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里有人这样评价过Kescord的新人培训系统:“他们把你丢进海里,让你游泳,然后你就学会了游泳。”

    “换言之,他们要求每个人都是天才。”

    裴湛这个始作俑者,这些年对外界的评价不置可否,甚至嫌天才不够用。

    “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人?”

    他随手把一叠厚重的简历扔回桌面,纸页哗啦一声四散开来,每一张都写满了世界顶尖名校和各大行业奖项,可在他面前也够不上一块敲门的土砖。

    陈辛凌显然对他瞬间从恋爱模式到工作状态的切换有些措手不及,被怼得一时无话可说。

    “你拿这些人给我看,是想跟着我每周都往这飞?”

    陈辛凌半垂了眸,一脸颓败:“那,我再让HR去挖。”

    裴湛摆摆手,明显是没这个耐心:“不用了,晚上跟我去吃顿饭。”

    金讯倪家的二儿子倪珩已经通过助理联系他很多次。

    倪家回国多年,在美国根基已经不深,这次好不容易借了人脉找到裴老,裴檠就跟孙子提了一嘴,说对方想谈谈合作。

    可裴湛清楚,他再怎么拐弯抹角,哪怕说出花来都是为了芯片法案的事,可这事上两人是竞争关系。

    晚上的饭局约在了倪珩的游艇上。

    时间不到七点,一辆低调的商务mpv缓缓驶入码头。随着干净的白手套轻轻转动方向盘,司机把车停进车位,陈辛凌和裴湛还没来得及下车就看见了倪珩。

    形象和助理查到的差不多。

    倪珩和两人差不多年纪,一头金棕小卷毛,半敞的花衬衫配上丝质白短裤,胸口上若隐若现的口红印,一副只会吃喝嫖赌的二世祖模样,搂着两个衣着清凉的白人美女靠过来。

    “Good to see you both!”他三两步走过来,松开臂弯里的女人,嬉笑着朝裴湛伸出手。

    裴湛从头到脚扫过一眼,眼里没起波澜,一脸冷淡地回握:“久仰。”

    倪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裴家的势力他是知道的,虽然裴湛早早创业独立于家族荫蔽之外,可华侨二代圈子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十个有九个半都是玩咖,再加上国外玩得野,再励志的二代也不过是套了层罩子,逃不开纸醉金迷四个字。

    可见到裴湛这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姓倪的怀着满腹心事,依次和两人握过手,算正式打了招呼。

    “倪总这船不错啊。”裴湛扫了一眼船体,至少65寸,三层,底下带泳池。

    倪珩本来稍领先半步,走在前面带路,闻言立马缓了脚步拉近距离:“哪里哪里,对裴总来说还不就一句话的事。只是老美这两年疫情实在严重,我想着游艇比外头安全,这才拖出来用一回。”

    姿态越低,诚意越足。

    那边还在继续说:“要是裴总喜欢,我找人订艘更大的,停长岛或者布鲁克林都方便。”

    “倪总客气,可我最近重心逐渐转回国内,不劳破费。”

    倪珩闻言暗自盘算:转回国内,意思是芯片的事没兴趣了?这是在示好?

    没等他想明白,几人上到二层,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吃的喝的抽的,这还不是重点。两人朝旁边偏头一扫,甲板的围栏旁竟站了一排肤色发色各异的泳装美女。

    布鲁克林大桥灯光流溢,此时正好做了一幅活色生香的背景图。

    裴湛挑挑眉看回倪珩。

    被看的人小眼一眯,信手拈来:“不知道二位喜欢什么样的,先选了一批维秘的模特,要是不喜欢可以换。”

    游艇香槟美女,倪珩就不信他没一样感兴趣的。

    陈辛凌在旁边憋不住笑,玩味地看着裴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裴湛倒真有模有样地从左至右仔细扫了一遍,也不说话,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

    不挑人也不说换人,倪珩站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搞不清楚状况,只好求助地望向陈辛凌。

