不及入宫选秀的年纪。”南宫雯起身,假意握上谢盈铧的手,惺惺作态道。

    谢盈铧来不及躲闪南宫雯的热情,只得将手藏在衣袖里,尬笑着。

    “思姨娘身体羸弱,鲜少出府,膝下又只有盈铧一女......”南宫雯又借谢盈铧的生母说事。

    谢盈铧早就听懂了南宫雯话里的深意,反正她也不想入宫,不如就按照南宫雯的意愿,拒了宫里的盛情。

    “思姨娘那儿我今儿也仔细问了,她虽不能到场,却也应下了盈铧入宫的邀约。盈铧现已挂在我的名下,她的婚事,自是由我和家主做主。”

    谢玖娘轻易驳回了南宫雯的“蛮问”,反观谢严依旧一言不发,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谢盈铧脸沉了下去,若说她自身,自是不愿困囿在朱墙深宫之中;可若结合谢家的地位和她的出身,庶女入宫,或许可以搏得万人之上的前程。再怎么精挑细算,这都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也难怪她的生母应下的如此决绝,甚至跨过了她的意愿......

    “谢家位列六司,盈铧身为谢家独女,自是要将为谢家争光添彩置于首位。盈铧的婚事理应由父亲、母亲做主。”谢盈铧起身叩拜,有理有据的说辞,任凭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明日备下盈铧的生辰八字,你亲自呈上凤鸾殿,切勿误了时辰。”

    谢严抿了茶,行了最终的定夺。南宫雯原先挺直的腰板瞬时塌了下去,依着谢严说一不二的脾性,再想逆转此事的结果,已经毫无意义了。

    除非,她能从别处得手,坏了这桩莫名的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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