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天色晚了,你还是早些回院歇息的好。”朝蕊芝刚练完舞,就看见秦娀杵在她的屋门口,似有没看见朝蕊芝便不罢休的势头。

    “夜色朦胧,祖母无非是上了年纪,频频起夜,只想着找你说些体己话。”秦娀打量着朝蕊芝一身的穿搭,她分明是从别院里刚收了舞步,才打算回房休息片刻,放放松。看来,这东宫殿选,朝蕊芝是势在必得。从小,只要是蕊芝定下的事儿,鲜少有所变通。秦娀原先宽劝之言又收回了喉,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拉着朝蕊芝往屋子里迈。

    “你刚刚定是累着了,此时喝口热茶,再出出汗,泡上热水澡,祖母保准你今夜睡个好觉!”秦娀为朝蕊芝添上热茶,随后又从怀里掏出素帕,细细为她拭去黑发旁的汗珠。

    “祖母,不生蕊芝的气吗?”朝蕊芝原以为秦娀是来“兴师问罪”,苛责自己先斩后奏,一心想要与旁人争个高低。毕竟连她的妹妹锦歌也是这么觉得的。

    秦娀笑着开解道:“傻丫头,祖母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心思细腻,想为朝家出头。旁的不打紧,身份、富贵本就是次要的,不值得你耗费一生苦苦追寻。偏偏锦歌是个倔脾气,她认定的理儿旁人若是犯了,她便要与旁人撕破脸,连这姊妹情分都差点葬送了。”

    “锦歌以前与我都是小打小闹,如今她真和我翻了面,我倒还有些陌生,不知如何哄她回来。”朝蕊芝说不担忧那是假的,只能无助地紧扣着自己的指尖,分散自己繁杂的思绪。

    “这几天她尚在气头上,咱们都别招了她。她的脾性倒不急着操心,只是你的舞曲,可曾定下?就算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没什么所谓。依托着朝家和秦家的家底,你的嫁妆早已赶超朝都绝数女公子,何愁在朝都找不到如意郎婿?”秦娀早就帮朝蕊芝想好了退路,此次入宫选秀只当作是一次历练,她不在乎结果,也希望朝蕊芝能够放平心态。

    “船到桥头自然直,亲生姊妹哪有隔夜仇。祖母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何况你们都没有错,只是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同。你不用自疚。蕊芝的及笄宴与你殿选的时辰撞了,锦歌的及笄礼祖母已经备下了,哪有送礼送单份的道理。这金丝薄衣是祖母当年的陪嫁,那可是芸乡之前的老师傅亲手裁制的,穿在素服里当内衬,再好不过了。”夏婆子应声而来,托着锦盘呈上金丝薄衣。

    “你自小养于深闺,不是专业的习舞之人。这段时间你若是只精进舞艺,有所进步是应当的,只是旁人瞧不瞧得出,那就因人而异了。旁观者观艺是最直观的,眼前看到了什么,心里自然感受到了什么。祖母只希望你的舞曲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演,只要能真情实感地表达出你的所思所愿,在场的人自然会沉浸于你的情绪中,当下与你同频共振。”秦娀拦住朝蕊芝想要送她出屋的脚步,自顾在夏婆子的扶持下边迈出屋去,边说道。

    朝蕊芝抚摸着锦盘上的金丝薄衣,又拿起来在铜镜处四处比划了几下,才罢手。身后的婢女在偏房里已经备下了洗澡水,伺候朝蕊芝用水。温热的水流滑过朝蕊芝的肌肤,帮她缓解了练舞一日身心的疲倦。朝蕊芝换上金丝薄衣,在水光的映衬下,她试了几个舞蹈动作,顿时别有一番滋味。朝蕊芝又想起祖母的开导,她不是天生习舞或是天赋傍身的舞者,更是十年如一日苦修舞技的有恒之人。

