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露出恍然的表情说道:“原来是真真假假的真。”

    伯真错愕地望向太子。

    太子装作没看见,只是接着问伯真可有表字,伯真答无字,太子便让她退下了。

    回内坊院子的时候,伯真一路就想着真真假假这四个字,只觉得太子殿下对她不置可否,倒也不至于下令孤立她。

    宫中响起鼓声,已经是二更天了。伯真想自己今日早些歇息的计划算是破灭了。不过今夜也有所收获,陆内侍就挺有意思。她想着想着心里有了打算,便安心睡去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伯真天天去堵陆不拾。这天陆不拾刚下值,从殿内退出,刚走没几步,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定睛一看,远处站在廊下角落的可不又是陈伯真。

    陆内侍心很烦,他现在累得要死,等着回住处吃点东西好睡觉,这陈掌籍大半夜不睡觉怎么又来。

    陆内侍心里有多烦,脸上的笑容就有多深,他让身边的小黄门先回去,紧敢两步到伯真面前,说道:“陈掌籍这么晚还没歇息,要当心身体啊。”

    伯真也笑着说:“哎呀我每日无事,不像陆内侍,得太子殿下看中,委以重任,我天天出来散散心,与陆内侍亲近些,身体都爽利多了。”伯真接着絮叨自己每日有多无聊,数着今日吃了哪几样菜,菜的味道如何,说得又臭又长,说到陆内侍腿站酸了,脸笑僵了。

    伯真看看差不多,最后感叹道:“可惜东宫中宫人甚忙,我想搭把手她们大约怕我累着,也不让我帮,平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真是寂寞啊,只能每日来找陆内侍了。”

    陆不拾见伯真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心中叫苦,殿下的意思也是越发让人看不懂,

    陈伯真又是圣上指来的。思索一番许诺道:“陈掌籍新入东宫,我回去与宫人们说说,让他们多带陈掌籍熟悉熟悉。”

    伯真这回总算能笑得真心实意了些:“那真是多谢陆内侍了。”

    陆内侍言出必行。第二日下午,有人来伯真屋里找她,却道是谁,正是先前回伯真说没有针的宫女。

    只见宫女有些窘态,但还是大大方方说:“陈掌籍,我们准备斗百草作耍,你可要一起吗?”

    伯真自然是应下,心想这冬天斗百草也是少见。

    斗百草是项游戏,人们从各处寻花草采下,聚在一起比谁采的种类多,我有你没有,便算是赢了。

    众宫人碰了个头,便各自散去寻花草了。

    伯真采了些菊花兰草袖着,便出了内坊院子,往园子里走,想看看可还有别的。园子里有其他宫人,她便捡着人少偏僻的地方行去。行至水畔,望见浅水处一丛野芹长得正好,欲要去采,却又怕弄湿衣裙下摆,想想还是罢了。

    水旁假山堆叠,太湖石奇崛嶙峋,伯真欣赏一番,正想沿着池边回去,右后方小径上突然奔来一个小内侍,小内侍到伯真面前停下了,喘着气说:“陈掌籍,殿下找你呢。”

    见伯真惊讶,内侍微弯着腰往侧后方望,伯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园中最高的小山丘上建了座古朴的方形石亭,四角飞檐,树木掩映,匾额上写着寒露亭。

    亭旁一株秀丽的红枫伸展着枝丫,精巧的叶子已经红透了,宛如一片红雾。只见红枫之后太子殿下负手而立,正望向这边。

    山丘不高,伯真随着内侍沿着石径而上,不一会便到了亭前。太子赏看着枫叶问:“最近天气寒冷,听说前些日子陈掌籍病了,如今可好全了?”

    伯真回道:“都好全了,亏了有女医和医师诊治,还要多谢殿下。”

    太子没说什么,停了一会道:“陈掌籍可会骑马?”

    伯真不知为何突然问此,回道:“会一点,只是骑术不精。”

    太子笑了说:“没想到陈掌籍文的棋艺不精,武的骑术也不精。”

    伯真赔笑,心内腹诽,自己会就不错了,还有空管它精不精。

    太子接着说:“后日圣上要在东内苑冬猎,你也随吾一起去。”

    伯真应下,没想到突然来了这样一桩事。见太子无事要说,伯真便准备告退了,临走前她垂涎地看了看面前火红的枫叶,可惜太子殿下在这里,不然还能摘一片回去斗百草。

    许是伯真的表情太过明显,太子未发一言,突然伸手攀折了一枝繁茂的红枫,径直递给了她,伯真有些惊讶,赶忙双手接过道谢,太子点点头让她走了。

    伯真回到院子,见宫女们都差不多回来了。又等了一会,最后一个宫女也来了,正是邀请她的那个。旁边宫人道:“绿云,就差你了,我们快开始吧。”

