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珂被吓得不轻，久久说不出话来。
很显然她记忆里已经没有他这个人，或者说连他的月亮也没了，但她能记得些其他的。
她喜欢哭的时候把头死死埋进他怀里，眼泪直接从眼眶渗进他胸前的衣料，迅速得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熊仪后来没多久就死了，我也搬家了。”她语气平静，像一个念故事的机器人，“她其实不是哑巴，是智力有缺陷。有一次他爸妈把老鼠药和在饭里，放在卧室里想杀老鼠，被她误食了。”
她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传来：“你说我怎么保护她呢，我根本保护不了她啊。”
“其实那些男生是因为我要保护她才欺负她的，你知道吗？”她从胸前离开，微微抬了头看他，“他们想跟我玩，以为欺负熊仪我就会去追他们。”
“这事没人告诉我，是我过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久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我第一次被霸凌的时候。”
“我那时候很惧怕异性的喜欢，甚至稍微靠近一点我就生理恶心。可是女生们只会讨伐女生，她们认定的事实是，如果不是女生主动勾引在先，男生是不会喜欢女生的。”
平静的语气里带了哽咽，郑珂拼尽全力忍住干呕的欲望。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想想，”她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寻找蛛丝马迹，“哦对了，崔辑帮了我很多。”
“我后来不爱和男生接触了，但是你知道的，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有过跟踪的，偷拍的，大概就是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那时候都是崔辑帮我处理的。”
“再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坏，我身边越来越清净，他不知道怎么被传成了校霸，很多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但他从来不在意。其实我欠他挺多的。哦对了，初中有件事，连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我初三的堕胎传闻。”郑珂看见他眼里的疼惜，安抚地笑了一下，“我那时候有个好朋友叫余蕊，挺可怜的，她爸爸出轨离婚，跟新欢去了其他城市，她和她妈妈留在这里，但她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经常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其中有一个还把她侵犯了。”
她说得尽量轻松简洁，好像这样就可以盖过当时的痛苦：“她谁也没敢说，只告诉了我，可我也很怕，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学着电视里演的，带她去医院做检查。”
“她没有钱，我正好有一点，所以我拿了检查单去帮她缴费，拿着她的东西坐在诊室外面等她，然后就被偷拍了。”
“哈哈，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一切好像都能联系起来。正好我名声不好，正好遇上人偷拍，正好照片里有妇产科三个大字。”
说完又一阵低落：“这是我最对不起崔辑的一件事，他帮了我这么多，但我当时什么也没跟他说。”
“所以狗狗，崔辑我是一定会找到的，不管他躲到哪里。”
-
两人都说了很多话，郑珂说一会停一会，停一会哭一会，到后面甚至哭得有些脱力。
而裴湛心里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通畅感，这种感觉源于一些长久以来的疑惑和积压已久的堵塞。
两人的关系长久以来都好像隔了层纱，哪怕是在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有种悬在半空的不真实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来越亲近，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里也越发堵。
直到刚才的倾诉之后，他终于被淋漓尽致的畅快填满。
到了家，他耐心地给她数当下的要紧事：“我们现在最重要是先把外婆的事情安排好，然后再是工作和崔辑，同意？”
她哭得有些头晕，闷闷地答一声：“嗯。”
他抱着她去浴室洗澡，然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再给她吹头发，收拾完把她塞进被子里，再去收拾自己。
等他料理好一切歇下来，郑珂还没睡着。
他满意地大手一捞，把她搂过来箍进怀里，一下一下啄吻她的发顶，贪恋地汲取她的香味，像是上了瘾。
郑珂本就是硬撑到他回来，半睁开迷蒙的眼：“我们明天一起去外婆家好不好？”
“嗯？”
她手一伸捏在他精瘦的腰线：“我们先介绍你，然后介绍一下医生的情况，然后安排时间会诊，同意？”
她学他刚才的调调说话，声音绵绵软软。
听的人来不及想其他的，适时抓住另一个重点：“那我第一次上门是不是该准备些礼物？”
郑珂说完要说的，打了个哈欠翻过身：“那倒不用，我们家不讲究这些。”
她虽然说不讲究这些，但裴湛是不可能不讲究的。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打开电脑登了各大搜索引擎，到处翻找第一次上门的礼品清单。