    独舞并不是要求她取悦在场的人,她应该思考如何在短时间内对上观舞者的视线,从而牵引着他们的思绪随着自己的舞姿而动。舞姿夺目可以添彩,偶尔借助外物,更能牵动人心。朝蕊芝裹了裹身上的金丝薄衣,在脑海又编排了一段舞曲,只愿自己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惊艳众人。

    ***

    “女公子快些醒醒,今日要去宫寺还愿,二小姐同李欢姑娘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阿琉在屋外叫唤着,朝蕊芝这才动了身。

    阿秋用木梳为朝蕊芝快速编束了一个简易的发型,有用粉黛轻轻修饰朝蕊芝的面庞,最后又轻声敦促道:“小姐昨日睡得晚些,小姐眼下的乌青奴用粉黛遮过了,显得自然些。”

    “阿秋有心了。”朝蕊芝伴着阿秋,立刻向马车赶去。

    朝锦歌立于马上,简单与朝蕊芝打了照面,随后催促着车夫跟在她的马后,缓缓向前驶去。

    朝蕊芝一坐进马车,不禁偷笑了起来。朝锦歌面上还生着她的气,心里对她的责怪早已归了零。今日朝锦歌穿的骑马服,还是先前朝蕊芝嫌这骑马服服饰太素了些,亲自绣的花样。李欢心里藏了事,坐在朝蕊芝旁边,面上没有什么波动起伏。

    “阿护!”朝锦歌热情地向赵护招了招手,转身把马绳交与马夫,身似一溜烟就跑进了宫寺。

    “那日你都没来宫寺请愿,今日怎么还特地跑来还愿?”

    赵护帮朝锦歌求了签,正要递给解签的师父,笑着回答道:“朝二小姐开口,我赵护哪有不从的道理,自然是随叫随到。”

    朝锦歌羞涩地挠了挠头,“我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放在心上。不亏是我朝锦歌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就是义字当头、仗义得很!”

    “你的及笄宴可定了?在何处操办?”

    朝锦歌大手一挥,想到前些日子祖母为她的及笄礼忙前瞻后,心中的酸楚一闪而过,更多的是被喜悦占尽。“师兄受不住我软磨硬泡,同意让我在莫家军大营里操办及笄宴,与将士们同乐。莫家军都是先前随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赵护正好注意到落单的金幼仪,立刻摆手向她问了声招呼。

    “幼仪阿姊好事将近,怎么没见着莫殇阿哥今日陪你一同前往宫寺?”

    金幼仪宛然一笑,对于赵护的打趣,瞬时红了脸。“不日我与莫殇大婚,按照婚约习俗,婚前男方与女方理应鲜少相见。我这才和莫殇隔开时辰,相继来宫寺还愿。”

    “这喜礼我已经备下,就是不知道这喜酒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一杯。”赵护继续逗趣,蓦地挨了朝锦歌一脚。

    “我陪友仪阿姊去姻缘树还缘,你在这等着师父解签,等我回来,你解签给我听。”朝锦歌挽着金幼仪的胳膊往寺内中央走去。

    赵护在人群中排队,等着寺里的师父答疑解惑。

    “施主,今日的求签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旁人啊?”寺里的师父揽须道。

    “为……一个朋友。”赵护鲜少结巴回道。

    师父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着再问:“为了这位朋友,究竟是求姻缘还是功名?”

    赵护思索着,锦歌南下征战好不得意,却不得君主任用,最终只是以恩赏为止,甚至连她和莫殇的功名都被一笔带过。赵护明白死者为大,逝去的三皇子和莫涛将军正身率下,可生者的功劳更不该被埋没。相反,代有人才出,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是现在没有人能挺身而出,那今后朝都只怕是后患无穷啊。

    “求……姻缘。”赵护从始至终都相信凭借朝锦歌的一身本领,在军中建功立业本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世人的偏见,怕会耽误了朝锦歌。如此人才堙没于人海,是朝都的不幸,不是她朝锦歌的。朝锦歌的功名,在多数人心中是存有既定结果的死局,无须再论。赵护从始至终,也知道。

    师父在纸上写写画画,一时挠头,一时又和旁边的师兄弟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什么,就是没有将结论说出口。

