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再来。”荣姨娘手中的戒尺已然落下，何云蕖白皙的手腕又多了一抹红。
阿欣端着药膏，便要给何云蕖的手腕上药。阿欣瞧着自家女公子吃痛的模样，不禁怜惜道：“昨日女公子练舞直至深夜，辰时又被姨娘唤醒，女公子至今还未朝食......”
“我年轻时锤炼舞技，师傅都是在我腰间拴着一根铁链，铁链一端还连着轻石。一曲已了，若是我的舞步不能让师傅满意，那一天的膳食便免了。这，才叫做规矩。”荣姨娘铁面无私，比起她过往练舞的残酷与艰辛，她只觉着阿欣小题大做。
阿欣不屑与荣姨娘拌嘴，愈发委屈道：“女公子在府中，深得大人和夫人的疼爱，荣姨娘又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何府上下无一不畅想女公子的前景，偏就是荣姨娘不是何家的人，不买她的账。“我与你阿母同气连枝，按礼，你得尊称我一声姨母。若不是得了你阿母的命，我才不愿费神往朝都赶，还得伺候何家大小姐的脾性。”荣姨娘将戒尺丢在一旁，着实动了怒。
荣姨娘是何莲娘的胞妹，脾气火辣，以往是江南一代数一数二的善舞之人。许是荣姨娘一技傍身，自视清高，依托着荣氏殷实的家底，至今也未曾婚嫁。自从殿选内容公之于众，各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里波涛汹涌，各自较着劲。何莲娘当然不想自家女儿屈居人后，只得寻求荣姨娘帮忙，协助何云蕖精进舞技。
水袖如丝如雾，时而飘逸，时而翻转。一对细长的水袖随着荣姨娘的身姿舞动，摇曳在空中，宛若天成。
“此次虽只是独舞，并非是你一人炫技，切莫在舞步上钻了牛角尖。何为水袖？水袖是你的容器，你所想表达的情感，便是流淌不觉的水息，你能容纳多少，台下的人便能感受到多少。上场不怯场，只需专注你一身。其余便只剩下人与水袖的交织，舞蹈与乐曲的融合。”荣姨娘一个弯腰，身轻如燕地翻转，从而抽离了腰间的水袖。
“论及婚嫁，一段情曲总是少不了的。情不赘绵，但求真。不知，你可有心悦之人？”荣姨娘想着教何云蕖如何将情思寄托于舞动的身侧，而非只是生硬笨重地记住每一个动作；不想弄巧成拙，无心之问却拦住了何云蕖的脚步。
“我和太子殿下不过几面之缘，怎敢言太子是我心悦之人。”何云蕖连连摆手，只觉着自己推辞得荒唐。好在荣姨娘并未察觉，只是继续更进何云蕖的舞步。
***
“女公子转圈可要稳当些，可不能失了台子的中心。”
谢盈铧直了直腰板，她本就不善乐舞，如今硬着头皮在众目之下起舞，她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
谢婧娘看出了谢盈铧无形的压力，她虽不想让谢家失去殿选的机会，更不愿再对谢盈铧施压。“累了不妨歇歇，喝口热茶的功夫总是挤得出的。”
谢盈铧得了夫人的令，瞬间瘫坐在木椅上，连抬手端茶的力气都匀不出来。谢盈铧盘发的空隙都被各式的簪子缀满，加之练了半日的腿上功夫，如今她是头重脚轻，有苦也不敢吱声。
“今日女公子不妨就练习到此，明日再续上，也不是难事。”谢婧娘打发了指导舞技的嬷嬷，空荡的房屋里，只能听见谢婧娘和谢盈铧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母亲，盈铧此次必须入选吗？”谢盈铧耷拉着脑袋，问道。
谢婧娘不知如何作答。谢盈铧早就被她视若己出，盈铧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娃娃，哪里懂得入东宫，为己为族的那些深远道理。
谢婧娘将香帕用温水浸湿，贴心地为谢盈铧擦拭前额的细汗。
“你若是不想入宫，今后朝都世家大族的公子母亲当然会帮你留意着。”
