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伶走出单元门,正是2月末,夜晚的北风比白天还嚣张,不到3月春天一点都不露痕迹。

    她顶着烈风走了大概五分钟,在街道转角处终于看见一个勉强可以算上是超市的日用杂货店。

    把日用品都挑了个遍,结账的时候拿了包没爆珠的万宝路和一个打火机,从外衣兜里摸了钱出来结了账,走出店门。

    风小了点,她拿出一根烟叼着,手捂着火机,点上烟,轻轻呼出一阵烟雾。

    一根烟都燃尽了,头疼缓解了。她把烟掐灭,扔进店门口的垃圾桶。手指长时间暴露在外面,有点僵。她偏了偏头,看着街道尽头的那辆越野。

    薄伶把手插进兜,慢慢朝着那辆越野走了过去,在离车尾还有10多米的时候,越野发动引擎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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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阚修刚打开门,梁玥就往门边扑了过来,他急忙闪进屋关上门。

    梁玥扑到了他身上,这一扑比刚刚跟那女生的一撞不知大了多少倍冲击力,他闷哼一声。

    “放我出去!!我要找我儿子!!“梁玥拼命想拨开他,嘶吼着。

    他紧紧抱住梁玥,怀里的女人发着抖,像头受惊的困兽,嘴里还在念叨着:“我的儿子啊,阿修,阿修去哪儿了啊?”

    屋里一片狼藉,出门之前热好的饭菜都被女人扔在了地上,一大片油渍在地板上泛着光。

    他轻轻顺了顺女人的背,安抚道:“妈,我回来了,阿修在这儿呢。”

    梁玥跟没听见似的,还在全力挣出他的怀抱,他收紧胳膊,顾不得疼痛,不停安抚着她:“妈,阿修在这儿。”

    过了十多分钟,梁玥才渐渐安静下来,视线漫漫聚焦到阚修脸上,接着落在阚修额边微湿的头发上。她突然变了一张脸,温和地笑着,摸了摸阚修的头:“阿修,去哪儿玩啦?怎么一头汗?”

    “跟司野打篮球去了。”阚修边说边把她轻轻揽到沙发上,避开了碎在门口处的玻璃花瓶。

    梁玥儿没回话,闭上了眼睛,过了会睁开眼睛,转头轻声对阚修道:“阿修,我又犯病了?”

    阚修轻轻顺着她的背,过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儿子,你还是…把我送到医院去吧。”梁玥轻轻说,疲惫地用双手遮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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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巍站在客厅窗前,双手插在裤兜里,望向楼下。

    听到开门声,他侧头,身形没动。薄伶右手指勾着大塑料袋,进门带着屋外的寒气。

    “明天早点起,送你去学校报道。“”顾巍回过头。

    薄伶把袋子扔到餐桌上,很大一声响:“我要是不去呢?”

    “那你觉得,凭你这能耐,你还能干什么?”顾巍仍是背对着她,缓缓地说道。

    薄伶轻吸了口气,压下闷火,从塑料袋里拿出洗漱用品,又从卧室里拿了套运动服进了卫生间,锁上门。

    顾巍跟没听见薄伶乒乒乓乓一阵似的,仍是紧紧盯着楼下那辆刚刚停稳的越野。

    就是薄伶在街道尽头看见的那辆。

    卫生间内,薄伶脱下上衣,果然左肩肩头那一块被撞得乌青,在象牙白的肤色上很显眼。

    她天生是小磕小碰就会有淤青而且短时间还消不了的体质,当初在锁骨上纹了一行字过了一个月疤才退掉。

    想到罪魁祸首,又想起楼道地上的几滴血。薄伶上楼的时候那几滴血还在那静静躺着,像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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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阚修撕下在拳馆草草包扎的绷带,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咬牙用酒精将伤口消了毒,再用新的白纱布从胸口裹到背后绕一圈。

    处理完后,他额头密布细细的汗珠,简单用毛巾沾了水擦了擦身上,套上毛衣推开门。

    客厅内,梁玥已经恢复正常,正小心翼翼地打扫那一地狼藉,见阚修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开口问道:“阿修,明天就开学了吗?”