    谁料陈辛凌也不说话,拉开椅子坐到他旁边。

    他是知道裴湛不好这口的。

    当年他玩模特时都还没成年,单纯是因为好奇,现在早已过了劲,但裴湛这人连这样的好奇期都没有。

    两人都这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倪珩使了个眼色,甲板上的美女瞬间散开,连他身边的两个也被撵走。

    餐桌上不一会只剩下三人,清爽又清净。

    没了女人,身边连倒酒的都没有。倪珩这个东道主先给客人倒了第一杯,再电话叫来楼下待命的服务生。

    倪珩先举了杯:“听闻裴总在波尔多有好几个酒庄,这支酒是家父收藏多年的,我好不容易求了过来,看能不能入行家的眼。”

    裴湛微微一笑:“多谢抬爱。”

    玻璃杯碰撞,一阵清脆又短促的轻响后,男人轻抿一口,声音不紧不慢跟上:“没想到倪总还对波尔多的酒庄感兴趣。”

    倪珩暗叫一声不好,说多错多,不小心暴露了调查过他的事。他嘿嘿两声,满脸讨好:“其实是家父感兴趣,既是爱好也是投资,正好和裴爷爷聊过。”

    拿了两个长辈来压他,他斜斜睨了一眼,不说话。

    倒是陈辛凌适时聊些天南地北的闲事,挑点公子哥的共同语言来听。

    闲话家常佐酒,酒再过三巡,客套话说完,自然进入正题。

    “二位这些年在美国发展得这么好,小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不知道方不方便?”

    裴湛闻言眼都没抬,下巴微仰,一口红酒入喉。

    陈辛凌看他没开口的意思,主动把话接过来:“请教谈不上,我们能力也有限得很,倪总请直说。”

    倪珩这饭吃得是胆战心惊。以前只知道裴湛年纪小发展早,声名远扬,一顿饭下来才知道,他浑身上下哪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股子气场真能把人镇得死死的。

    倪珩也学他喝一口酒,强装镇定:“是这样,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芯片法案不是快敲定了吗,我不自量力,想冒昧请教二位这其中细节。”

    “什么细节?”

    “就是,”倪珩清了清喉咙,“听说财政部有计划扶持,不知道对受扶持企业有没有要求?”

    “哦,是这事,”男人这时才抬了眼看他,拇指在酒杯摩挲,一脸坦荡,“那倒是没有。”

    看裴湛答得这么痛快,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倪珩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像是准备了一肚子兵法,竟被一个过河小卒抢了先。

    随着国内芯片行业被制裁,美国这个时候正是满地捡钱的好时机,多少人守着盼着捞点好处,可一没人脉二没技术实在难行,倪家才想了个擦边混补助的法子,就算吃不饱能尝点肉渣也好。

    他沉思良久,轻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到这个,我也有一件事想拜托倪总。”裴湛说完不经意瞥了陈辛凌一眼。

    “请说。”其实到这倪珩已经大概猜到是什么了,声音也多了几分底气。

    陈辛凌接过话:“我们有个公司正缺个网安部主管,倪总可能听说过,裴总对员工要求不低,所以想问问有没有人选能推荐推荐。”

    倪珩乐得直拍大腿:“那还真是巧了,我以前有个同期,在谷歌做过网安主管,如果裴总陈总有兴趣我可以帮忙举荐。”

    裴湛不意外,朝他举杯:“那就麻烦倪总了。”

    这杯喝完,正事也谈得差不多了,裴湛朝陈辛凌使个眼色,他立马起身去接电话。

    接完回来跟裴湛耳语几句,再跟倪珩为难地开口:“倪总,实在抱歉,公司里有点急事需要我们俩回去开会。”

    倪珩了然:“行,那就不耽误二位时间,这顿没喝完的我们下次再续上。”

    “好,今天多谢招待。”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道别后,二人上了等在码头的商务车。

    车还没开远,陈辛凌从后视镜看着倪珩左拥右抱地被等在岸上的那群模特围在中间,嗤了一声:“这玩意儿不会是碰巧为我们准备了个网安大神吧?”