然后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发了长达几页的聊天记录，让他马上安排。
手忙脚乱的助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个稳重到面瘫的老板，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一天。
“烟酒茶和补品就算了，怎么会有螃蟹啊？”几个助理面面相觑，到处打电话求救。
最终还是陈辛凌救了场，从店里运来好几箱海鲜救了急，并点拨道：“他丈母娘爱吃，没办法，你们下次记着点。”
郑珂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发现旁边的人早不见了，忙翻身起来。
他穿着外出的家居服，像是已经出过门，正站阳台上打电话，说什么听不太清。
郑珂自己进了卫生间洗漱，再进厨房拿出尚有余温的早餐，乖乖吃起来。
等她吃完他才打完电话，看她在餐厅坐着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这个表情倒像是有鬼。
“没，刚跟助理交代点事。”
郑珂眼睛一转：“你现在这个表情让我想到个词。”
她一天脑回路十八道弯，他哪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配合地问：“什么？”
她眼睛笑眯成一条线：“那就是——狗狗祟祟！”
他两步跨过去把人一个横抱扔在沙发上，压着亲个没完。
郑珂提前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说要带人回去吃饭，不出半小时，除了要上学的两个小的来不了，张灵郑明伟和舅舅舅妈还有已婚已育的张予夫妇，全都整整齐齐坐在了外婆家客厅。
而这时候的郑珂，正对着装满三辆车的礼物叹气。
“我知道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她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但是你真的太夸张了。”
平时雷厉风行的裴总现在也哑火了。他没想到那几页字换成实物有这么多，尤其是辛荣记运来的几箱海鲜，现在还在后面的泡沫箱里爬，正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存在感极强。
等二人到了楼下，郑珂立即打电话问外婆家里有几个人。当外婆说出全都在的时候，郑珂大大松了口气，立马让所有人下楼搬东西。
半个小时后，外婆家原本还算宽敞的几十平米的大横厅，堆满了人和礼物。
当然，人是站着的，除了沙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郑珂大概扫了一眼，把需要处理的生鲜类搬进厨房交给外公，再把烟酒茶和保健品搬进储物柜，终于是腾了块地方出来坐人。
家里椅子不够，张灵把塑料板凳整齐摆了一圈：“小裴，你自己坐啊，千万别客气，我们家不讲究那些虚礼的。”
不讲究三个字倒是和郑珂昨天说的一样，可裴湛有些坐立难安。
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礼多人不怪吗，为什么他觉得现在的氛围有点怪。
没等他纠结太久，外公一句开饭了成功解救了他。
他的战场从客厅移到了饭厅，郑明伟和两个舅舅灌了他不少酒，准备灌醉之后挨个盘问。
郑明伟等不了那么多，两杯下肚率先开始：“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两人断断续续这些年，这题不好答。
裴湛求助地看了眼郑珂，可郑珂自己也算不清楚，随口答道：“半年。”
郑明伟一歪脑袋：“珂珂回国才刚半年，那你们是在国外就谈上了？”
这题裴湛会：“那倒没有，她以前不怎么理我。”
这回轮到郑珂吃惊了：“胡说，我什么时候不理你？”
裴湛笑着看她鼓着小脸，脑子里想到悄悄飞到学校看她的那些日子。
张灵是一眼就看中裴湛了的，高富帅，有礼貌，还对珂珂一脸深情，标准的偶像剧配置，所以她和两个舅妈一早就决定坚决拥护小裴：“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你们问这么多干什么？”
舅妈也跟着帮腔：“是呀，都什么年代了啊明伟，现在可主张自由恋爱。”
郑明伟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放了筷子蹙眉看两人，内心难掩大大的问号：他才问了两个问题而已！
张灵无视他的挤眉弄眼，给裴湛碗里夹了只螃蟹：“别理你叔叔，自己吃自己的啊。”
“谢谢阿姨。”
桌上没有工具，裴湛擦过手拿起螃蟹慢条斯理开始剥，蟹心蟹腮一抠，捏着蟹小腿尖细细挑着夹缝里的肉，不一会装满整个蟹盖。
郑珂海鲜过敏，外婆年纪大了不能吃寒凉，他把蟹肉递给张灵：“听珂珂说阿姨最爱吃海鲜。”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原来是有科学依据的，高大帅气的小年轻还孝顺体贴，谁看谁不乐。
张灵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道谢接过，吃得心安理得不亦乐乎。
郑珂倒是没太在意这些，上桌就忙着给外婆夹菜盛汤：“对了，我们今天主要是想说外婆的事。裴湛从美国找了两个医生，想安排明天来帮外婆会诊，行么？”
外婆从裴湛进屋打过招呼后就没说话，闻言当即皱了眉头：“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
裴湛转头看过去，一脸诚恳：“外婆，一点都不麻烦，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也是感谢外婆当年的支持。”
一听裴湛提起当年的事，外婆什么推拒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泪水渐渐溢满眼眶。
