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景从周染眼中一闪而逝。
车厢内安静如鸡。
滴滴司机目视前方岿然不动，边上周染竖起耳朵明目张胆偷听。
周染瞥周棠一眼，往边上躲了躲，清了声嗓，极力压下不自然的语气，连名带姓一字一顿地说：“徐、沉、意。”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嗯什么嗯？
自己做了什么没点数吗？
居然好意思问她为什么害羞？
周染一想到昨晚就来气：“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
恼羞成怒的语气，让徐沉意真切感受到他要是再多说一句，她一定会挂断电话，甚至于接下来几天都有可能不接他来电。
徐沉意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识趣地转移话题：“现在在车上？”
“嗯。”周染语气仍有些僵硬。
“去滑雪了？”徐沉意问。
微凉的掌心贴了贴微热的脸颊，周染终于感觉能好好说话了：“棠棠要学新动作，带她去西汀雪场练了一会儿。”
“你一个人教她？”
“是啊。”周染瞥了眼抻着耳朵听的周棠，“用她的话说，家里只有我能教她，又是免费的，放着我这么好的人选不用挑那些不知道什么水准的付费教练才是大冤种……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大冤种。”
虽然听不全完整对话，但不妨碍周棠判断内容，她不满抗议：“姐姐你是不是在和姐夫说我坏话？不是，你怎么能拉低我在姐夫心里的形象，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妹了。”
周染毫不留情面：“表妹。”
周棠：“……”
徐沉意听见姐妹俩斗嘴，笑说：“不知道棠棠看不看得上我的水平，我可以替你教她。”
正和周棠互相拆台的周染一愣，似是出乎意料：“你教她？”
当年徐沉意饱受伤病困扰，随后又毫无预兆接手家族企业，似是下定决心和心爱的滑雪划清界限。
也就是这段时间，和她相遇后，他像是才重拾单板滑雪。但他们在一起时，徐沉意其实也很少主动提起滑雪的话题。
周染不清楚滑雪是否仍是他不可轻易的触碰点，也不清楚他是否如现在表现的那么轻松。
她不着痕迹的以一个随意的口吻笑说：“你都教过我，教学水平肯定没问题。但你想教的学员水平就不一定了。”
徐沉意笑了：“你天赋很好，你妹妹水平再差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周染瞥一眼周棠，哼了声：“那可说不好。”
耳朵很灵默默偷听的周棠幽怨地看着她姐。
她姐能不埋汰她吗。
不过她似乎听到了她姐夫要教她滑雪？
周棠来劲了，凑过去抢她姐的话：“姐夫是不是想教我滑雪？姐夫技术很好吗？姐姐，你是不是在说我水平不行？”
“没你什么事。”周染推开她妹的大脑袋，不让她偷听，想也不想说，“我和你姐夫聊天，你一边玩去。”
话落，周染听到话筒里一声轻笑。
“染染，你又说了姐夫。”
“所以——”
“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准备改口红包了？”
周染：“……”
周染实在不想在滴滴车里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尤其她妹还在边上虎视眈眈、光明正大的偷听。
周染试图跳过他的对话，恰逢听筒里响起一连串英文广播。
她听清楚了，假装不经意地转移话题：“你没有去意大利？”
秘书示意专车停在停车场，徐沉意颔首，大步往外走，他的注意力仍在电话上，倒也没揭穿她，顺着说：“嗯，临时有个行程，刚从意大利飞到澳洲，墨尔本有个重要的论坛需要出席。”
周染闻言蹙眉，下意识问：“你这样满世界飞，累不累？身体抗的住吗？”
她本意关心他，但听在徐沉意耳朵里，意思就有点不一样了。
“染染，你这样问我，是在重新质疑我吗？”
周染一时没反应过来：“质疑你什么？”
“累到的不是你吗？”
“有我什么事——”周染话说一半猛然收声。
像是想到什么，周染脸眨眼红了。
大年夜，她哭着喊累，徐沉意嘴上说忍忍，动作却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快。
徐沉意笑了起来，“我应该身体力行地向你证明过。”
周染：“……”
“你确定我们要继续聊这个？”周染余光瞄到熟悉的大脑袋，这次更加毫不留情地推开，语气过分地镇定，重复问，“你确定吗？”
饶是平静，不难察觉其中暗藏的威胁。
徐沉意轻笑了声，弯腰低头坐进专车后排。他的嗓音低沉轻哑，犹如羽毛挠过掌心，引起阵阵电流般的战栗。
这次，他不打算放过她：“染染，这个话题我们大概是跳不过了。”
“喂！”周染终于炸毛，“徐沉意！”
徐沉意仍是慢条斯理地语气：“染染，你是不是累到没有发现枕头下面的红包？”
周染自动忽略他前面部分的话，重点只放在最后两字上：“红包？”
“新年红包。”徐沉意说，“零点过的时候，当着你的面塞在枕头下面。你那时候大概光顾着挠我推我求我，才没发现吧。”
“……徐沉意。”周染一把将羽绒服的帽子兜在脑上，盖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脸上的红晕。她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我还在滴滴车上，你说话能不能适可而止一点。”
“情难自禁。可能——”徐沉意回她，“不太行。”
周染很有立马挂断电话的冲动：“徐沉意，你需要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徐沉意笑着提醒：“染染，澳洲现在是夏天，我不会越吹越冷静，只会越来越躁动。”
周染面无表情：“……我要挂电话了。”
“别啊。”
不等徐沉意阻止，默默偷听的周棠极其八卦的把耳朵贴过来，“姐姐你等等挂！姐夫——！”
“棠棠——”周染眯了眯眼，食指点住她妹脑门，无奈往后推，“大人说话小孩不要偷听。”
“一我是成年人，二我没有偷听。”周棠一边躲手指头一边义正言辞地反驳，“我是正大光明的听。”
“……”
徐沉意听见动静，好奇问：“棠棠怎么了？ ”
周染面无表情：“在偷听。”
徐沉意笑了声。
“姐夫！”周棠笑着凑过来，见她姐不阻止，眼珠子一转，对着手机说，“姐夫，我姐脸红了一路！”
“棠棠！”周染捂住听筒，有种被揭穿真面目的羞赧，恩威并施，“晚上给你发红包，现在不许说话，再说你红包没了，以后也不教你滑雪。”
“我姐夫说教我滑雪。”周棠鬼灵精的，她刚才可听见姐夫说要教她滑雪了，“还有姐夫你听见了吗，姐姐要拿红包贿赂我，她不准我说。”
