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将军韦庭盛坐在蒲团垫上,奋笔疾书,很快写好了战报,然后将心腹叫了进来,吩咐道:“将这封战报连夜送往咸阳,送至太尉府。”

    裨将刘锋映静静地站在韦庭盛跟前,待传信那人走出营帐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军,郑弗已经死了,这下子,你应该满意了吧?你想要的那些好处,丞相和太尉应该都会兑现给你吧?”

    韦庭盛难掩喜悦之情,忍俊不禁地说道:“刘锋映,我还是那句话,我就是个马前卒,拿了丞相和太尉些许好处,替他们干脏活儿,郑弗的死,应该归咎于丞相和太尉的睚眦必报,还有郑弗本人的不通世故、多管闲事。”

    “他们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韦庭盛大笑了几声,站起身,走到刘锋映跟前,稍稍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三年之内,长沙郡郡守,还有,我是长沙郡人氏。”

    刘锋映怔住了。

    郑家宅院坐落于距咸阳城南门三十里的郊外,早在六年前,家主郑弗从老家陇西郡狄道县调任京城咸阳,在京师中尉军中任职时,花了一千钱买下了这处院子。

    宅院不大不小,一进一出,院子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宅院后面有一座小山坡,山坡上有大片大片的竹林,宅院左侧是耕种的田地,右侧是一大片水泽,水泽上遍布河湖沼泽,长有茂盛的芦苇丛。

    “墨儿,你还能继续往上爬吗?要不现在就下来吧,你应该也玩够了,这棵树太高了,你要是摔下来,那还得了。”

    “哥,你一定要看着我,我要是不小心脚滑了,你一定要接住我啊。”郑苢墨玩性大发,释放了从前在狄道县乡下时练出的野性,跟只敏捷的猴子似的,手脚并用,吭哧吭哧地爬院子里这棵槐树。

    郑峪站在树底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不断向上移动的身子,急得直跺脚,手掌心里攥出了细细碎碎的汗珠,心里想着,等会儿墨儿下来了,自己得好好教训她,她今天真不知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爬这棵高得望不见顶峰的槐树。

    郑苢墨边往上爬着,边摇摆着脑袋,张望四周这一切春暖花开的景物,突然远远地看到,有一队人马好像往她家方向走来了,领头的有一人。

    谁啊?

    难道是来找他们的?

    不会是父亲突然回来了吧?

    郑峪惊喜地发现,墨儿停下了脚步,正抓着粗硕的树干,伸长了脖子,向家门外张望着什么。

    还没等郑峪催促她下来,郑苢墨便一溜烟似的,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兴奋得手舞足蹈,比划道:“哥哥,我刚刚在树上面,看到有一队人马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领头的好像是父亲。我们快出去看看吧。”

    郑峪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眼花了吧?父亲在云中郡呢,他没走几个月,哪这么快就回来了?就算他要回来,肯定也会给我们写封信,提前知会一声啊。”

    “我们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郑苢墨兴奋不已,抓住哥哥的手,用力拖着他往外跑。

    郑峪在妹妹的生拉硬拽下,一路跌跌撞撞,跑出了家门,但他脑子还是清醒的,直觉告诉他,那所谓领头的人应该不是他的父亲,他父亲这时候肯定还在云中郡。

    通往郑家家门的主路位于左侧耕田和右侧水泽的正中间,郑苢墨脑子正发热,紧握着哥哥的手,包抄水泽上的小路,跟一头驴似的,一个劲地埋头向前冲。

    慢慢地,郑苢墨惊奇地发现,她明明想往左边跑,哥哥却用力把她往右边拉,在哥哥的大力气下,她离主路越来越远,还被强行拉到较里层的水泽中。

    “墨儿……”郑峪不顾郑苢墨的些许挣扎,硬是把她往水泽里面拖,直到一处又高又密的芦苇丛中,然后紧紧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出声。

    郑苢墨不知所以,看向举止实在异常的哥哥,眼眸中尽是惊恐和疑惑,但还是依从哥哥的意思,点点头,没有大喊大叫。

    “墨儿,哥哥刚刚看清楚了,领头那人不是父亲,而是一个我们从来就不认识的人,他们凶神恶煞地过来,估计没有什么好事。”

    郑苢墨更惊恐,也更疑惑了。

    郑峪松开摁住妹妹嘴唇的手,一把抱住她,凑近她的一边耳朵,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叮嘱道:“这次,你一定要听哥哥的话,你在这儿待着,不要走动,这片芦苇丛又高又密,可以容你藏身,你一定要藏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要等到什么时候,哥哥一定会回来找你,但在哥哥没有现身之前,不管谁叫你,还是你听到了什么诡异的声音,你都不要暴露自己,一定要藏好。”

    “哥……”郑苢墨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阵混合着甲胄碰撞声的重重脚步声,预料到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墨儿,记住哥哥刚才说的话了吗?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要暴露你自己。如果他们有人摸过来了,你就用匕首弄死他,还好哥哥提前给你买了一把匕首防身用。”郑峪松开了抱着妹妹的胳膊,看向她愈加惊恐又疑惑的眼睛,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不会有事的”之类的安慰话,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出于本能,郑峪觉得几句虚话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有絮叨说废话的时间,还不如赶紧去察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后者才是实在的。

    郑苢墨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鼻子一酸,强忍住没有掉眼泪,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哥哥说的话。

    在郑苢墨的注视之下,郑峪强颜欢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转过身,准备从水泽的另一个方向走出去,去察看家里的情况。

    “哥……”在哥哥郑峪正要迈腿离开之际,郑苢墨还是忍不住轻唤了他一声。

    郑峪回过头,冲着妹妹笑了笑,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你千万不要乱动。”

