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朱笔。”

    韩澈手中的朱笔一直停留在一处,笔尖下的纸已浸透一片红。

    图安奉茶至韩澈的身边,“陛下,歇息一会吧。”

    韩澈提起手中的朱砂笔,往玉雕笔搁上一放,接过图安送来的香茶,轻抿一口,又复放下,提笔再写。可是,笔圈几处后,韩澈的手开始发抖。

    “陛下……”站在一旁的图安看着不安的韩澈,不知发生何事,瞧了瞧韩澈笔下的折子,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知这份折子上写了一篇长赋,而作者是——王信。

    王信是太傅潘樾良的得意门生,为人耿直,常在朝堂之上,当面与韩澈理论,言锋颇偏而尖锐。即使如此,韩澈却一再忍让,因为王信确有辅国之才,某些言论颇有见地,常让韩澈茅塞顿开。

    韩澈抓住自己发抖的右手,继续批阅,不安中透露出不悦。阅不过三行,就把折子折上,起身离去,走至殿门,紧咬着唇,仰望着苍天。

    颜子谦在祈珑轩馆的内头,挑了个偏位安坐着,把玩着手中的白岫玉萧。滚烫的开水不紊地落入蓝白花瓷茶杯中,龙井的茶香幽幽袅袅,让颜子谦的嘴角露出微笑。

    “岂能劳驾二哥为子谦冲茶?”颜子谦从来者的手里接过水壶,并唤来小侍,“此处可有毛尖?”

    “当然有。”小侍轻步退下。

    “二哥,趁着这个空档,先喝一杯龙井吧。”颜子谦倾茶一杯,送至叔世桓的面前。

    叔世桓执起茶杯,却没有下抿:“三弟,这里环境不错。”

    “因为大哥说二哥不喜欢烟花之地。”

    叔世桓微颌下首:“看来似乎是二哥扫了三弟的兴,让三弟屈身于此。”

    颜子谦连忙摇摇头,“此处也是他人介绍给小弟的,本来还有一处更适合谈买卖的地方,”他抬头看着楼上的厢阁,“可惜,我没有资格带二哥进去。”

    “或许此处真的不适合谈买卖。”叔世桓环顾四周,都是文人雅士在吟诗歌赋,“不过,也许也是最适合的地方。”

    颜子谦在世桓打量四周的间隙,也窥视了四周:“二哥,不带个人来保护你,行吗?”

    “若是如此,不是更加引人注目?”此时,毛尖香茶已经呈上,叔世桓欣喜地自斟自饮。

    颜子谦自嘲而笑:“也是,也是。”

    “卖家答应条件吗?”

    “嗯,对方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看来他们也豁出去了。”

    叔世桓若有所思,手中的茶杯悬于半空,杯缘贴于唇边,一语不发。

    “二哥?”

    “没事,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只要是利己之机,谁会轻易放手?”

    叔世桓复饮一口:“难怪三弟能够在肃慎、叔瓒两国之间风生水起。”

    二人悠闲地坐在桌前,互斟自酌,完全融入到祈珑轩馆的氛围中。

    临别时,颜子谦本想亲自送别,却被世桓婉谢了。叔世桓踏出祈珑轩馆的那一刻,馆内几处雅士群中有几人离席,隐约地跟随在世桓的身后。

    颜子谦不禁暗自赞叹道:“果然不引人注目。”

    此时,厢阁的竹帘被卷起,昊王韩甯武出现在栏杆前。他看见楼下的颜子谦,向子谦招了招手,接着昊王的随从便引领颜子谦来到厢阁。

    “没想到贤弟还在肃慎。”说完,甯武给颜子谦赐座。

    颜子谦不敢,只是伫立在桌前:“小弟也没想到王爷还惦记着小弟。正如王爷所言,肃慎地大物博,风景秀异,不四处走走,还真是可惜,所以至今也舍不得离去。”

    “那要不要本王派人带你四处游玩,仅仅是都城四周,也有不少好去处。”

    “小弟让王爷费心了,不过小弟想亲自去寻觅。寻寻觅觅,尽管显得冷冷清清,但是还是能怡然自得的。”说完,他无惧地行礼离去。

    “王爷。”昊王身后的侍从欲上前,却被甯武挡下了。

    “之前让你去调查,结果如何?”

    侍从屈身低头在甯武的耳边细声回报,而甯武在心中细细盘算,判断颜子谦是否有成为棋子的价值。

    自从那次宴会之后,童飞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到昊王府,坐在台下的石凳上,一边吃着翠玉送来的糕点,一边看着站在台上的丹陶。

    一个在台下看,一个在台上演,二人相视却不相闻,往往如此便是几个时辰。

    站在身旁侍奉的翠玉甚是不解,不过也只能默默地伺候。

    一幕刚完,丹陶缓缓地走下舞台,正想回到台后整理衣装,却被童飞叫住了。

    “今日不唱那首曲子吗?前几天还一直唱着的。”童飞擦了擦嘴边的粉屑,喝了一口热茶。

    丹陶抖了抖长袖,捋着袖边,浅笑道:“今日尝试一下唱师傅写的词,不过唱得不好。”

    “童某实在惭愧,听曲多日,仍不会判别好与坏。不过,我想如若太傅听到翁主唱的这段曲子,或许能在狱中得到一丝安慰。”

    丹陶快步走到童飞的面前:“朝中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师傅他怎么了?”