“盈铧此生，一定要嫁人吗？”显然谢盈铧并不在乎是否能够入住东宫，更不指望朝都世家大族公子的欢喜，她只是她，只是谢盈铧。
“母亲出身商贾，倘若不是和父亲联姻，母亲自能在经商方面做得一番大事业。既如此，母亲又为何情愿冠以夫姓，囿于深宅之中？”谢盈铧自知谢婧娘的能耐，绝不应该屈才于此。
“女子，本身就是要婚嫁的。”谢婧娘眼神闪躲，她的言论当然不能被谢盈铧所信服。
“盈铧今日累了，说了越界的话，还请母亲不要放在心上。”写盈铧起身行礼，向谢婧娘告别，出了院子，朝偏院行去。
谢盈铧本就不是谢婧娘亲生的，她的生母同雯房一样，是谢严的妾室，唤作思房。思房身子孱弱，常年汤药不离手，尤其是在生下谢盈铧之后，更无力操持孩子的日常琐事。无奈之下，思房只好将谢盈铧过在主母谢婧娘名下。谢盈铧虽是庶女，但自小养在谢婧娘屋里，事事都是按照嫡女的待遇规制，从未亏待了她。
仔细算算，谢盈铧也有些日子没去向生母请安，恰好今日她没心思练舞，只想去偏院伴在母亲左右。
思房庭院中的假山已经残破不堪，原本精心布置的假山水池早已枯竭，只剩下一片枯黄的污泥。曾经盛开的花草都已凋零，只留下一片荒凉的景象。院子里的石凳上积满了灰尘，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人坐在这里了。几只破旧的花盆里残存着一些凋谢的植物，它们无力地垂下头，似乎在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夜幕降临时，院子中弥漫着一种凄凉的气息，仿佛这个院子承载着太多的故事和悲伤。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种凄美的画面。
多种草药味混杂在空气中，直接把谢盈铧呛出了声。
“是谁……在屋外？”思房觉察出屋外的动静，轻声咳道。
“母亲，是我，盈铧。”谢盈铧打开有些老旧的房门，径直走向屋内的床榻，握上了思房的手。
“按照……规矩，你应该唤我一声小娘。”思房缓缓撇开谢盈铧的手，倚靠床榻边，大声喘气道。
谢盈铧似乎习惯了生母对自己的疏离，当初思房无力抚养谢盈铧，无法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只得将她送至主母的名下。至此，思房为了让谢盈铧一心一意地待在主院，甚至不惜狠下心来无端疏远自己的亲生女儿。
“母亲身边怎么没人伺候着？庭院的布置了无生机，定是下人偷闲。母亲平日里还是要树立规矩，以免下人游手好闲，甚至在您院里作威作福。”谢盈铧还是未能改口，只是想帮思房出出主意，让她过得好些、再好些。
思房嗤笑道：“下人们不过是见风使舵的旁观者，蚕食在我这不大不小的旁院里，没什么油水，更不沾光添福；久而久之他们自然会懒惰成性，怠慢了院里的生计。”
“母亲既然知道，为何不出手……？”谢盈铧满腹疑惑，她生母不是蠢笨之人，不是依靠主君残存的附身物，更不是温室滋养的花朵；出身布衣，乱象丛生的场面她都曾遇见过、亦遭遇过。
思房瞬时握紧了拳头，愤懑不平道：“我又何尝不知晓被人冷落的滋味？庭院里了无生机，就连我这身子也不知能挺到何时。唯有如此，才能遂了她的意。只要我过得不如意，她便欢喜，你也能好过些。”愠怒的情愫掠过思房的心尖，无奈的语气却告终了结局。
“母亲当真希望盈铧入宫，守在不爱自己的人身边草草一生，而非长伴在母亲膝下？母亲与我鲜有相见之日，此后更甚。一旦盈铧入宫，母亲在这谢府还有何念想？”谢盈铧原先不想在堂上应下入选的事宜，奈何生母已然为她选好了出路，谢婧娘贵为主母，仍然想尽法子为她开路。
可她与太子本该是两路人，二人从未相识，慎言婚嫁、入主东宫；没有情感为辅的婚缘，到最后就是利益往来的谋算，于她的心意相论，简直无稽之谈。