小叛徒。
周染对徐沉意说：“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这次徐沉意及时喊住了她。
“等等，把棠棠的微信推给我吧。”
周染一顿，警惕道：“加她做什么，培养她当小眼线吗？”
“怎么会。”徐沉意失笑，含笑的声调低低沉沉，不紧不慢地说，“她喊了我好几声姐夫，那么我这个当姐夫的，新年不给一个红包，有点说不过去了。”
周染憋了憋，仍是没忍住说：“我还没同意呢。”
“没同意吗？”徐沉意提醒，“你刚才可是说了‘她姐夫’。”
周染：“……”
周染投降，把手机交给了周棠。
徐沉意不知道和周棠说了什么，周棠一个劲点头，听话的不行。周染眼睁睁看着她妹熟门熟路的把自个儿微信推给了徐沉意，然后吧嗒吧嗒打了好多字。
周染：“……”
这到底是谁妹妹！她现在很想把她妹打包空投到墨尔本。
周染后面和徐沉意聊了没两句，徐沉意就有事，挂断了电话。没过半分钟，周棠到账五位数，周染到账七位数。
周染和周棠都惊了。
周棠瞬间被收买了，在一边直接崇拜她姐夫崇拜的不行。
周染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他。
【周染：？干嘛转我钱？】
【周染：还有，转我那么多做什么？】
徐沉意的回复有点慢。
【大概是害你脸红的赔偿？】
周染瞄了眼她妹，小叛徒。
她盯着金额想了想，在徐沉意的金额上加了一元，重新转了回去。
【徐沉意：？多的一块钱是？】
周染不甘示弱，回他。
【昨夜辛苦费。】
【徐沉意：。。。】
也许是被一元辛苦费噎住了，周染难得见徐沉意回复省略号。
她心情愉悦，有种扳回一局的舒爽感。
但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
徐沉意多转回了十个一块钱。
【提前给你的辛苦费。】
【既然一元一次。】
【下回换你来动。】
【十次。】
周染：“…………”
周染坐在车上，已经无暇顾及周棠和司机了。
她用力往下拉帽子，将整张脸藏在里面，缩在后座歪头装睡。哪怕脸红热得红彤彤的。
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也假装没发现。
她真是自作孽。
-
周染春节在周宿林家住了下来。
徐沉意原本计划初四回国，但时间一拖再拖。
周染猜他应该是工作上的问题。两人几次视频时，都看到他在办公室，穿着西装，商务蓝牙耳机没来得及摘下来，一边看文件，一边分心和她聊天。
周染不懂商业，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她不想他那么辛苦，分明分身乏术，却还要抽出时间顾着她。
只不过她还没说出口，徐沉意倒是先看出了她的心疼和欲言又止。
“染染，陪陪我。”
他在镜头里，深棕的卷发散落在眉眼，琥珀色的眼瞳温柔地注视她。明明有疲色，却在对望过来的一眼中，全部化作了欣然喜悦和满足。
周染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来。
后来的几次视频，徐沉意照旧边工作，边和她聊聊天。周染趴在镜头前，时不时应和两声，然后安静地陪着他。
哪怕远隔重洋，可他们仍在一起。
这一个新年，徐沉意始终在周染身边。
-
年初七，法定假期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回归到工作岗位。小区里车辆也多了起来。
周染半个月的假剩下一半。
住在大伯家的这几天，她没有安排紧密的训练和比赛，不用变成空中飞人在几大洲间飞来飞去，也没有商务通告要跑，整个生活节奏放慢。算起来，这应该是她近两三年来过的最舒心悠闲的一个假期。
不过周染很自律，哪怕没有比赛，也会每天坚持锻炼，保持一定的运动量。大伯母和许阿姨每天好吃好喝投喂着，她也没有丁点变胖的痕迹。
倒是周棠，大鱼大肉点心奶茶吃着又不爱运动，下巴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她哭嚎要减肥，要求跟周染一起每天晚上跑步。
小区地方大，里面专门建了一个健身中心，室内球馆、户外网球场、篮球场、塑胶绿道全都有。
周棠长久不运动，慢跑了两公里直接累趴下。周染见鼓励不动她，只好自己继续跑。等跑完十公里，拉伸完，周棠还累倒在篮球场边上，一个劲地后悔吃太多。
周染好笑，把周棠硬拉起来，带她回家。
夜黑的早，周家客厅里亮起的灯比往日更亮。
周染回来，却在客厅见到了一张熟面孔。
——周宿琦。
周染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与此同时，客厅的三个人抬头看过来。
周宿琦停下和周宿林、方菲聊天，转头看过来，微微一笑，自然地开口：“染染，棠棠，你们回来了啊。“
周染一手扶墙，垂头换鞋，默不作声。
倒是边上周棠叫了声：“姑姑。”
室内很安静，氛围有些许微妙。
周染置若罔闻，她换好鞋，神色格外平淡。
她和周宿琦在芬兰的谈话很不愉快，两人不欢而散。这儿毫无征兆遇见，她也实在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
说来讽刺，她们母女之间，好像没什么能心平气和聊下去的话题。一见面，不是争执就是吵架。
大过年的，周染不想在大伯家闹得不开心，索性直接回避：“跑了一身汗，我上楼洗个澡。”
说完径自上楼。
周宿琦张了张口，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周染上楼的背影，她眼中的落寞掩盖不住。
大伯母方菲叹了口气，安慰她：“慢慢来吧。染染的性格像你，也是又烈又倔。而且这回，我们没把你要来的事告诉她。”
周宿琦收拾好情绪，沉默了两秒，略带后悔地感慨：“也是我当年不好，把她一个人扔在云星市……”
“当年的事不要再提了。”周宿林打断她，“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真想获得染染的原谅，以后好好对她，多关心她一些。这些年她一个小姑娘在国外比赛不容易。”
“是啊宿琦。”方菲拉住周宿琦的手，“母女没有隔夜仇。染染虽然喊我们大伯、大伯母，但我们毕竟是外人，有些事儿我们劝了没用。你真关心染染，她会感受到的。”
周宿琦点头：“我知道。”
周染没听见楼下的对话。
她洗完澡，在房间里吹头发。周棠和她待在一间房，窝在懒人沙发里忙着发微信，时不时余光瞅两眼周染。
周染察觉到了，没说话。
隔了半个小时，房门敲响，周宿琦在门外。
“染染，我们聊聊？”
