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到西安,最快的一班高铁4小时。你在车窗的反光里看见你自己,一个裹着大衣的女人,一件行李也无,头发乱糟糟的,满脸茫然失措。高铁上你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看向车厢上方的屏幕,时速350公里,你在心里默念,快一点,再快一点。你怕,怕来不及了。

    4个小时,你被充斥脑海的各种念头折磨得几乎喘不过气。到了西安,基地派了车来接你,来的是之前吃饭时见过的高英俊,你抓住他劈头就问:“邓放怎么样了?”

    他说:“还在抢救。”你双膝发软直往下坠,此时没有消息已经算是好消息。高英俊伸手扶你,你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自己,说没事。

    上了车,他一边开车一边跟你说邓放受伤的详细情况,省略那些过于专业的名词,概括起来,就是邓放试飞高风险科目时发生特情,为了保住飞行数据,他硬是撑到了最后一刻才跳伞,飞机坠毁在山谷中,他们找到邓放时,他全身多处骨折,已经休克……

    你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将掌心掐出一道道白色月牙,好像疼痛可以减轻你的焦虑。从和他谈恋爱开始,你就刻意避开这些信息,连相关的报道都不肯多看,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你忘记,试飞是一个离死亡多么近的职业。邓放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他飞过那么多架次,处置过那么多特情,怎么会是他?怎么偏偏是他?

    意外来得太急太快,你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如果邓放真的牺牲,你要怎么办?这问题让你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

    高英俊开着车,偶尔侧头看你,满脸忧心忡忡,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你们马不停蹄地赶到基地医院,手术室门口站着几个人,都很面熟,基本都是第一大队的队员。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向你走来,年纪在四五十岁之间,面容刚毅威严,扛着两杠四星的肩章。他对你伸出手:“我是试飞局局长,韩君昊,你是小邓的爱人吧。”

    你匆匆和他握了握手:“我是。”

    “你和小邓的结婚报告还是我批的,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他苦笑了下,目光中有化不开的悲悯。“小邓还在抢救,程序上来说不应该给你,但这是他和你结婚以后重新写的,你打开看看吧。”他递给你一个信封,在你肩上拍了拍,“坚强一点。”

    你双手发抖,试了几次才撕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邓放熟悉的字体,洒脱利落的连笔,你读了两行意识到,这是邓放的遗书。

    抬头他写你的全名,珍而重之,一如他叫你的名字。

    “如果这封信真的到了你手里,对不起,是我食言了。这一生,不负热爱,不负信仰,唯负你。”

    “死亡对逝者是一瞬间,留给生者的痛苦却太漫长。不要为我难过太久,忘了我吧。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你值得更好、更光明、更灿烂的人生。”

    “爷爷年迈,母亲体弱,他们已经失去了父亲,再失去我,恐怕难以承受,请你为我隐瞒,就说我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我爱你。邓放”

    眼泪啪地落在信纸上,将落款的邓放二字洇开,晕出青黑的墨迹。越来越多的眼泪落下来,直到你再也看不清纸上的内容。

    邓放,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叫我忘了你。你捂住脸,不顾众人的目光,失声痛哭。

    你在手术室门前从天亮坐到天黑。“手术中”的红灯熄灭,医生从中走出来,你快步上前,喉咙里一股金属的锈味,说话时声音嘶哑得吓人。

    “医生,他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了,还要继续观察。”

    高悬的心终于落下,走廊里响起一阵掌声,几个大小伙子都红了眼睛,如果不是有人扶着你,你几乎当场瘫软在地。

    过了片刻,护士们推着病床出来,你亦步亦趋地跟着,邓放躺在那里,脸色苍白,毫无生气,浑身覆盖着管子和绷带,你只觉得心如刀割。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

    “看病人自身吧,麻药过了,差不多就该醒了。”

    “嫂子,你去休息会吧,这有我们呢。”一个试飞员过来劝你,剩下的人纷纷点头,被你拒绝,“让我留在这吧,不看着他我不放心。”他们见说不过你,只能离开。

    病房安静下来,终于只剩你们,你伸出手,想碰一碰邓放的脸,可他的脸大部分让呼吸面罩盖着,最终只摸了摸他额前刺刺的发茬。

    “邓放。”你无声地唤他的名字,一遍一遍。

    这一天情绪如过山车般大起大落,你筋疲力尽到极点,耳边是心电监测规律的仪器声,说明邓放的呼吸心跳平稳,他还好好地活着,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你安心。你困得睁不开眼睛,握着他的几根手指,含含糊糊地说话:“邓放,你快醒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伏在邓放的病床上打了个盹,浅眠中你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以很轻的力量反握住,你立刻便清醒了。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邓放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你。压抑多时的委屈和后怕此时才逆流而上,你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眼泪,恨不得要把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你吓死我了邓放……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邓放眉心微蹙,他的手抬起来,你赶紧俯身凑过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头,掌心翻转,接住从你腮边滑落的一滴泪。

    他只能发出气音,你却听懂了。

    是两个字,“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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