    赵护解签耗时太久,等在其身后之人的牢骚声不绝于耳,愈演愈烈。

    “要不我还是帮公子算算这位朋友的功名吧。”师父看民意怨起,只怕不好收场,只好退而求次,自顾帮朝锦歌算起了功名。

    “她的功名还有何可算?你我都心知肚明。”赵护身后的人推搡开师父手中的签纸,又添上了新纸。

    宋城带着何云蕖占了赵护原先的位置,赵护本就满腹疑惑,不知锦歌的姻缘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再经由宋城这一打岔,赵护更加不明所以。

    “四殿下何出此言?锦歌的功名就算此生不能显山露水,可她在南下的将才之势,绝不输男子,你我有目共睹,这是不争的事实。”赵护依旧为朝锦歌辩护。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能将自己的及笄宴放置在营中举办。”宋城既出此言,赵护便知先前他们的对话,皆被宋城和何云蕖听了去,一字不差。

    “非礼勿听,四殿下所为并非君子。锦歌视殿下为师兄,自己所敬仰之人。若是四殿下所为有失纲常,只怕是会让身边人耻笑。”赵护说着,有意无意用眼神影射宋城和何云蕖的身份。

    何云蕖进了东宫殿选,恐怕不日就会成为宋城的兄嫂,如今二人的关系今非昔比,二人从未避嫌,二者的关系却越来越微妙。

    “是我急着去姻缘树下还愿,殿下见队伍迟迟未动,才出此下策,绝非有冒犯赵公子和锦歌妹妹的用意。”何云蕖取了签纸,对着赵护解释道。

    “何小姐还是早些去姻缘树下还愿吧,若是再误了还愿的好时辰,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宋城为何云蕖找了个脱身的说辞。何云蕖也是识趣的人,没再和宋城、赵护搭言;在婢女的引路下,朝姻缘树走去。

    “朝锦歌的功名暂且不谈,可你的仕途可成光明大道,就看赵兄愿不愿接手了。”宋城有意卖了关子,实则他对于赵护在朝堂上官职的分配,心中早有定数。

    赵护对于宋城拿腔作调的模样十分厌恶,更不喜宋城开口便是予夺别人私权的判官。他和宋城本就不对付,更别提他们二者中间还插着一个朝锦歌,难割难舍。他与宋城一见面就“斗”的面红过耳,说话夹枪带棒、连过数招那是常有的事。

    “四殿下身边既然已经有了贴己之人,那不该沾手的人,早该断了念想。”赵护说话毫无客气可言,可若谈及宣誓主权,他和宋城谁也够不上这个资格。

    “赵兄何必对着宋城大道理连篇?毕竟连你自己也在肖想不能开口言说之人?”赵护的爱恋不难看穿,他对朝锦歌别样的情感几乎是人尽皆知,偏朝锦歌对于这个方面过于迟钝或是有意装傻,任凭谁也没有戳穿。

    许是宋城戳到了赵护的痛处,或是赵护不再稀罕与宋城拌嘴,赵护从师父手中拿走了签纸,与宋城不欢而散。

    赵护走后,宋城脩地松了口气,仿佛气走赵护,也是他谋划的一环。宋城瞬时变了脸色,双手合十,虔诚地向面前的师兄询问道:“宋城离寺多时,那日匆匆还寺,还未向师兄问好。”

    “无妨。”

    “前位施主手中握着的签纸,恰好也是宋城的朋友所求。早闻师兄解签问卜的本事,不知师兄可否告知宋城此签所解?”

    “那位施主为朋友求姻缘,许是我手生了,误算了那位施主的朋友。她此生,并无姻缘之情。”

    宋城面上依旧挂着笑,恭维道:“师兄入寺多年,怎会行错了签?定是问签之人诉错了缘由,终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缘字当头,世间万物多是天缘凑巧,赐物不朽,赐人安乐。可若缘悭一面,行至事事都缺了缘,又如何能在这凉薄又温情的世间,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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