周宿琦直接找上来，周染觉得在大伯家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而且大伯和大伯母没有通知她周宿琦会来，恐怕也是存了两人能好好聊聊的心思。
另外，他们很了解她，要是提前告诉她周宿琦要来，她今天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染在睡衣外面直接套了件羽绒服，拉开门对周宿琦说：“我们换个地方聊。”
“好。”
周染和周宿琦没有走远，就在楼下花园里。
院中空无一人，像是给母女俩留了空间。
门廊的灯散发着昏暗的幽光，照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周染开口飘出一股淡淡的白气，她口吻平静地问：“你要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周宿琦工作作风干净利落，可一到了女儿面前，就变得局促拘谨起来，“我是想问问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头疼不疼，右手感觉怎么样？”
周染双手插在兜里，语气平平：“挺好的，头不疼，右手也没留下后遗症。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等等。“周宿琦忙叫住她，踌躇了会儿说，“染染，你是不是和徐沉意谈恋爱了？”
冷不丁从周宿琦口中听到徐沉意的名字，周染游移在别处的目光骤然一收，警惕地盯住她：“你怎么会知道徐沉意？你想做什么？”
“染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周宿琦见状连忙解释，“之前在芬兰医院，我看见他了。”
周染：“所以你调查他？”
“一个男人出入我女儿的病房，难道我不该调查吗？”周宿琦下意识提高了音量，直截了当地反问，但下一瞬立马降低声音，像是生怕惹得周染不快，尽量温和委婉地说，“其实谈不上调查，你男朋友身份显赫，在欧洲做生意的人都听过他。不过生意归生意，他作为你的男朋友，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些。徐沉意家世好，长相出色，年纪轻轻就管理那么大的企业，的确非常优秀。你们年轻人谈恋爱妈妈也不反对。”
周宿琦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不过未来如果你决定要和他一起走下去，那还是需要多方面考虑的。那么优秀的人，身边多的是莺莺燕燕。你得看他私生活乱不乱，有没有和别的女人藕断丝连，心里有没有白月光……”
周染前面听得还算明白，作为母亲，周宿琦会调查徐沉意她并不感到意外，但后面越听越离谱。
徐沉意洁身自好，绝对不是周宿琦口中的那种人。
她不傻，琢磨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周宿琦不希望她和徐沉意在一起。
周染心里不痛快，忍着立马走人的冲动，面无表情直白道：“不用拐弯抹角了，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你拒绝了他公司旗下滑雪板的终身代言。”周宿琦坦诚，“我以为你们之间有感情上的矛盾，查下去正好发现这家公司是他为了——”
“你等一等。”周染打断她的话，皱起眉，“我只拒绝过一个终身代言，是ZERO公司，你的意思是，ZERO是徐沉意的？”
“你不知道？”这下轮到周宿琦意外了。
周染按捺住内心的惊讶与不平静，摇头缓慢地说：“我在网上搜索过，ZERO的老板是一个叫大卫的加拿大人。”
“大卫是ZERO首席执行官没错，但他是代持股份，负责公司管理和经营，实际ZERO最终受益人和控制人都是徐沉意，他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周宿琦说完看着周染。
周染有片刻地怔愣。
她像是回不了神，又像是在慢慢消化这个消息。安静了须臾，她抬眸忽而问：“你刚才说，这家公司是他为了什么？”
周宿琦看她一眼，叹气：“我本来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直接和你说分手，你肯定不理解会怪我，让咱们糟糕的母女情雪上加霜。但我不希望你被瞒在鼓里。关于ZERO，其实是徐沉意为了他的恋人创办的公司，ZERO去掉R，字母换个顺序是一个名字ZOE，据说他喜欢的人喜欢滑雪。而且网络上盛传山海系列的设计者，也是徐沉意。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叫ZOE的人，你和他在一起，我很担心你会受伤，我不想你像我一样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而且还是和你同名。染染，你别陷太深。”
周宿琦担心地望着她。
事情的真相也许会给周染沉重的一击，可她不能无动于衷看着女儿一步步陷进去而受到伤害。趁着两人刚在一起，趁着感情没那么深，周染能及时了断。
“染染，我知道你难过，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周染浅浅地笑了下，摇头：“来不及了。”
周宿琦一愣。
就在此时，周染手机响起。
是周棠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略带激动地喊：“姐姐，往东边看，还有五秒，五、四、三、二、一，抬头看——”
周染不明所以，抬头往东边看。
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在夜空中乍然响起，随即砰的一声，在沉寂的黑夜中爆发出绚烂的火花和光彩。
五彩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夜空。
一朵接一朵，直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耀眼光芒映入周染的瞳孔中。
烟花巨大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出来观看。
周宿琦奇怪：“市区禁烟花，这人不怕被抓吗？”
周染说：“放的位置在郊区，不禁烟花爆竹。”
一个个璀璨的图案接连不断地在夜幕上演，就在即将结束时，夜空中的烟花突然变成了一幅Q版巨型图案。
一个小姑娘带着头盔护目镜，脚上穿着滑雪板，以一个酷炫的姿势在滑雪。
而在图案的下方，赫然用两串英文写着——
Zoe happy Chinese new year！
I Miss You.