    郑苢墨红着眼,噙着泪水,点了点头。

    郑峪突然一脸决绝,转过身,猫着腰,走了另一个方向,迅速出了芦苇丛,强忍住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的妹妹。

    水泽还是一片风景如旧。

    芦苇丛迎风伫立,河湖碧波荡漾,特别是那几只野鸭,它们还在优哉游哉地凫水,十分地闲情逸致,全然感应不到藏在芦苇丛中那人的万分紧张和颤抖。

    过了一小会儿,野鸭们好像是饿了,或是游累了,便划到了岸边,用力抖抖湿漉漉的身子,大摇大摆地去了别处觅食和玩耍。

    郑苢墨半蹲半坐在地上,看着四周这一片春和景明,心里不是一般滋味,又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往后挪了一些,尽量让自己藏得更深些,更不容易被发现些。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

    天边的斜阳已经走过了半边天空的路程,余晖毫不吝啬地洒在郑苢墨藏身的芦苇丛中,使得她在不得不忍受纷纷扬扬的芦苇絮之时,还要被裹挟在几乎密不透风的闷热中,几近喘不过气来。

    在傍晚时分,郑苢墨又听见了那甲胄碰撞和重重脚步的混合声音,看来,那队人马是按照原路返回了。

    可是,哥哥怎么还没回来?他现在去哪儿了?

    郑苢墨听从哥哥临走时的千叮万嘱,静静等候在原地,从白日到黄昏,直到夜幕低垂,又过了许久,凉意和无措再也挡不住阵阵来袭的困意了,她才轻轻躺在地上,压倒了近身的芦苇茎,渐渐睡了过去。

    水泽上的狭窄泥路斗折蛇行,路边的野草野花向着微风吹拂的方向倾倒,水塘边的虫鸣声啾唧一片,夜空星斗明灭可见。

    今日的夜,对于郑峪和郑苢墨俩兄妹而言,分明不同往日,可相对于这苍茫大地来说,却依然是周而复始。

    小门小户的变迁或是消亡,一两个普通人的生或死,并不能使得世间沧海桑田,不过相当于一粒尘埃落定,太过渺小,也最是不起眼,很难引得观者过目不忘。

    不过,对于在乎之人来说,却是避无可避,同时也即将改变他今后一生的走向,譬如对郑苢墨缱绻难忘的赵骊,而这一切的源头,恰好又与他息息相关。

    终于挨到了次日的清晨,巳时过了,廷尉石炳旸坐着马车,赶到了丞相府,看起来很是着急和紧张的样子。待得了守门卫士的通传后,石炳旸令来时跟着他的人在门外候着,他一人趋步进了丞相府的大门。

    丞相王隆世刚用完了朝食,一听廷尉大人来了,立马猜到他是来汇报什么的,便坐在堂上,姑且听一听他昨日的战果。

    石炳旸全然没有所谓大捷的得意模样,而是弓着腰,趋步进了门,尽可能使自己显得更多几分谦卑和低头认错。

    王隆世瞅着石炳旸这副拘谨的态度,不以为意,笑着招呼道:“廷尉大人,昨日,想来是辛苦了,就杀两只小鸡仔,我还劳烦你这位九卿大臣亲自跑一趟咸阳郊外。你来都来了,不妨先坐下来,喝口茶,再跟我说一说昨日的具体情况吧,不过想来,你应该是战果丰收吧。”

    石炳旸自认为没有完成丞相大人交代的任务,不敢坐下来喝茶,只得一五一十地汇报道:“这个,丞相大人,我,实在太让你失望了。昨天,我带了一百来人,去郑家院子里抓人,但只抓到了郑弗的妻子和母亲,没抓到郑弗的一对儿女。我知道,大人你让我亲自跑一趟,是为了确保能够及时处死郑峪和郑苢墨,但偏偏,就他俩跑了。”

    “跑了?”王隆世瞪大了眼睛,从难以置信,再到怒火从烧,厉声责问道,“石炳旸,你是不是没脑子啊?我,你,你居然偏偏让郑峪和郑苢墨跑了,我就是让你过去处死他们的,你还让他们跑了。你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丞相大人,你,我,我哪敢跟你过不去啊?我带人赶到郑家院子后,把那院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三四遍,还是只抓到了郑弗妻子和他那年过六旬的老母亲,连郑峪和郑苢墨这对兄妹的影子都没寻到。”

    “郑弗的妻子和母亲不是在你手上吗?你现在就回去审问她们,把各种酷刑一齐派上,我就不信她们敢不招。”

    “还审问什么啊?昨日,在郑家那院子里,我问她们,逼她们说出郑氏兄妹的下落,可我没问出来什么下落也就算了,还差点牵扯到丞相大人你那事。”

    “哪事?”

    “还能是哪事?就是你让我亲自跑一趟郑家院子时,简单跟我透露的那事,就是你简单跟我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我亲自跑一趟,为什么一定要处死郑峪和郑苢墨这两个人,就是那事。”

    “怎么就突然牵扯到我那事了?”

    “我拿着廷尉署的文书,跟郑弗的妻子和母亲说,郑弗在前线投降了匈奴,依照秦律,一人降敌,全家连坐,所以他们一家人都应该被缉拿归案,待秋后问斩。我在那院子里找不到郑峪和郑苢墨,就在现场逼问郑弗的妻子,结果,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痛骂你,把你那些事抖出来,还说什么,郑弗所谓降敌肯定是被你逼迫的,你为了杀人灭口……”

    王隆世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字字都戳他肺腑的石炳旸,那咬牙切齿的神情,像是恨不得马上把这人一巴掌拍死,省得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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