    “嗯,明天李婶过来。”阚修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

    “听说,隔壁顾叔的女儿回来了。”梁玥继续擦着地板。

    “女儿?”阚修皱皱眉,喝了口水。

    顾巍是拳馆的教练之一,但阚修与他接触不多。

    不过跟其他教练不同的是,顾巍身材精瘦,不像个拳馆教练,反而像个白面书生,还是个跛子,也没听说过他结过婚。

    “听说是刚出生就给抱错了,不过也没看见过他抱错的那个孩子呀…”梁玥停下来琢磨着,看向阚修。

    他放下水杯:“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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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中算是这座小城最好的中学了,跟别的中学不同的是,八中不用穿校服,只需要在周一集会升旗或者有领导来视察的时候得摆摆样子,但必须带着学生证才能进出校门。

    颇具年代感的桑塔纳停在了学校正门对面的街道,薄伶坐在副驾看了看车前人行道匆匆往校内赶的学生,书包搁在腿上,撑着额角靠在车门边,没动也没说话。

    顾巍瞥了她一眼::“去教务处找王主任,六点我来接你。”

    薄伶终于有了表情,一言难尽地转过头:“六点才放学?”

    顾巍挑了一边眉:“这是在中国。”

    薄伶呼出一口气,打开车门,把书包扔右肩上,狠狠关上车门,车玻璃都抖了几下。

    顾巍很迅速地开车走了,唯恐薄伶回过身踹车身一脚。桑塔纳屁股吐出阵阵黑烟,薄伶呛得摆了摆手,咳了声。

    薄伶看着校门正上方烫金的“厚德载物”眯了眯眼,视线又定在了往校内走的一个背影。

    “卧槽!号外号外,我们班!有转校生!!!”司野背着书包跟猴似的窜进高二3班,在门上拍了一下,挺响,在讲台上等着上课铃响的数学老师都转过头来。

    全班哄闹起来,有人问:“男的女的?”司野捂住心口,夸张地用台湾腔说:“正妹噢。”

    大部分男生都兴奋地拍桌子,连数学老师都忍不住笑了:“你们真是…”

    “整个走廊就你们班最吵!”王主任的身影还没出现在教室门口,就先听到他熟悉的怒喝。

    司野缩了缩脖子,一溜烟窜到教室后排了,全班看他这样子又哄笑一声。

    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走进教室,气势汹汹,跟司野一样重重拍了拍门,又吼了句:“你们李老师一走是不是就没规矩了!”

    全班假装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低下头自做自的事。薄伶跟在他身后一米处,腹诽王主任的海量,皱眉摸了摸耳朵。

    数学老师没有骨气讪讪地笑:“这是咱们班的新同学?” 全班才注意到门框处若隐若现的身影。

    女生很高,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儿,很白很瘦,长发散散地扎成低马尾,没有装饰的短款黑色羽绒服里面套了件卫衣,宽松的灰色运动裤,脚踩…一双限量款的AJ?

    当然,限量款的鞋只有男生注意得到,女生们都被她随意往那一站脖颈特直的姿态吸引住了:“这姐妹好帅啊…”

    ”嗯。“王主任回头对薄伶点了点头,薄伶走到讲台边,开口:“薄伶。”

    阚修一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着头看手机,司野听到薄伶开口后激动地往后一靠,椅背撞到他桌子。

    “啧。”阚修往前推桌子,司野回头:“修哥,看正妹啊。”

    他看向讲台,嗯,的确正,然后又低下头摆弄手机。

    司野用不成器的眼神瞥他一眼,回过头去。

    “你先坐在,嗯…阚修,你又干什么呢!”王主任又一声怒喝,薄伶望向最后一排。

    阚修慢悠悠抬起头,司野笑嘻嘻地又用椅子撞上他的桌子。

    “司野,整天嬉皮笑脸的!下午放学了你跟阚修来教务处找我!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迟到了又翻墙!”王主任吼道,随后轻声对薄伶说:“你就先坐阚修旁边吧。”

    没想到都四十好几了,还有两幅面孔。司野用乞求的目光眼巴巴望着阚修,阚修没说什么,手掌心转着手机。

    薄伶右肩背着黑色书包,抬起步子走下讲台,往窗边最后一排走去,左肩头还隐隐疼着。

    阚修往后仰,后背全贴着椅背,下巴微微抬,他的目光跟薄伶在空气中交汇,都带着不屑。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年轻,骄傲,自我,是他们的标签。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不知道,他们的相遇,是早已经被安排好的,命运就像一张大网,网住他们的十岁到他们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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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撞?”阚修把手机扔桌面上,从桌肚下往前一踢。司野椅子一抖,急忙转过头,过程中风轻云淡地瞥了薄伶一眼,又对着阚修笑嘻嘻。