周染定定地望着那副图案，喉咙上下滚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问周棠的问题，也已经有了答案。
徐沉意回国了。
话筒里，周棠扯着嗓子喊：“姐姐，这是姐夫送你的新年烟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染喉咙发干，握紧了手机：“他在哪里？”
“东边路口红绿灯，姐夫在那边十字路口的天桥上。”
周染挂断电话，匆忙和周宿琦说：“我出去一下。”
周宿琦也看到了最后烟花拼成的Q版人物和文字，似是意识到什么，犹疑地看向周染：“染染，这是……”
周染停下脚步，转头说：“你刚才说的事情，我能告诉你答案。”
周宿琦一愣。
“Zoe是我，他的白月光也是我，ZERO和山海，也是为了我。徐沉意没有过别人，他心底的人，从来都是我。”
垂下的手握紧手机，周染深吸一口气，却仍抵不住澎湃新潮。
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在今夜全然揭开，他隐藏在深处心思，终于见得日光。
她想立马见到他。
“所以你想继续劝我的话，恐怕来不及了。”周染笑了起来，“我已经彻底陷进去了。”
-
周染按周棠的地址找过去。
天桥距离别墅区不远，徐沉意大概是买通了周棠，特地选了这个地方为了她准备一番。
周染跑上天桥，速度逐渐慢下来。
她看见了远处，背对她的一个熟悉背影。
一声不响从国外回来，一声不响地为她备下巨幕烟花，还一声不响地为她成立ZERO，送她代言为她默默设计山海……
如果不是周宿琦，她也许到最后都不会知道，ZERO背后的人是他。
周染忍着鼻尖酸涩，深深吸了口气，拨通徐沉意的电话。
电话秒通。
“烟花看到了？”徐沉意在电话那头轻笑。
听见他的声音，周染眼眶立马红了，她用力忍住情绪，咬唇应了声：“嗯。”
徐沉意没察觉她的异常，笑着说：“新年快乐，染染。”
周染：“新年快乐，男朋友。”
徐沉意依然背对周染，他靠在天桥扶手上，大衣衣领被风吹得敞开，他笑了起来：“要许一个新年愿望吗？你的男朋友帮你实现。”
周染看着他的后背，开玩笑：“摘星星摘月亮这种也行？”
“唔……虽然费点劲，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徐沉意笑，“谁的女朋友没点不切实际的理想呢，得适当的维护一下。”
周染揭穿他：“你干脆说我白日做梦好了。”
徐沉意赶紧说：“这话我可没说。”
“好了，既然你问我新年愿望，那我说一个实际点的。希望——”周染拉长了语调，十分吊人胃口，她一步步靠近，在他背后定住脚步，轻声而又认真地说，“立马见到我的男朋友。”
话筒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在一起。
徐沉意一怔，瞬间转头。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看到了就在跟前的周染。
周染同样没有挂断电话，她的眼眶红红的，笑望着徐沉意：“愿望实现了，我的男朋友已经在我面前。”
四目相对，徐沉意率先挂了电话。
他敞开双臂，眉眼舒展，笑容温煦：“给男朋友抱一个。”
话落，周染几乎是飞扑进他的怀抱。
徐沉意抱着她倒退了两步，脸颊贴在她的发顶，沉沉笑了两声：“这么着急？”
周染情绪外露，紧紧抱着不撒手，坦荡地承认，“嗯，我着急，特别特别着急见到你。”
徐沉意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两人静静相拥。
“徐沉意。”周染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低的，“ZERO是你的吗？”
徐沉意静了一瞬，没有隐瞒：“怎么知道的？”
“我妈告诉我的，ZERO和山海。”周染声音闷闷的，“她知道咱俩谈恋爱了，私下偷偷调查的。如果她不调查，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
徐沉意将她露在外边的手抓进自己手里：“不告诉你是不想让这些变成你的负担。我只希望你能顺遂、开心。但现在好像弄巧成拙了？”
周染摇头：“没有，我现在也很开心。”顿了顿，她闭起眼睛，轻轻地说，“就是有点后悔。”
后悔不信任他，后悔离开他。
徐沉意明白她说的意思，但他什么也没说，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徐沉意。”周染睁开双眼，遥远星河闪亮，映入她的眼底，她认真地说，“希望下辈子我还能遇到你。”
比你早一步爱上你，然后对你更好些。
“嗯？”徐沉意揶揄，“这么着急预定我下辈子啊？”
周染嗯了声：“你这么好，我要是不早点下手，指不定让别人抢走了。”
“不用抢。下辈子下下辈子，如果有轮回，每一世我都会早早找到你。”徐沉意说话慢条斯理，带了些调侃，文绉绉地补充，“必不会让夫人等着急。”
“……”周染，“什么夫人，我还没说嫁给你。”
徐沉意反应神速：“你是在提醒我求婚吗？”
周染：“……”
徐沉意挑眉，一本正经地说：“虽然仓促了些，也没什么准备和仪式，不过苍天为证，日月为鉴……”
周染一把捂住他的嘴，匪夷所思地问：“你国内才上了几年学，哪里学来的这些文言文啊。”
徐沉意：“……”
周染松手。
徐沉意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字：“我……”
“现在不许说。”周染立马打断他，脑子一抽，学徐沉意的“做三遍”威胁，“再说我强吻你了啊。”
“……”
一片死寂。
周染反应过来，她很想逃跑，但这很有临阵脱逃的意思。她硬撑着不让自己尴尬，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故作淡定，左看右看东拉西扯：“这里风景不错。”
“你确定大晚上能看得清周边的风景吗？”徐沉意笑得乐不可支，拉住东张西望就是死活不肯看他的姑娘，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让她只能看自己。他弯腰低头，意味深长地注视她，“最好的风景在这里。”
两人静静地对视。
周遭的一切似乎成了陪衬。
望着徐沉意盈盈目光，周染像是被美色蛊惑了。
心底的蠢蠢欲动再也克制不住，她踮起脚尖，仰起头，反客为主地亲了上去。
徐沉意配合她低头，在她亲下来的瞬间，轻笑呢喃：“求之不得，欢迎来吻。”
车厢内安静如鸡。
滴滴司机目视前方岿然不动，边上周染竖起耳朵明目张胆偷听。