“有她在谢府一日，你今后的日子只怕是越来越不好过，更别提有像太子一般身份尊贵的郎婿。有她在谢府一世，甭提你我，就是谢家主母在有些事儿也矮她一头，吃了好些哑巴亏。如今你有脱身的机遇，何故拘泥于谢府？你早些飞出这谢家宅院，你我二人，至少有一人能得偿所愿。”思房思绪涌动，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淌而下，浸润了她的脸颊。往事迂回流动，她心中种种情绪，悲伤也好，无助也罢；交织在一起，久久不能平复。
“幻想着有朝一日亲生女成了凤凰，飞出谢府，也好耀了你思房的祖。卖女求荣，只为稳固你在府中的地位。思房蛰伏多年，真是好谋算啊。”
阿若踹开了思房的房门，谢盈铧抬眸望去，原先黑沉沉的弃院，被火把照亮，屋外站了好些谢府的伙计，簇拥着南宫雯一人。
思房望向南宫雯的瞬间，猛地心口一紧。要说谢府让她最有压迫感的不是当家的谢婧娘，反而是眼前这位恩宠不断的妾室——文房。
“我母亲与你平起平坐，同年入了谢府，十几载你荣恩旁身，父亲也对二哥另眼相看；我阿母不得愿，逐步落败于此，你又为何让将其“赶尽杀绝”、处处刁难于她？！”写盈铧怒气上头，只想护着身后瑟瑟发抖的母亲。
“女公子当真是伶牙俐齿，不知随了谁！”语罢，南宫雯恶狠狠地盯着思房。
“主君在外吃酒，主院熄了烛光，料想夫人已然歇下。如今这偏院里就剩下我们，不妨新帐旧怨一起算！思房屡屡以下犯上，还不给我好好教训一番！”
仅凭谢盈铧一人瘦弱之躯，怎能抵挡数人的力气？思房在双方拉扯中，从床榻上直直坠在地面上，沉闷一声，双方手头上的较量才有了片刻安宁。
“我们的恩怨何必牵扯小辈？你明知我不愿入谢府，不愿做妾……”思房看着谢盈铧有心为自己阻挡万难，却不敌众人的挑拨，瞬时落了下风，早没了大小姐的气焰。她苦苦哀求，只求南宫雯能够放她们一条生路。
南宫雯怒意未消，听了思房的辩解，怒火更甚。她径直拽上思房的衣领，对着她的脸，倾诉道：“你不愿，可你终究进了谢家的大门！你不愿，可你还是趁着我有孕之时，攀上了主君的床榻！你不愿，却有意撺掇女公子进宫选秀，只为满足你一己之私。你看似纯良无害，可你背地里的手段和心机却不比我少！你屡次三番蓄意挑衅，我自然要斩草除根，早日与你断个干净！”南宫雯嫌弃地丢开思房的衣襟，如同随意丢弃首饰盒里陈旧的废品一般。
“我母亲患病多年，终日汤药不离手，偏院的女婢都可作证。文姨娘又何必赶尽杀绝？与其脏了文姨娘的手，还不如让她活着，与世隔绝，再无恩宠所言。”谢盈铧近乎声泪俱下，当下没有任何事情比她阿母的性命更加重要。
谢盈铧的违心之言，在众人跟前炸开了锅，底下的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指指点点，就连南宫雯也愣在了当场，缓和了片刻才清场。
“让她活着并不难，可总归是有人付出代价，让她活着。这样，才能换我痛快些。”南宫雯不做亏本的买卖，即使她今日的目的本就不是置思房于死地。
“只要文姨娘开口，若是盈铧能做到，绝不食言。”谢盈铧救母心切，还没与南宫雯周旋，已然掉进了南宫雯的陷阱中。
“我要你在殿选中落败，无法入住东宫。你，可能做到？”南宫雯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心里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谢盈铧。不知在她心里究竟是前途仲关紧要，还是至亲更胜一筹。南宫雯望着眼前的孩童，神色凌然，心感不妙。这么些年，终究是养虎为患，威胁到了她的位置。
谢盈铧不拖泥带水，直接应道：“文姨娘事如己愿，盈铧说到做到。既如此，我母亲，你便动不得！”
阿欣端着药膏，便要给何云蕖的手腕上药。阿欣瞧着自家女公子吃痛的模样，不禁怜惜道：“昨日女公子练舞直至深夜，辰时又被姨娘唤醒，女公子至今还未朝食......”