其他几个长辈听得云里雾里，互相递眼色询问。
郑珂轻拍外婆后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
当年的事就这样成为了三人的秘密，互相一个眼神就能懂。
第二天的专家会诊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和孙主任说得差不多，以外婆现在的年纪身体情况本就受限，常规治疗方法经受不住，无非就是用药减缓病痛。
外婆听裴湛翻译完这些内容，如释重负，只是目光留恋地停留在郑珂和裴湛之间，最后只轻轻握住珂珂的手拍了拍。
郑珂原本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真到揭晓的那一刻，内心还是难免有波动，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躲到一旁偷偷抹眼泪。
在场的其他长辈也都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倒是外公先拍了拍手，说趁今天人齐，拍个全家福。
郑珂平时很少拍照，一是觉得自己不上镜，二是进了社会朋友都有分寸感，没有周欣欣这样生拉硬拽非要给她照相的人。
可今天她却像又参加了一次毕业典礼，先和大家一起拍大合照，再挨个分别合照，还让裴湛给她单独拍了几张。
他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放大了看她的脸：“这还是我们第二次合照。”
“第二次？”
她怎么不记得了，明明高中拍毕业照那天他都没回来，什么时候有的第一次。
看着她一脸疑惑，长指在屏幕上熟练地翻两下，举到她面前。
这是一张四人合照，郑珂挽着欣欣笑，裴湛在她和崔辑中间，左手在崔辑肩头松松搭着，右手在她头顶比了个剪刀手。他在照片里笑得眉眼弯弯，一脸青涩。
“好可爱。”郑珂看看面前的他，再看看屏幕上的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我在想，”郑珂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能回答上来，“我在想我是第一次能站在你和崔辑中间。”
“嗯？”
郑珂倒是没想到这个回答。
“我那时以为他喜欢你。”
“唔...”郑珂扫了眼还在房间里拍照的众人，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们，“那又是怎么知道不喜欢的？”
“直接问的，我跟他说了我们小时候的事，他很震惊。然后他说了一句我至今都忘不了的话。”
“什么？”
裴湛移开眼，看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像是陷入了回忆。
“他说，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做不了王子，但要做到像骑士一样守护公主。”
很显然她记忆里已经没有他这个人，或者说连他的月亮也没了，但她能记得些其他的。
她喜欢哭的时候把头死死埋进他怀里，眼泪直接从眼眶渗进他胸前的衣料，迅速得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熊仪后来没多久就死了，我也搬家了。”她语气平静，像一个念故事的机器人，“她其实不是哑巴，是智力有缺陷。有一次他爸妈把老鼠药和在饭里，放在卧室里想杀老鼠，被她误食了。”
她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传来：“你说我怎么保护她呢，我根本保护不了她啊。”
“其实那些男生是因为我要保护她才欺负她的，你知道吗？”她从胸前离开，微微抬了头看他，“他们想跟我玩，以为欺负熊仪我就会去追他们。”
“这事没人告诉我，是我过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久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我第一次被霸凌的时候。”
“我那时候很惧怕异性的喜欢，甚至稍微靠近一点我就生理恶心。可是女生们只会讨伐女生，她们认定的事实是，如果不是女生主动勾引在先，男生是不会喜欢女生的。”
平静的语气里带了哽咽，郑珂拼尽全力忍住干呕的欲望。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想想，”她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寻找蛛丝马迹，“哦对了，崔辑帮了我很多。”
“我后来不爱和男生接触了，但是你知道的，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有过跟踪的，偷拍的，大概就是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那时候都是崔辑帮我处理的。”
“再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坏，我身边越来越清净，他不知道怎么被传成了校霸，很多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但他从来不在意。其实我欠他挺多的。哦对了，初中有件事，连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我初三的堕胎传闻。”郑珂看见他眼里的疼惜，安抚地笑了一下，“我那时候有个好朋友叫余蕊，挺可怜的，她爸爸出轨离婚，跟新欢去了其他城市，她和她妈妈留在这里，但她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经常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其中有一个还把她侵犯了。”