周染瞥周棠一眼，往边上躲了躲，清了声嗓，极力压下不自然的语气，连名带姓一字一顿地说：“徐、沉、意。”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嗯什么嗯？
自己做了什么没点数吗？
居然好意思问她为什么害羞？
周染一想到昨晚就来气：“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
恼羞成怒的语气，让徐沉意真切感受到他要是再多说一句，她一定会挂断电话，甚至于接下来几天都有可能不接他来电。
徐沉意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识趣地转移话题：“现在在车上？”
“嗯。”周染语气仍有些僵硬。
“去滑雪了？”徐沉意问。
微凉的掌心贴了贴微热的脸颊，周染终于感觉能好好说话了：“棠棠要学新动作，带她去西汀雪场练了一会儿。”
“你一个人教她？”
“是啊。”周染瞥了眼抻着耳朵听的周棠，“用她的话说，家里只有我能教她，又是免费的，放着我这么好的人选不用挑那些不知道什么水准的付费教练才是大冤种……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大冤种。”
虽然听不全完整对话，但不妨碍周棠判断内容，她不满抗议：“姐姐你是不是在和姐夫说我坏话？不是，你怎么能拉低我在姐夫心里的形象，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妹了。”
周染毫不留情面：“表妹。”
周棠：“……”
徐沉意听见姐妹俩斗嘴，笑说：“不知道棠棠看不看得上我的水平，我可以替你教她。”
正和周棠互相拆台的周染一愣，似是出乎意料：“你教她？”
当年徐沉意饱受伤病困扰，随后又毫无预兆接手家族企业，似是下定决心和心爱的滑雪划清界限。
也就是这段时间，和她相遇后，他像是才重拾单板滑雪。但他们在一起时，徐沉意其实也很少主动提起滑雪的话题。
周染不清楚滑雪是否仍是他不可轻易的触碰点，也不清楚他是否如现在表现的那么轻松。
她不着痕迹的以一个随意的口吻笑说：“你都教过我，教学水平肯定没问题。但你想教的学员水平就不一定了。”
徐沉意笑了：“你天赋很好，你妹妹水平再差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周染瞥一眼周棠，哼了声：“那可说不好。”
耳朵很灵默默偷听的周棠幽怨地看着她姐。
她姐能不埋汰她吗。
不过她似乎听到了她姐夫要教她滑雪？
周棠来劲了，凑过去抢她姐的话：“姐夫是不是想教我滑雪？姐夫技术很好吗？姐姐，你是不是在说我水平不行？”
“没你什么事。”周染推开她妹的大脑袋，不让她偷听，想也不想说，“我和你姐夫聊天，你一边玩去。”
话落，周染听到话筒里一声轻笑。
“染染，你又说了姐夫。”
“所以——”
“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准备改口红包了？”
周染：“……”
周染实在不想在滴滴车里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尤其她妹还在边上虎视眈眈、光明正大的偷听。
周染试图跳过他的对话，恰逢听筒里响起一连串英文广播。
她听清楚了，假装不经意地转移话题：“你没有去意大利？”
秘书示意专车停在停车场，徐沉意颔首，大步往外走，他的注意力仍在电话上，倒也没揭穿她，顺着说：“嗯，临时有个行程，刚从意大利飞到澳洲，墨尔本有个重要的论坛需要出席。”
周染闻言蹙眉，下意识问：“你这样满世界飞，累不累？身体抗的住吗？”
她本意关心他，但听在徐沉意耳朵里，意思就有点不一样了。
“染染，你这样问我，是在重新质疑我吗？”
周染一时没反应过来：“质疑你什么？”
“累到的不是你吗？”
“有我什么事——”周染话说一半猛然收声。
像是想到什么，周染脸眨眼红了。
大年夜，她哭着喊累，徐沉意嘴上说忍忍，动作却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快。
徐沉意笑了起来，“我应该身体力行地向你证明过。”
周染：“……”
“你确定我们要继续聊这个？”周染余光瞄到熟悉的大脑袋，这次更加毫不留情地推开，语气过分地镇定，重复问，“你确定吗？”
饶是平静，不难察觉其中暗藏的威胁。
徐沉意轻笑了声，弯腰低头坐进专车后排。他的嗓音低沉轻哑，犹如羽毛挠过掌心，引起阵阵电流般的战栗。
这次，他不打算放过她：“染染，这个话题我们大概是跳不过了。”
“喂！”周染终于炸毛，“徐沉意！”
徐沉意仍是慢条斯理地语气：“染染，你是不是累到没有发现枕头下面的红包？”
周染自动忽略他前面部分的话，重点只放在最后两字上：“红包？”
“新年红包。”徐沉意说，“零点过的时候，当着你的面塞在枕头下面。你那时候大概光顾着挠我推我求我，才没发现吧。”
“……徐沉意。”周染一把将羽绒服的帽子兜在脑上，盖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脸上的红晕。她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我还在滴滴车上，你说话能不能适可而止一点。”
“情难自禁。可能——”徐沉意回她，“不太行。”
周染很有立马挂断电话的冲动：“徐沉意，你需要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徐沉意笑着提醒：“染染，澳洲现在是夏天，我不会越吹越冷静，只会越来越躁动。”
周染面无表情：“……我要挂电话了。”
“别啊。”
不等徐沉意阻止，默默偷听的周棠极其八卦的把耳朵贴过来，“姐姐你等等挂！姐夫——！”
“棠棠——”周染眯了眯眼，食指点住她妹脑门，无奈往后推，“大人说话小孩不要偷听。”
“一我是成年人，二我没有偷听。”周棠一边躲手指头一边义正言辞地反驳，“我是正大光明的听。”
“……”
徐沉意听见动静，好奇问：“棠棠怎么了？ ”
周染面无表情：“在偷听。”
徐沉意笑了声。
“姐夫！”周棠笑着凑过来，见她姐不阻止，眼珠子一转，对着手机说，“姐夫，我姐脸红了一路！”
“棠棠！”周染捂住听筒，有种被揭穿真面目的羞赧，恩威并施，“晚上给你发红包，现在不许说话，再说你红包没了，以后也不教你滑雪。”
“我姐夫说教我滑雪。”周棠鬼灵精的，她刚才可听见姐夫说要教她滑雪了，“还有姐夫你听见了吗，姐姐要拿红包贿赂我，她不准我说。”
小叛徒。
周染对徐沉意说：“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这次徐沉意及时喊住了她。