“我年轻时锤炼舞技，师傅都是在我腰间拴着一根铁链，铁链一端还连着轻石。一曲已了，若是我的舞步不能让师傅满意，那一天的膳食便免了。这，才叫做规矩。”荣姨娘铁面无私，比起她过往练舞的残酷与艰辛，她只觉着阿欣小题大做。
阿欣不屑与荣姨娘拌嘴，愈发委屈道：“女公子在府中，深得大人和夫人的疼爱，荣姨娘又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何府上下无一不畅想女公子的前景，偏就是荣姨娘不是何家的人，不买她的账。“我与你阿母同气连枝，按礼，你得尊称我一声姨母。若不是得了你阿母的命，我才不愿费神往朝都赶，还得伺候何家大小姐的脾性。”荣姨娘将戒尺丢在一旁，着实动了怒。
荣姨娘是何莲娘的胞妹，脾气火辣，以往是江南一代数一数二的善舞之人。许是荣姨娘一技傍身，自视清高，依托着荣氏殷实的家底，至今也未曾婚嫁。自从殿选内容公之于众，各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里波涛汹涌，各自较着劲。何莲娘当然不想自家女儿屈居人后，只得寻求荣姨娘帮忙，协助何云蕖精进舞技。
水袖如丝如雾，时而飘逸，时而翻转。一对细长的水袖随着荣姨娘的身姿舞动，摇曳在空中，宛若天成。
“此次虽只是独舞，并非是你一人炫技，切莫在舞步上钻了牛角尖。何为水袖？水袖是你的容器，你所想表达的情感，便是流淌不觉的水息，你能容纳多少，台下的人便能感受到多少。上场不怯场，只需专注你一身。其余便只剩下人与水袖的交织，舞蹈与乐曲的融合。”荣姨娘一个弯腰，身轻如燕地翻转，从而抽离了腰间的水袖。
“论及婚嫁，一段情曲总是少不了的。情不赘绵，但求真。不知，你可有心悦之人？”荣姨娘想着教何云蕖如何将情思寄托于舞动的身侧，而非只是生硬笨重地记住每一个动作；不想弄巧成拙，无心之问却拦住了何云蕖的脚步。
“我和太子殿下不过几面之缘，怎敢言太子是我心悦之人。”何云蕖连连摆手，只觉着自己推辞得荒唐。好在荣姨娘并未察觉，只是继续更进何云蕖的舞步。
***
“女公子转圈可要稳当些，可不能失了台子的中心。”
谢盈铧直了直腰板，她本就不善乐舞，如今硬着头皮在众目之下起舞，她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
谢婧娘看出了谢盈铧无形的压力，她虽不想让谢家失去殿选的机会，更不愿再对谢盈铧施压。“累了不妨歇歇，喝口热茶的功夫总是挤得出的。”
谢盈铧得了夫人的令，瞬间瘫坐在木椅上，连抬手端茶的力气都匀不出来。谢盈铧盘发的空隙都被各式的簪子缀满，加之练了半日的腿上功夫，如今她是头重脚轻，有苦也不敢吱声。
“今日女公子不妨就练习到此，明日再续上，也不是难事。”谢婧娘打发了指导舞技的嬷嬷，空荡的房屋里，只能听见谢婧娘和谢盈铧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母亲，盈铧此次必须入选吗？”谢盈铧耷拉着脑袋，问道。
谢婧娘不知如何作答。谢盈铧早就被她视若己出，盈铧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娃娃，哪里懂得入东宫，为己为族的那些深远道理。
谢婧娘将香帕用温水浸湿，贴心地为谢盈铧擦拭前额的细汗。
“你若是不想入宫，今后朝都世家大族的公子母亲当然会帮你留意着。”
“盈铧此生，一定要嫁人吗？”显然谢盈铧并不在乎是否能够入住东宫，更不指望朝都世家大族公子的欢喜，她只是她，只是谢盈铧。
“母亲出身商贾，倘若不是和父亲联姻，母亲自能在经商方面做得一番大事业。既如此，母亲又为何情愿冠以夫姓，囿于深宅之中？”谢盈铧自知谢婧娘的能耐，绝不应该屈才于此。