    她面朝墙,趴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

    “修哥,讲义气!等会下课小卖部你随便选,我请。”司野嘿嘿一笑,又往薄伶后脑勺投去两三眼。

    下课铃响,阚修顺着司野目光看去,只能看见薄伶绑着的马尾就快散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

    他拿起手机起身:“擦擦口水吧。”司野起身跟在他后边,小声说:“说实话,我觉得新生比姚珂还正。“

    阚修没说话,不急不慢地走出教室门。不出所料,姚珂靠着走廊栏杆,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发梢的卷儿,手链随着手腕的动作发出脆响,见他走出来,眼神发亮。

    见他就瞥了自己一眼,脚步都不带停一下,“阚修!”姚珂蹦到阚修身旁,挽住他的手臂,“放学后看我跳舞去吧,老地方。”

    “珂姐,你这也忒不矜持了点吧。”司野走在阚修另一侧,“修哥放学后得和我去教务处呢。”

    姚珂瞪大眼睛:“这才开学第一天呢,又犯事儿啦?”阚修没回答,她便晃了晃他的手臂,他才没好气地说:“翻墙。”

    三人走到小卖部,阚修拿了瓶矿泉水,想了想是司野请客,换成了依云。结账的时候他瞅了瞅司野手里的柠檬茶,轻笑了声。

    司野拧着眉:“我可没这么娘,买给新生的。”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新生?女的?你们班的?”姚珂追问着,司野摆摆手:“别怕,是我的菜。”

    回教室的时候上课铃还没响,薄伶倒是没趴着了,双手插外衣兜里,冷脸靠着椅背,毫不客气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班长气得不行,脸涨得通红,“好好跟你说话还…”

    班里不少人都转过头来,眼神从班长又飘到新生。肃冬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显得薄伶的脸更加白,还发亮。

    “哟,班长?啥风给你吹教室后头来了?”司野凑过去,嬉皮笑脸地把班长从自己座位边拉开。

    “我就问她手机号码多少,班级通讯录得存,她怎么可能没有?还说我事多!”班长说完,委屈地看了一眼薄伶,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薄伶轻轻翻个白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阚修坐了下来,她又往墙边靠了靠。

    阚修侧过头,薄伶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侧过头看他,正要开口说话,司野拿着柠檬茶在她面前晃了晃:“嘿,薄伶是吧?柠檬茶,请你喝。”

    她轻飘飘地抬眼,抿嘴不说话。

    “别生气啦,我们班长就是瞎热情。”司野毫无底线地说,把柠檬茶往她桌上一放,笑了笑转过身坐下了。

    司野还乐呵呵地想着自己刚刚那笑是不是还挺帅挺治愈的,就听到薄伶低声还带着笑意说:“奔完丧了?”

    他猛地转过头,见薄伶饶有兴趣地看着阚修,这句话不是对着他说的。

    阚修滑手机屏幕的手指停下,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薄伶,眯了眯眼:“是你?”

    上课铃响,薄伶也眯了眯眼,收了笑转回头,没再说话。

    她对这同桌前一晚滴在楼道间的血是怎么来的没兴趣,也对他没迟到没翻墙却跟着前桌共患难的义气没兴趣,就是想起来一个小孩。

    自己本来就没手机,更别提手机号了,班长还在那不相信地问问问,要是几个月前,她一摞书早就扔过去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班里人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薄伶转了转脖颈,顾巍提前给学校外边一家餐馆打好了招呼,以后中午她就在那解决午饭,吃完后回学校休息。

    还挺像回事的。

    她不太饿,早上顾巍煮的虾仁玉米粥还挺好喝,也可能是前段时间没怎么好好吃饭,她喝了两大碗。

    罪过。这胃口怎么越来越大了。

    中午休息时间有两个小时,从这儿走到上学路上看到的一个公园大概要,半小时?一来一回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鸭舌帽戴上,站起身,决定散散步来弥补这几天犯下的错。