“等等，把棠棠的微信推给我吧。”
周染一顿，警惕道：“加她做什么，培养她当小眼线吗？”
“怎么会。”徐沉意失笑，含笑的声调低低沉沉，不紧不慢地说，“她喊了我好几声姐夫，那么我这个当姐夫的，新年不给一个红包，有点说不过去了。”
周染憋了憋，仍是没忍住说：“我还没同意呢。”
“没同意吗？”徐沉意提醒，“你刚才可是说了‘她姐夫’。”
周染：“……”
周染投降，把手机交给了周棠。
徐沉意不知道和周棠说了什么，周棠一个劲点头，听话的不行。周染眼睁睁看着她妹熟门熟路的把自个儿微信推给了徐沉意，然后吧嗒吧嗒打了好多字。
周染：“……”
这到底是谁妹妹！她现在很想把她妹打包空投到墨尔本。
周染后面和徐沉意聊了没两句，徐沉意就有事，挂断了电话。没过半分钟，周棠到账五位数，周染到账七位数。
周染和周棠都惊了。
周棠瞬间被收买了，在一边直接崇拜她姐夫崇拜的不行。
周染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他。
【周染：？干嘛转我钱？】
【周染：还有，转我那么多做什么？】
徐沉意的回复有点慢。
【大概是害你脸红的赔偿？】
周染瞄了眼她妹，小叛徒。
她盯着金额想了想，在徐沉意的金额上加了一元，重新转了回去。
【徐沉意：？多的一块钱是？】
周染不甘示弱，回他。
【昨夜辛苦费。】
【徐沉意：。。。】
也许是被一元辛苦费噎住了，周染难得见徐沉意回复省略号。
她心情愉悦，有种扳回一局的舒爽感。
但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
徐沉意多转回了十个一块钱。
【提前给你的辛苦费。】
【既然一元一次。】
【下回换你来动。】
【十次。】
周染：“…………”
周染坐在车上，已经无暇顾及周棠和司机了。
她用力往下拉帽子，将整张脸藏在里面，缩在后座歪头装睡。哪怕脸红热得红彤彤的。
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也假装没发现。
她真是自作孽。
-
周染春节在周宿林家住了下来。
徐沉意原本计划初四回国，但时间一拖再拖。
周染猜他应该是工作上的问题。两人几次视频时，都看到他在办公室，穿着西装，商务蓝牙耳机没来得及摘下来，一边看文件，一边分心和她聊天。
周染不懂商业，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她不想他那么辛苦，分明分身乏术，却还要抽出时间顾着她。
只不过她还没说出口，徐沉意倒是先看出了她的心疼和欲言又止。
“染染，陪陪我。”
他在镜头里，深棕的卷发散落在眉眼，琥珀色的眼瞳温柔地注视她。明明有疲色，却在对望过来的一眼中，全部化作了欣然喜悦和满足。
周染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来。
后来的几次视频，徐沉意照旧边工作，边和她聊聊天。周染趴在镜头前，时不时应和两声，然后安静地陪着他。
哪怕远隔重洋，可他们仍在一起。
这一个新年，徐沉意始终在周染身边。
-
年初七，法定假期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回归到工作岗位。小区里车辆也多了起来。
周染半个月的假剩下一半。
住在大伯家的这几天，她没有安排紧密的训练和比赛，不用变成空中飞人在几大洲间飞来飞去，也没有商务通告要跑，整个生活节奏放慢。算起来，这应该是她近两三年来过的最舒心悠闲的一个假期。
不过周染很自律，哪怕没有比赛，也会每天坚持锻炼，保持一定的运动量。大伯母和许阿姨每天好吃好喝投喂着，她也没有丁点变胖的痕迹。
倒是周棠，大鱼大肉点心奶茶吃着又不爱运动，下巴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她哭嚎要减肥，要求跟周染一起每天晚上跑步。
小区地方大，里面专门建了一个健身中心，室内球馆、户外网球场、篮球场、塑胶绿道全都有。
周棠长久不运动，慢跑了两公里直接累趴下。周染见鼓励不动她，只好自己继续跑。等跑完十公里，拉伸完，周棠还累倒在篮球场边上，一个劲地后悔吃太多。
周染好笑，把周棠硬拉起来，带她回家。
夜黑的早，周家客厅里亮起的灯比往日更亮。
周染回来，却在客厅见到了一张熟面孔。
——周宿琦。
周染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与此同时，客厅的三个人抬头看过来。
周宿琦停下和周宿林、方菲聊天，转头看过来，微微一笑，自然地开口：“染染，棠棠，你们回来了啊。“
周染一手扶墙，垂头换鞋，默不作声。
倒是边上周棠叫了声：“姑姑。”
室内很安静，氛围有些许微妙。
周染置若罔闻，她换好鞋，神色格外平淡。
她和周宿琦在芬兰的谈话很不愉快，两人不欢而散。这儿毫无征兆遇见，她也实在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
说来讽刺，她们母女之间，好像没什么能心平气和聊下去的话题。一见面，不是争执就是吵架。
大过年的，周染不想在大伯家闹得不开心，索性直接回避：“跑了一身汗，我上楼洗个澡。”
说完径自上楼。
周宿琦张了张口，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周染上楼的背影，她眼中的落寞掩盖不住。
大伯母方菲叹了口气，安慰她：“慢慢来吧。染染的性格像你，也是又烈又倔。而且这回，我们没把你要来的事告诉她。”
周宿琦收拾好情绪，沉默了两秒，略带后悔地感慨：“也是我当年不好，把她一个人扔在云星市……”
“当年的事不要再提了。”周宿林打断她，“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真想获得染染的原谅，以后好好对她，多关心她一些。这些年她一个小姑娘在国外比赛不容易。”
“是啊宿琦。”方菲拉住周宿琦的手，“母女没有隔夜仇。染染虽然喊我们大伯、大伯母，但我们毕竟是外人，有些事儿我们劝了没用。你真关心染染，她会感受到的。”
周宿琦点头：“我知道。”
周染没听见楼下的对话。
她洗完澡，在房间里吹头发。周棠和她待在一间房，窝在懒人沙发里忙着发微信，时不时余光瞅两眼周染。
周染察觉到了，没说话。
隔了半个小时，房门敲响，周宿琦在门外。
“染染，我们聊聊？”
周宿琦直接找上来，周染觉得在大伯家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而且大伯和大伯母没有通知她周宿琦会来，恐怕也是存了两人能好好聊聊的心思。