她说得尽量轻松简洁，好像这样就可以盖过当时的痛苦：“她谁也没敢说，只告诉了我，可我也很怕，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学着电视里演的，带她去医院做检查。”
“她没有钱，我正好有一点，所以我拿了检查单去帮她缴费，拿着她的东西坐在诊室外面等她，然后就被偷拍了。”
“哈哈，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一切好像都能联系起来。正好我名声不好，正好遇上人偷拍，正好照片里有妇产科三个大字。”
说完又一阵低落：“这是我最对不起崔辑的一件事，他帮了我这么多，但我当时什么也没跟他说。”
“所以狗狗，崔辑我是一定会找到的，不管他躲到哪里。”
-
两人都说了很多话，郑珂说一会停一会，停一会哭一会，到后面甚至哭得有些脱力。
而裴湛心里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通畅感，这种感觉源于一些长久以来的疑惑和积压已久的堵塞。
两人的关系长久以来都好像隔了层纱，哪怕是在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有种悬在半空的不真实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来越亲近，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里也越发堵。
直到刚才的倾诉之后，他终于被淋漓尽致的畅快填满。
到了家，他耐心地给她数当下的要紧事：“我们现在最重要是先把外婆的事情安排好，然后再是工作和崔辑，同意？”
她哭得有些头晕，闷闷地答一声：“嗯。”
他抱着她去浴室洗澡，然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再给她吹头发，收拾完把她塞进被子里，再去收拾自己。
等他料理好一切歇下来，郑珂还没睡着。
他满意地大手一捞，把她搂过来箍进怀里，一下一下啄吻她的发顶，贪恋地汲取她的香味，像是上了瘾。
郑珂本就是硬撑到他回来，半睁开迷蒙的眼：“我们明天一起去外婆家好不好？”
“嗯？”
她手一伸捏在他精瘦的腰线：“我们先介绍你，然后介绍一下医生的情况，然后安排时间会诊，同意？”
她学他刚才的调调说话，声音绵绵软软。
听的人来不及想其他的，适时抓住另一个重点：“那我第一次上门是不是该准备些礼物？”
郑珂说完要说的，打了个哈欠翻过身：“那倒不用，我们家不讲究这些。”
她虽然说不讲究这些，但裴湛是不可能不讲究的。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打开电脑登了各大搜索引擎，到处翻找第一次上门的礼品清单。
然后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发了长达几页的聊天记录，让他马上安排。
手忙脚乱的助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个稳重到面瘫的老板，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一天。
“烟酒茶和补品就算了，怎么会有螃蟹啊？”几个助理面面相觑，到处打电话求救。
最终还是陈辛凌救了场，从店里运来好几箱海鲜救了急，并点拨道：“他丈母娘爱吃，没办法，你们下次记着点。”
郑珂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发现旁边的人早不见了，忙翻身起来。
他穿着外出的家居服，像是已经出过门，正站阳台上打电话，说什么听不太清。
郑珂自己进了卫生间洗漱，再进厨房拿出尚有余温的早餐，乖乖吃起来。
等她吃完他才打完电话，看她在餐厅坐着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这个表情倒像是有鬼。
“没，刚跟助理交代点事。”
郑珂眼睛一转：“你现在这个表情让我想到个词。”
她一天脑回路十八道弯，他哪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配合地问：“什么？”
她眼睛笑眯成一条线：“那就是——狗狗祟祟！”
他两步跨过去把人一个横抱扔在沙发上，压着亲个没完。
郑珂提前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说要带人回去吃饭，不出半小时，除了要上学的两个小的来不了，张灵郑明伟和舅舅舅妈还有已婚已育的张予夫妇，全都整整齐齐坐在了外婆家客厅。
而这时候的郑珂，正对着装满三辆车的礼物叹气。
“我知道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她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但是你真的太夸张了。”
平时雷厉风行的裴总现在也哑火了。他没想到那几页字换成实物有这么多，尤其是辛荣记运来的几箱海鲜，现在还在后面的泡沫箱里爬，正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存在感极强。
等二人到了楼下，郑珂立即打电话问外婆家里有几个人。当外婆说出全都在的时候，郑珂大大松了口气，立马让所有人下楼搬东西。
半个小时后，外婆家原本还算宽敞的几十平米的大横厅，堆满了人和礼物。
当然，人是站着的，除了沙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郑珂大概扫了一眼，把需要处理的生鲜类搬进厨房交给外公，再把烟酒茶和保健品搬进储物柜，终于是腾了块地方出来坐人。
家里椅子不够，张灵把塑料板凳整齐摆了一圈：“小裴，你自己坐啊，千万别客气，我们家不讲究那些虚礼的。”
不讲究三个字倒是和郑珂昨天说的一样，可裴湛有些坐立难安。