“女子，本身就是要婚嫁的。”谢婧娘眼神闪躲，她的言论当然不能被谢盈铧所信服。
“盈铧今日累了，说了越界的话，还请母亲不要放在心上。”写盈铧起身行礼，向谢婧娘告别，出了院子，朝偏院行去。
谢盈铧本就不是谢婧娘亲生的，她的生母同雯房一样，是谢严的妾室，唤作思房。思房身子孱弱，常年汤药不离手，尤其是在生下谢盈铧之后，更无力操持孩子的日常琐事。无奈之下，思房只好将谢盈铧过在主母谢婧娘名下。谢盈铧虽是庶女，但自小养在谢婧娘屋里，事事都是按照嫡女的待遇规制，从未亏待了她。
仔细算算，谢盈铧也有些日子没去向生母请安，恰好今日她没心思练舞，只想去偏院伴在母亲左右。
思房庭院中的假山已经残破不堪，原本精心布置的假山水池早已枯竭，只剩下一片枯黄的污泥。曾经盛开的花草都已凋零，只留下一片荒凉的景象。院子里的石凳上积满了灰尘，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人坐在这里了。几只破旧的花盆里残存着一些凋谢的植物，它们无力地垂下头，似乎在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夜幕降临时，院子中弥漫着一种凄凉的气息，仿佛这个院子承载着太多的故事和悲伤。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种凄美的画面。
多种草药味混杂在空气中，直接把谢盈铧呛出了声。
“是谁……在屋外？”思房觉察出屋外的动静，轻声咳道。
“母亲，是我，盈铧。”谢盈铧打开有些老旧的房门，径直走向屋内的床榻，握上了思房的手。
“按照……规矩，你应该唤我一声小娘。”思房缓缓撇开谢盈铧的手，倚靠床榻边，大声喘气道。
谢盈铧似乎习惯了生母对自己的疏离，当初思房无力抚养谢盈铧，无法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只得将她送至主母的名下。至此，思房为了让谢盈铧一心一意地待在主院，甚至不惜狠下心来无端疏远自己的亲生女儿。
“母亲身边怎么没人伺候着？庭院的布置了无生机，定是下人偷闲。母亲平日里还是要树立规矩，以免下人游手好闲，甚至在您院里作威作福。”谢盈铧还是未能改口，只是想帮思房出出主意，让她过得好些、再好些。
思房嗤笑道：“下人们不过是见风使舵的旁观者，蚕食在我这不大不小的旁院里，没什么油水，更不沾光添福；久而久之他们自然会懒惰成性，怠慢了院里的生计。”
“母亲既然知道，为何不出手……？”谢盈铧满腹疑惑，她生母不是蠢笨之人，不是依靠主君残存的附身物，更不是温室滋养的花朵；出身布衣，乱象丛生的场面她都曾遇见过、亦遭遇过。
思房瞬时握紧了拳头，愤懑不平道：“我又何尝不知晓被人冷落的滋味？庭院里了无生机，就连我这身子也不知能挺到何时。唯有如此，才能遂了她的意。只要我过得不如意，她便欢喜，你也能好过些。”愠怒的情愫掠过思房的心尖，无奈的语气却告终了结局。
“母亲当真希望盈铧入宫，守在不爱自己的人身边草草一生，而非长伴在母亲膝下？母亲与我鲜有相见之日，此后更甚。一旦盈铧入宫，母亲在这谢府还有何念想？”谢盈铧原先不想在堂上应下入选的事宜，奈何生母已然为她选好了出路，谢婧娘贵为主母，仍然想尽法子为她开路。
可她与太子本该是两路人，二人从未相识，慎言婚嫁、入主东宫；没有情感为辅的婚缘，到最后就是利益往来的谋算，于她的心意相论，简直无稽之谈。