另外，他们很了解她，要是提前告诉她周宿琦要来，她今天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染在睡衣外面直接套了件羽绒服，拉开门对周宿琦说：“我们换个地方聊。”
“好。”
周染和周宿琦没有走远，就在楼下花园里。
院中空无一人，像是给母女俩留了空间。
门廊的灯散发着昏暗的幽光，照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周染开口飘出一股淡淡的白气，她口吻平静地问：“你要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周宿琦工作作风干净利落，可一到了女儿面前，就变得局促拘谨起来，“我是想问问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头疼不疼，右手感觉怎么样？”
周染双手插在兜里，语气平平：“挺好的，头不疼，右手也没留下后遗症。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等等。“周宿琦忙叫住她，踌躇了会儿说，“染染，你是不是和徐沉意谈恋爱了？”
冷不丁从周宿琦口中听到徐沉意的名字，周染游移在别处的目光骤然一收，警惕地盯住她：“你怎么会知道徐沉意？你想做什么？”
“染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周宿琦见状连忙解释，“之前在芬兰医院，我看见他了。”
周染：“所以你调查他？”
“一个男人出入我女儿的病房，难道我不该调查吗？”周宿琦下意识提高了音量，直截了当地反问，但下一瞬立马降低声音，像是生怕惹得周染不快，尽量温和委婉地说，“其实谈不上调查，你男朋友身份显赫，在欧洲做生意的人都听过他。不过生意归生意，他作为你的男朋友，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些。徐沉意家世好，长相出色，年纪轻轻就管理那么大的企业，的确非常优秀。你们年轻人谈恋爱妈妈也不反对。”
周宿琦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不过未来如果你决定要和他一起走下去，那还是需要多方面考虑的。那么优秀的人，身边多的是莺莺燕燕。你得看他私生活乱不乱，有没有和别的女人藕断丝连，心里有没有白月光……”
周染前面听得还算明白，作为母亲，周宿琦会调查徐沉意她并不感到意外，但后面越听越离谱。
徐沉意洁身自好，绝对不是周宿琦口中的那种人。
她不傻，琢磨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周宿琦不希望她和徐沉意在一起。
周染心里不痛快，忍着立马走人的冲动，面无表情直白道：“不用拐弯抹角了，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你拒绝了他公司旗下滑雪板的终身代言。”周宿琦坦诚，“我以为你们之间有感情上的矛盾，查下去正好发现这家公司是他为了——”
“你等一等。”周染打断她的话，皱起眉，“我只拒绝过一个终身代言，是ZERO公司，你的意思是，ZERO是徐沉意的？”
“你不知道？”这下轮到周宿琦意外了。
周染按捺住内心的惊讶与不平静，摇头缓慢地说：“我在网上搜索过，ZERO的老板是一个叫大卫的加拿大人。”
“大卫是ZERO首席执行官没错，但他是代持股份，负责公司管理和经营，实际ZERO最终受益人和控制人都是徐沉意，他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周宿琦说完看着周染。
周染有片刻地怔愣。
她像是回不了神，又像是在慢慢消化这个消息。安静了须臾，她抬眸忽而问：“你刚才说，这家公司是他为了什么？”
周宿琦看她一眼，叹气：“我本来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直接和你说分手，你肯定不理解会怪我，让咱们糟糕的母女情雪上加霜。但我不希望你被瞒在鼓里。关于ZERO，其实是徐沉意为了他的恋人创办的公司，ZERO去掉R，字母换个顺序是一个名字ZOE，据说他喜欢的人喜欢滑雪。而且网络上盛传山海系列的设计者，也是徐沉意。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叫ZOE的人，你和他在一起，我很担心你会受伤，我不想你像我一样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而且还是和你同名。染染，你别陷太深。”
周宿琦担心地望着她。
事情的真相也许会给周染沉重的一击，可她不能无动于衷看着女儿一步步陷进去而受到伤害。趁着两人刚在一起，趁着感情没那么深，周染能及时了断。
“染染，我知道你难过，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周染浅浅地笑了下，摇头：“来不及了。”
周宿琦一愣。
就在此时，周染手机响起。
是周棠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略带激动地喊：“姐姐，往东边看，还有五秒，五、四、三、二、一，抬头看——”
周染不明所以，抬头往东边看。
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在夜空中乍然响起，随即砰的一声，在沉寂的黑夜中爆发出绚烂的火花和光彩。
五彩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夜空。
一朵接一朵，直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耀眼光芒映入周染的瞳孔中。
烟花巨大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出来观看。
周宿琦奇怪：“市区禁烟花，这人不怕被抓吗？”
周染说：“放的位置在郊区，不禁烟花爆竹。”
一个个璀璨的图案接连不断地在夜幕上演，就在即将结束时，夜空中的烟花突然变成了一幅Q版巨型图案。
一个小姑娘带着头盔护目镜，脚上穿着滑雪板，以一个酷炫的姿势在滑雪。
而在图案的下方，赫然用两串英文写着——
Zoe happy Chinese new year！
I Miss You.