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礼多人不怪吗，为什么他觉得现在的氛围有点怪。
没等他纠结太久，外公一句开饭了成功解救了他。
他的战场从客厅移到了饭厅，郑明伟和两个舅舅灌了他不少酒，准备灌醉之后挨个盘问。
郑明伟等不了那么多，两杯下肚率先开始：“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两人断断续续这些年，这题不好答。
裴湛求助地看了眼郑珂，可郑珂自己也算不清楚，随口答道：“半年。”
郑明伟一歪脑袋：“珂珂回国才刚半年，那你们是在国外就谈上了？”
这题裴湛会：“那倒没有，她以前不怎么理我。”
这回轮到郑珂吃惊了：“胡说，我什么时候不理你？”
裴湛笑着看她鼓着小脸，脑子里想到悄悄飞到学校看她的那些日子。
张灵是一眼就看中裴湛了的，高富帅，有礼貌，还对珂珂一脸深情，标准的偶像剧配置，所以她和两个舅妈一早就决定坚决拥护小裴：“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你们问这么多干什么？”
舅妈也跟着帮腔：“是呀，都什么年代了啊明伟，现在可主张自由恋爱。”
郑明伟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放了筷子蹙眉看两人，内心难掩大大的问号：他才问了两个问题而已！
张灵无视他的挤眉弄眼，给裴湛碗里夹了只螃蟹：“别理你叔叔，自己吃自己的啊。”
“谢谢阿姨。”
桌上没有工具，裴湛擦过手拿起螃蟹慢条斯理开始剥，蟹心蟹腮一抠，捏着蟹小腿尖细细挑着夹缝里的肉，不一会装满整个蟹盖。
郑珂海鲜过敏，外婆年纪大了不能吃寒凉，他把蟹肉递给张灵：“听珂珂说阿姨最爱吃海鲜。”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原来是有科学依据的，高大帅气的小年轻还孝顺体贴，谁看谁不乐。
张灵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道谢接过，吃得心安理得不亦乐乎。
郑珂倒是没太在意这些，上桌就忙着给外婆夹菜盛汤：“对了，我们今天主要是想说外婆的事。裴湛从美国找了两个医生，想安排明天来帮外婆会诊，行么？”
外婆从裴湛进屋打过招呼后就没说话，闻言当即皱了眉头：“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
裴湛转头看过去，一脸诚恳：“外婆，一点都不麻烦，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也是感谢外婆当年的支持。”
一听裴湛提起当年的事，外婆什么推拒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泪水渐渐溢满眼眶。
其他几个长辈听得云里雾里，互相递眼色询问。
郑珂轻拍外婆后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
当年的事就这样成为了三人的秘密，互相一个眼神就能懂。
第二天的专家会诊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和孙主任说得差不多，以外婆现在的年纪身体情况本就受限，常规治疗方法经受不住，无非就是用药减缓病痛。
外婆听裴湛翻译完这些内容，如释重负，只是目光留恋地停留在郑珂和裴湛之间，最后只轻轻握住珂珂的手拍了拍。
郑珂原本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真到揭晓的那一刻，内心还是难免有波动，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躲到一旁偷偷抹眼泪。
在场的其他长辈也都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倒是外公先拍了拍手，说趁今天人齐，拍个全家福。
郑珂平时很少拍照，一是觉得自己不上镜，二是进了社会朋友都有分寸感，没有周欣欣这样生拉硬拽非要给她照相的人。
可今天她却像又参加了一次毕业典礼，先和大家一起拍大合照，再挨个分别合照，还让裴湛给她单独拍了几张。
他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放大了看她的脸：“这还是我们第二次合照。”
“第二次？”
她怎么不记得了，明明高中拍毕业照那天他都没回来，什么时候有的第一次。
看着她一脸疑惑，长指在屏幕上熟练地翻两下，举到她面前。
这是一张四人合照，郑珂挽着欣欣笑，裴湛在她和崔辑中间，左手在崔辑肩头松松搭着，右手在她头顶比了个剪刀手。他在照片里笑得眉眼弯弯，一脸青涩。
“好可爱。”郑珂看看面前的他，再看看屏幕上的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我在想，”郑珂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能回答上来，“我在想我是第一次能站在你和崔辑中间。”
“嗯？”
郑珂倒是没想到这个回答。
“我那时以为他喜欢你。”
“唔...”郑珂扫了眼还在房间里拍照的众人，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们，“那又是怎么知道不喜欢的？”
“直接问的，我跟他说了我们小时候的事，他很震惊。然后他说了一句我至今都忘不了的话。”
“什么？”
裴湛移开眼，看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像是陷入了回忆。
“他说，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做不了王子，但要做到像骑士一样守护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