    “潘太傅因为与几位大臣在朝堂上公然顶撞陛下,陛下龙颜大怒,于是命人将太傅等人下狱。”

    “怎么会?皇兄不会这么做的。”丹陶紧攥着手中的袖边,在园中踱了几步,“他不会……”话音未落,丹陶那轻薄的身子便倒在及时上步的童飞的怀里。

    “翁主!”翠玉放下手中的圆盘,欲扶起昏倒过去丹陶,却被童飞阻止了。

    “快去传太医,我扶翁主回去,快!”

    “诺。”

    童飞双手抱起昏倒的丹陶,每走几步便看了看怀中憔悴的丹陶,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口不择言。

    躺卧在床榻上的丹陶渐渐恢复意识,张开双眼后看见的只有侍女翠玉。

    “翠玉……”

    “翁主!”翠玉从床尾处拿来一个香枕,让丹陶能够舒服地坐起来依靠着。

    “刚才我记得是……童将军呢?”

    “童将军已经离开昊王府了。他吩咐翠玉,只要翁主醒过来,就把这给您。”翠玉把童飞留下的字条递予丹陶。

    字条上只有寥寥几行草字:

    “童某口不择言,让翁主受惊了,自知有罪。不过童某可以保证,太傅不会有事的。即使您对其他人失去信心,但是童某也请求翁主相信我。”

    丹陶仔细地把字条折叠好,安放在翠玉呈上的红木锦盒中。

    “我能相信你吗?”

    潘樾良端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双目轻闭。身穿黑色劲装的童飞支开了狱卒,来到潘樾良的面前。

    “太傅。”童飞拱手行礼,然而潘樾良依旧双目轻闭,不予理睬。

    “小人奉王爷之命,特来营救大人。”

    “昊王的心意,老夫心领。”说完,潘樾良便转身面壁。

    此时,被囚禁在隔壁牢间的王信冲着潘樾良的牢间大喊道:“老师,陛下如此对待我等,我等根本不用为他卖命。学生不是怕死,只是只有另投明君,尽快脱离囹圄,才能避免再有如此的冤狱!”

    “王信!”潘樾良怒睁双目,直视着面前那堵阴冷的灰墙,“不准胡言乱语。”

    “可是,老师……”王信双手趴在灰墙上,右手不甘地捶打着墙壁。

    童飞凝视着潘樾良的背影:“王爷没有强迫太傅的意思,只是想让大人好好地在狱中想想,想想百姓,想想天下。”说完便留下字条,塞进牢房中,黯然离去。

    潘樾良静坐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捡起栅栏边的字条。

    王信一案,牵连甚广,众多文官一个接着一个身陷囹圄,引起都城众多士子的不满,纷纷抵制今年的科试。

    未受波及的官员也在朝下议论,认为韩澈透过这次大兴牢狱,为的是排除异己。为了改革,就连自己的恩师潘樾良也不放过。

    加上之前这些下狱的儒官大都曾经在背后议论韩澈是当年太子案的幕后黑手,登上皇位并不是天命所归,才被韩澈借故打压,稳固自己的皇权。

    相比于韩澈这次的雷厉风行,昊王韩甯武就显得冷静温和。他并没有以明确的立场支持韩澈这次的举动,只是在局外静观其变。

    但是他也并不是隔岸观火,暗地里他安抚着一众儒家士子,顿时他在士子群体中建立了威信,把他们拉拢到自己的帐下。

    “事情进行得怎么样?”甯武拿着剪刀修剪着自己心爱的盆栽。

    童飞脱下外袍,交给身边的侍女,站在离甯武几尺之远的地方,屈身回答道:“潘太傅还没有给卑职一个明确的回复,不过王信似乎已经对陛下不抱有任何的幻想和希望了。”

    “很好。”甯武把枝头上多余的叶芽剪掉,“藩王那边呢?”

    “自从陛下听取王爷的意见,以国家已恢复昔日的繁华昌盛为由,收回各藩王的部分权力。这一举措已经惹怒众多藩王,他们已经在属地里采取应对之策,看来是要赶在权力被夺之前尽量储备自己的力量。况且,陛下暂时还不敢完全削去藩王们的兵权,不过都派去亲兵在各地进行监视。”

    “亲兵又如何,还不都是我护龙营的人。”

    “那么,王爷,下一步该怎么做?”

    甯武放下剪刀,让下人把盆栽拿走,然后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

    “潘樾良那边你不用再管,他要死守着韩澈这棵树就由着他。护龙营和元佑军之间的兵员调配要尽快完成,本王要韩澈困死在自己亲手建筑的宫墙中。”

    “属下遵命。”

章节目录

绮罗凤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js泠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js泠音并收藏绮罗凤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