    裴湛喝得有些多,正闭眼揉眉心:“做梦呢,不过是贼喊捉贼的老掉牙戏码。”

    陈辛凌猛地转过身,语气激动:“所以果然是这货搞出来的!Fxxk off!他想干什么?”

    裴湛笑得不以为然:“他想干什么刚不都说了吗?”

    “哦对,他要做芯片!那不就是我们以后的竞争对手?那你还告诉他这么多?”

    裴湛没理他,放倒了椅背补觉。

    -

    因为在外婆家过了个五一,郑珂这几天作息很健康。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陪外婆吃饭看报,再帮着收拾一下卫生,洗洗扫扫看电视玩手机,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也有一些意外的事情发生——在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金讯突然有动静了,在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

    “真是搞不懂他们,就不能等假放完?”

    裴湛听她在电话那头嘀咕,笑得温柔:“因为美国不过五一啊。”

    “怎么还和美国扯上关系了,他们在那边有动静?”

    他点头,其他没说太多:“金讯的事不急这两天,你安心过节,多陪陪外婆。”

    掩耳盗铃不是长久之计,在裴湛的劝说下,郑珂和张灵前几天已经把窗户纸捅破,所以他知道她最近名正言顺驻扎外婆家。

    “好,我跟教练也联系过了,明后天去接黑黑。”

    “带着它打车不方便,那你开车去还是找人送你?”问完略一沉思,“宝宝,我让Canyon那个保安来给你开车好不好?”

    说到那个保安,郑珂立马想到上次分开前他奇怪的眼神。

    “那个保安,我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他上次送我到家门口一直朝屋里看。”

    可裴湛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惊讶。

    “他是一个朋友推荐来的,很可靠,只是暂时安置在Canyon,”他顿了顿,“在那是大材小用了。”

    “那为什么突然要请司机?我现在也挺好的。”

    裴湛知道公司配给她的司机她都没要。

    “我不在的这几天有司机方便一点,等我回去就不用了,好不好?”

    他语气一软,她就松了口:“那好吧。”

    她不傻,放在Canyon“大材小用”的保安来给她开车,裴湛是在担心她的安全,她在这种事上不会做无聊的坚持。

    至于为什么会有担心,那理由就太多了,毕竟他树大招风,她的仇家也不少。

    金讯的消息是刘映儿放给她的。

    不知道她从哪弄来她的电话,说到B市要请她聚聚。

    也许是刘映儿高中时期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郑珂对她一直讨厌不起来。新驰的事不过是正常竞争而已,和钟庭的事是她自己的选择,说起来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连对裴湛的喜欢也是,喜欢一个人更没有错。

    工作上有了进展,一切都推进得很快。

    Chris节后休假结束,坐镇公司,郑珂把黑黑接回来放在外婆家,然后和络腮胡一起去B市出差。

    络腮胡的名字叫黄国程,看着成熟,其实只比她大两岁。

    和以往的印象一样,黄国程话很少,效率高,训练有素得像个雇佣兵。

    “程哥,我晚上和朋友约了饭局,你想在餐厅等还是车里等?”郑珂坐在后排看电脑,里面是Chris发来的报表。

    “餐厅。”

    “好。”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刘映儿定了上次偶遇的那家日料店,恰好是她和裴湛吃饭那个包间。

    郑珂比她晚到,身穿和服的日本服务员弓着腰帮她掀竹帘。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车。”

    刘映儿笑得和小时候一样温柔,从她手里接过包放在角落:“没事,我也刚到。”

    她看起来刚下班不久,一身职业裙装,妆容发型一丝不苟,是大城市熏陶出来的精英模样。

    她很快转过身坐回桌旁,和郑珂对视:“真要道歉也应该是我才对,都忘了问你是喜欢板前还是包间。板前有观赏性,包间有私密性,各有千秋,是不是?”