    于是一行七个人搬了张坐床在院中,人人面前一堆花草,又引得几个空闲的宫女凑过来看热闹。

    绿云拿出一株兰草叶,开口道:“我有兰草。”宫人便纷纷拿出面前的兰草来应对。下一个宫人翻出片山茶叶说:“我有山茶。”其余人便在自己的草叶里找起山茶,有一个宫人没有山茶,便算是淘汰了。如此轮流,最后只剩下伯真和绿云。

    绿云看了看伯真的枫叶,庆幸正好是自己的顺序,从袖中掏出藏着的草叶:“我有水仙。”胜负已分,伯真给她道贺。

    绿云高兴,对伯真说:“陈掌籍这枝红枫真漂亮,可以拿回去插瓶。”又凑近了低声说:“掌园不管这些,只是小心别让陆内侍瞧见,不然又要唠叨咱们把园子薅秃了。”

    伯真心虚一笑,心想陆内侍已经瞧见了,瞧得真真的。绿云提醒得对,待会回去就把这枝红枫供起来。

    又听众人提起圣上冬猎的事,原来只是小型游猎,不过是太子殿下,豫王,几位公主并几位郡王参加。只听一宫人对绿云说道:“你骑术了得,此次应当也要随侍,我这不会骑马的就等着在屋里睡大觉了。”

    宫人们又聊了一会,又有两人到时间了要去当值,众人便散了。

    伯真正往自己屋子里去,忽听后面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绿云,绿原赶上她说:“陈掌籍,不知到你屋里坐坐方不方便?”伯真道方便,领着她回了自己屋里,请她坐了。

    绿云坐下就开始说:“陈掌籍,前些日子我态度很差,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是陆内侍的意思。”

    伯真见她如此直白,陆内侍都卖了,也就说无妨。绿云又说:“东宫内官十二人而已,她们平日都忙得很。”

    绿云停了一下,看看伯真表情又接着一口气说道:“东宫中并无教授宫人之所,内文学馆又太远,陈掌籍才学肯定是好的,能教我作诗属文吗?”

    伯真万万没想到,自己揽了个女师的活。如果当日太子问起她诗文如何,伯真也只能实话答:“能写,但很庸常。”

    看绿云一脸希冀,伯真也不忍心直接拒绝,便问她都会些什么,绿云不好意思地说,只学了千字文。

    伯真道:“我才学实则不算好。”绿云听了这句,脸上显出失望来,伯真又接着道:“也只能大致讲给你听,作个启蒙,你要想更精进,还得寻博士或者学官求教。”

    听到伯真答应,绿云喜不自禁,连连道谢。伯真好奇地问:“你为何想学作诗属文?”

    绿云露出向往之情:“宫中时有游赏宴会,我见大家都以吟诗诵文为乐,心中羡慕。”

    伯真笑言:“我听闻你骑术精湛,旁人怕是也都羡慕你的。”绿云不好意思起来,又有些骄傲,挺了挺胸膛。伯真道自己还需准备一下,绿云说她明日上午有空,两人便约定了。

    绿云走后,伯真开始搜寻起自己的箱子,一本翻出来是传奇,再一本翻出来是稗官小品,好不容易掏出本诗三百,再无别的正经书了。

    陈伯真呆坐了一会,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冲出去找到眼熟的小黄门,让他跟陆内侍说自己要教宫女读书,需要回司籍一趟拿些书籍。

    往司籍去的路上,伯真百感交集,这条路真是许久未走了。

    及至到了旧屋前,伯真竟是有些近乡情怯,在珠帘前唤了罗仪两声,并无人应答,怕住进了新人,又不好贸然进去。还是隔壁的掌宾听见了声响,出来对伯真说,罗仪当值去了,晚些便会回来,问伯真要不要进自己屋里坐坐。

    伯真道谢应了,随她进屋。两人坐在案边,掌宾告诉伯真,罗掌籍现在还是一个人住,每日得空就东跑西窜,四处打听她的事。

    又说起许久未见到伯真,算来她去东宫差不多一个月了。讲到当时临轩册命皇太子典仪隆重,太子乘辂车往宣政殿,仪仗重臣随行,及至降辂入座,黄麾大仗列于庭前,百官各服其服,依时刻俱集朝堂,圣上入大殿,落座后鼓乐声止,授册典仪方始。掌宾感叹道,宫中许久未见到这般景象了。

    本朝册命皇太子本就少,而入住东宫后能登大统的更是连半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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