周染定定地望着那副图案，喉咙上下滚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问周棠的问题，也已经有了答案。
徐沉意回国了。
话筒里，周棠扯着嗓子喊：“姐姐，这是姐夫送你的新年烟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染喉咙发干，握紧了手机：“他在哪里？”
“东边路口红绿灯，姐夫在那边十字路口的天桥上。”
周染挂断电话，匆忙和周宿琦说：“我出去一下。”
周宿琦也看到了最后烟花拼成的Q版人物和文字，似是意识到什么，犹疑地看向周染：“染染，这是……”
周染停下脚步，转头说：“你刚才说的事情，我能告诉你答案。”
周宿琦一愣。
“Zoe是我，他的白月光也是我，ZERO和山海，也是为了我。徐沉意没有过别人，他心底的人，从来都是我。”
垂下的手握紧手机，周染深吸一口气，却仍抵不住澎湃新潮。
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在今夜全然揭开，他隐藏在深处心思，终于见得日光。
她想立马见到他。
“所以你想继续劝我的话，恐怕来不及了。”周染笑了起来，“我已经彻底陷进去了。”
-
周染按周棠的地址找过去。
天桥距离别墅区不远，徐沉意大概是买通了周棠，特地选了这个地方为了她准备一番。
周染跑上天桥，速度逐渐慢下来。
她看见了远处，背对她的一个熟悉背影。
一声不响从国外回来，一声不响地为她备下巨幕烟花，还一声不响地为她成立ZERO，送她代言为她默默设计山海……
如果不是周宿琦，她也许到最后都不会知道，ZERO背后的人是他。
周染忍着鼻尖酸涩，深深吸了口气，拨通徐沉意的电话。
电话秒通。
“烟花看到了？”徐沉意在电话那头轻笑。
听见他的声音，周染眼眶立马红了，她用力忍住情绪，咬唇应了声：“嗯。”
徐沉意没察觉她的异常，笑着说：“新年快乐，染染。”
周染：“新年快乐，男朋友。”
徐沉意依然背对周染，他靠在天桥扶手上，大衣衣领被风吹得敞开，他笑了起来：“要许一个新年愿望吗？你的男朋友帮你实现。”
周染看着他的后背，开玩笑：“摘星星摘月亮这种也行？”
“唔……虽然费点劲，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徐沉意笑，“谁的女朋友没点不切实际的理想呢，得适当的维护一下。”
周染揭穿他：“你干脆说我白日做梦好了。”
徐沉意赶紧说：“这话我可没说。”
“好了，既然你问我新年愿望，那我说一个实际点的。希望——”周染拉长了语调，十分吊人胃口，她一步步靠近，在他背后定住脚步，轻声而又认真地说，“立马见到我的男朋友。”
话筒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在一起。
徐沉意一怔，瞬间转头。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看到了就在跟前的周染。
周染同样没有挂断电话，她的眼眶红红的，笑望着徐沉意：“愿望实现了，我的男朋友已经在我面前。”
四目相对，徐沉意率先挂了电话。
他敞开双臂，眉眼舒展，笑容温煦：“给男朋友抱一个。”
话落，周染几乎是飞扑进他的怀抱。
徐沉意抱着她倒退了两步，脸颊贴在她的发顶，沉沉笑了两声：“这么着急？”
周染情绪外露，紧紧抱着不撒手，坦荡地承认，“嗯，我着急，特别特别着急见到你。”
徐沉意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两人静静相拥。
“徐沉意。”周染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低的，“ZERO是你的吗？”
徐沉意静了一瞬，没有隐瞒：“怎么知道的？”
“我妈告诉我的，ZERO和山海。”周染声音闷闷的，“她知道咱俩谈恋爱了，私下偷偷调查的。如果她不调查，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
徐沉意将她露在外边的手抓进自己手里：“不告诉你是不想让这些变成你的负担。我只希望你能顺遂、开心。但现在好像弄巧成拙了？”
周染摇头：“没有，我现在也很开心。”顿了顿，她闭起眼睛，轻轻地说，“就是有点后悔。”
后悔不信任他，后悔离开他。
徐沉意明白她说的意思，但他什么也没说，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徐沉意。”周染睁开双眼，遥远星河闪亮，映入她的眼底，她认真地说，“希望下辈子我还能遇到你。”
比你早一步爱上你，然后对你更好些。
“嗯？”徐沉意揶揄，“这么着急预定我下辈子啊？”
周染嗯了声：“你这么好，我要是不早点下手，指不定让别人抢走了。”
“不用抢。下辈子下下辈子，如果有轮回，每一世我都会早早找到你。”徐沉意说话慢条斯理，带了些调侃，文绉绉地补充，“必不会让夫人等着急。”
“……”周染，“什么夫人，我还没说嫁给你。”
徐沉意反应神速：“你是在提醒我求婚吗？”
周染：“……”
徐沉意挑眉，一本正经地说：“虽然仓促了些，也没什么准备和仪式，不过苍天为证，日月为鉴……”
周染一把捂住他的嘴，匪夷所思地问：“你国内才上了几年学，哪里学来的这些文言文啊。”
徐沉意：“……”
周染松手。
徐沉意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字：“我……”
“现在不许说。”周染立马打断他，脑子一抽，学徐沉意的“做三遍”威胁，“再说我强吻你了啊。”
“……”
一片死寂。
周染反应过来，她很想逃跑，但这很有临阵脱逃的意思。她硬撑着不让自己尴尬，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故作淡定，左看右看东拉西扯：“这里风景不错。”
“你确定大晚上能看得清周边的风景吗？”徐沉意笑得乐不可支，拉住东张西望就是死活不肯看他的姑娘，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让她只能看自己。他弯腰低头，意味深长地注视她，“最好的风景在这里。”
两人静静地对视。
周遭的一切似乎成了陪衬。
望着徐沉意盈盈目光，周染像是被美色蛊惑了。
心底的蠢蠢欲动再也克制不住，她踮起脚尖，仰起头，反客为主地亲了上去。
徐沉意配合她低头，在她亲下来的瞬间，轻笑呢喃：“求之不得，欢迎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