    看来是上次被气得不轻,郑珂也没指望这顿饭能安稳。

    “那自然是客随主便。”

    刘映儿没接话,依旧和她对视,郑珂也看回去,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过了良久,对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率先打破僵局:“听说你和裴湛还是在一起了?”

    “嗯。”

    服务员这时轻轻掀帘进来上酒肴,打断了两人对话。

    先上来四道,季节不同,食材和上次也不同。

    刘映儿朝托盘里轻扫一眼:“哦对了,你喝酒吗?”

    她重复道:“客随主便。”

    刘映儿侧头跟服务员说了一句日语,那女生上完菜很快迈着碎步离开,不一会双手捧了一瓶清酒回来。

    她举高酒瓶给两人看。刘映儿只扫了一眼,点点头,服务员得到允许后开酒,两边倒好。

    她先端起杯:“这是裴湛喜欢的,用来庆祝我们久别重逢。”

    郑珂微笑浅酌一口。

    明明是一样的酒,竟然喝起来和上次也不同。

    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好戏紧锣密鼓地开了场。

    刘映儿先提筷,夹起一片黑金鲍。

    “你知道我和他一起上大学么?”

    郑珂敛下眸子,偏要从天妇罗开始吃:“知道。”

    对方边咀嚼边笑,一副对食物很满意的神情。

    “我陪了他很多年。”

    郑珂轻笑,慢悠悠道:“知道。”

    “你别误会,”刘映儿也笑,“我虽然有过不懂事的时候,但不蠢。”

    “飞蛾扑火的事不是成年人该做的,我只要努力过,就不遗憾。况且我不做什么恶毒女配,我只做自己的女主角。”

    这番对白倒不在计划内,郑珂内心微动,抬了头看她。

    只见她夹起一筷子煎鱼,沾了盐粉:“其实新驰的事我已经翻篇了,不过是正常竞争,我不会计较这个。”

    刘映儿今天好像憋了很多话等着她,她安静地听。

    “但我没想到他为了帮你能烧这么多钱,这件事我过不去。”

    郑珂忍不住打断:“那是他爷爷的公司。”

    给家人的公司输血怎么能算烧钱。

    “爷爷,”刘映儿不屑地轻哧一声,“他跟家里的关系你了解吗?”

    看到郑珂眼里的不解,她终于能有一次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这么说吧,在那天之前,他和他爷爷见面的次数不如我和你在这家店见的多。”

    “我想啊想啊,百思不得其解。”她眉头微皱,似乎一脸困惑,“你说他有这么多办法能让你做业务,为什么非要选个麻烦的,还得靠抢?”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他这是抛砖引玉。”她说着大笑起来,“他送了新驰一份十二亿的合同,给了快十亿现金,烧了上亿的利息,只为了把你引到他家人面前。”

    她笑声渐弱,语气终于平静,认真看着她眼睛说:“对你,他从来没放弃过,甚至从一开始就势在必得。”

    酒肴结束,温柔的服务员微笑着过来收走餐盘。该上寿司了,可两人没有心思去管,一个说得痛快,一个听得认真。

    “我高二转学之前找过他,在食堂和他表白,毕竟我们高一就认识,那时候他才刚回国,我自认为是占尽了先机。”

    郑珂记得那天,他被刘映儿叫出去,他们仨在食堂等他,却等来她要转学的消息。

    “可他很干脆地拒绝了我,因为他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我从小自尊心就强,所以当时果断放弃了。”

    “后来机缘巧合,在美国又遇上他,我高兴得快疯了,以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未尽。我为了转进他的学校拼了命地学习,你知道从社区大学转进哈佛有多难吗?”

    她说到这苦笑一声,呢喃声小到像自言自语:“你不知道,你也不用知道,因为你们之间一直都是他在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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