    薄伶方向感挺好的,9岁那年从洛杉矶被绑架到蒙哥马利,一个月后逃出来时还能准确地记得最近的一个警察局的位置,啧啧。

    虽然最后又被抓回去了。

    公园不大,就一条泛着绿光的不知道是湖是河的水流穿过河堤,河堤两边种着排成排的柳树。中午人不多,公园旁边的居民楼裹在饭香里。

    薄伶走得脚酸,算了算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吧,于是在石凳坐定,从外套兜里掏出打火机和万宝路。

    “薄伶?”身后响起略带兴奋的声音。

    她回头,果然是司野。

    司野见她叼着烟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愣了愣,心想这妞够辣,说道:“真是你啊!你在这干嘛呢?看你一中午了!我家就住这后边的居民楼!”

    薄伶没说话,转过头点燃了烟,轻轻吐出一阵烟雾。

    司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诶,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啊,”顿了顿又说,“要上课了啊,一起走吗?”

    刚说完司野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薄伶还是没反应,往前走了两步接通电话:“修哥…我还没到呢…嗯…她在公园呢…啊…好。”

    挂了电话,他走到薄伶面前:“修哥说你爸好像在找你呢,你跟修哥是邻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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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伶站起身,把烟头怼在垃圾桶盖顶,灭了之后扔进垃圾桶。

    风卷起她的发梢,虽然快要开春了,北方的风刮在脸上仍是抽得人一激灵。

    薄伶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双手插进外衣兜。

    每当感觉到冷的时候,她就有些想念在美国西海岸温暖潮湿的空气,光凭想象就能让身子暖和些。

    已经控制自己不能再往回看了,但人就在这止步不前,看不到未来。

    “薄伶!一起走啊!”

    身后司野嚎了一嗓子,她没回头。

    自从开学第一天中午在公园碰到他,之后每天他都跟有任务在身似的跟在薄伶身后回学校,护花使者扮演得挺起劲,一路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管薄伶根本不开口。

    她已经给顾巍打了招呼自己午饭不吃,他也准了。

    见薄伶惯常没搭理他,司野也没一开始那么尴尬了,跟在她身后三四步的距离走着。

    -修哥,人在。

    他边走边编辑完短信发出去,抬头却蓦地发现在前面悠悠散步的薄伶不见了踪影。

    薄伶走出公园后又看见那辆黑色越野车了,安安静静地停在一片花坛后面。车膜颜色深,完全看不见车里什么景象。

    来到这座小城快一周了,这车出现了五次。

    她快步向那辆车走去,走了几步开始跑。

    ************

    走进教学楼的时候预备铃已经响了一次,薄伶插兜晃进教室后门,却跟人撞上了。

    “啊,”姚珂捂着额头退了两步,抬起头,“同学,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

    薄伶鼻根疼得厉害,她比姚珂高了半个头,鼻子撞上姚珂额头,甚至有一瞬间眼前都模糊了起来。但她还是保持着双手插兜,抬起下巴看着特欠揍的样子:“奔丧去?”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倒霉就事事倒霉,速度快跟人能撞上,速度慢也能撞上。加上刚刚没追着那辆越野,她语气恶劣得很。

    姚珂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同班一位女生站了起来:“薄伶你嘴怎么这么欠?”

    哦,好像是之前那位小班长。

    “你…”姚珂正要说什么,有人往后扯了薄伶手臂一把,力气很大,薄伶被带的一个踉跄,那人低声说:“跟她道歉。”

    她脑袋轰一下炸了,站稳后回头就是一拳砸过去,狠劲十足,把最近的阴郁都集中在这拳上了,班里一阵低呼。

    阚修接住了这拳,攥住她手腕一翻,因为低估了薄伶的力气手臂晃了下才稳住。司野跟在阚修身后瞪大了眼睛。

    薄伶很快抬膝踢向他腹部,这一踢铆足了劲,阚修没料到她这么锲而不舍,没防,被踢中闷哼一声,松开她的手腕。

    前两天刚包扎好的伤口可能裂开了。

    薄伶没停手,正想挥出第二拳,却感觉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滴在了唇珠上,愣了一下。

    “你疯了啊!”姚珂终于反应过来,推开薄伶,连同着司野把他俩分开。

    司野震惊地看着薄伶,姚珂扶着阚修狠狠地看过来,也愣住了。

    薄伶用食指抹了抹鼻间,fuck,刚刚跟姚珂那一撞把鼻血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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