“有她在谢府一日，你今后的日子只怕是越来越不好过，更别提有像太子一般身份尊贵的郎婿。有她在谢府一世，甭提你我，就是谢家主母在有些事儿也矮她一头，吃了好些哑巴亏。如今你有脱身的机遇，何故拘泥于谢府？你早些飞出这谢家宅院，你我二人，至少有一人能得偿所愿。”思房思绪涌动，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淌而下，浸润了她的脸颊。往事迂回流动，她心中种种情绪，悲伤也好，无助也罢；交织在一起，久久不能平复。
“幻想着有朝一日亲生女成了凤凰，飞出谢府，也好耀了你思房的祖。卖女求荣，只为稳固你在府中的地位。思房蛰伏多年，真是好谋算啊。”
阿若踹开了思房的房门，谢盈铧抬眸望去，原先黑沉沉的弃院，被火把照亮，屋外站了好些谢府的伙计，簇拥着南宫雯一人。
思房望向南宫雯的瞬间，猛地心口一紧。要说谢府让她最有压迫感的不是当家的谢婧娘，反而是眼前这位恩宠不断的妾室——文房。
“我母亲与你平起平坐，同年入了谢府，十几载你荣恩旁身，父亲也对二哥另眼相看；我阿母不得愿，逐步落败于此，你又为何让将其“赶尽杀绝”、处处刁难于她？！”写盈铧怒气上头，只想护着身后瑟瑟发抖的母亲。
“女公子当真是伶牙俐齿，不知随了谁！”语罢，南宫雯恶狠狠地盯着思房。
“主君在外吃酒，主院熄了烛光，料想夫人已然歇下。如今这偏院里就剩下我们，不妨新帐旧怨一起算！思房屡屡以下犯上，还不给我好好教训一番！”
仅凭谢盈铧一人瘦弱之躯，怎能抵挡数人的力气？思房在双方拉扯中，从床榻上直直坠在地面上，沉闷一声，双方手头上的较量才有了片刻安宁。
“我们的恩怨何必牵扯小辈？你明知我不愿入谢府，不愿做妾……”思房看着谢盈铧有心为自己阻挡万难，却不敌众人的挑拨，瞬时落了下风，早没了大小姐的气焰。她苦苦哀求，只求南宫雯能够放她们一条生路。
南宫雯怒意未消，听了思房的辩解，怒火更甚。她径直拽上思房的衣领，对着她的脸，倾诉道：“你不愿，可你终究进了谢家的大门！你不愿，可你还是趁着我有孕之时，攀上了主君的床榻！你不愿，却有意撺掇女公子进宫选秀，只为满足你一己之私。你看似纯良无害，可你背地里的手段和心机却不比我少！你屡次三番蓄意挑衅，我自然要斩草除根，早日与你断个干净！”南宫雯嫌弃地丢开思房的衣襟，如同随意丢弃首饰盒里陈旧的废品一般。
“我母亲患病多年，终日汤药不离手，偏院的女婢都可作证。文姨娘又何必赶尽杀绝？与其脏了文姨娘的手，还不如让她活着，与世隔绝，再无恩宠所言。”谢盈铧近乎声泪俱下，当下没有任何事情比她阿母的性命更加重要。
谢盈铧的违心之言，在众人跟前炸开了锅，底下的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指指点点，就连南宫雯也愣在了当场，缓和了片刻才清场。
“让她活着并不难，可总归是有人付出代价，让她活着。这样，才能换我痛快些。”南宫雯不做亏本的买卖，即使她今日的目的本就不是置思房于死地。
“只要文姨娘开口，若是盈铧能做到，绝不食言。”谢盈铧救母心切，还没与南宫雯周旋，已然掉进了南宫雯的陷阱中。
“我要你在殿选中落败，无法入住东宫。你，可能做到？”南宫雯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心里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谢盈铧。不知在她心里究竟是前途仲关紧要，还是至亲更胜一筹。南宫雯望着眼前的孩童，神色凌然，心感不妙。这么些年，终究是养虎为患，威胁到了她的位置。
谢盈铧不拖泥带水，直接应道：“文姨娘事如己愿，盈铧说到做到。既如此，我母亲，你便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