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罗仪正在内文学馆当值，有小宫女来说，看见陈掌籍往院子里去了。罗仪闻言，心不在焉起来，下了值便径直往回奔。及至院子，又有小宫女指陈掌籍在掌宾屋里，罗仪便去掌宾那迎了伯真，两人告辞，携手回了旧屋。
不提罗仪表了一番忧心，伯真把事情与她缓缓说来。言及陆内侍，伯真眉头微蹙，摩挲着衣袖沉吟道：“陆内侍虽说有些假假的，但也算是个不错的人，先头大概是看我不顺眼，想给个下马威。”又叮嘱罗仪说自己现在一切都好，让她别再东奔西走操心。
罗仪打趣道：“你没事便好，我近日都觉得自己有当细作的本事。”又说起最近新入宫了一批宫人，忙着教导，事情也多了起来。伯真一拍大腿道：“差点忘了。我此次来得急急忙忙是因为绿云要我教她读书，你可还有多的《尚书》《春秋》先给我两本。”
“有自是有的。”罗仪起身去柜旁翻找起来，“没想到你这去了东宫还是干回老本行。”伯真也跟着离座：“是你的老本行，我统共就代过两回课，我的老本行明明是晒书。”
罗仪翻出两本书来递给伯真，伯真接了，叹息道：“看来今晚是得熬夜了。”罗仪安慰她：“别愁眉苦脸了，我看典籍司籍讲经史也就那样，更别说我了。讲着讲着就习惯了，谁又指望你做孔夫子。”
二人难得见面坐下说话，竟是说到了天擦黑，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伯真要赶在东宫下钥前回去，两人依依惜别，都知是见一面少一面，以后她们这旧屋也会住进新人。
伯真回了东宫院子，进屋便点了灯翻看起书来，好在都还记得，试着讲了几篇，才放下书去歇息。
第二日伯真早早起来收拾，绿云如约前来。伯真翻开书来，却没有让绿云跟着诵读，而是先说了一番背景，再一句句念着讲解给她听。
一篇讲完，也费了些时间。伯真问绿云可还有不懂的，绿云埋头对着书看，搔了搔头，点着书上一句，觑着伯真脸色，支支吾吾地说这句意思没记下来，伯真便又给她讲了一遍。如此又问了几句，伯真一一说了。绿云听伯真的又读了一遍后，竟发现有两句刚说的自己又忘了，冷汗直冒，连支吾都支吾不出来。
伯真看在眼里，笑问道：“读个书而已，你怎么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不懂我再说便是了，你要是一听全会，我这个师傅不就没用武之地了么。”
绿云听伯真如此说，也放松下来，把不懂的又问了，伯真让她回去再写下来，记得更牢些。
今日的课上完，绿云的腰也塌了下来，逮着伯真诉衷肠：“陈掌籍你教得好，人也好。”伯真也是没想到绿云上来就夸。
“你不知道，千字文是我在晋王府的时候跟嬷嬷学的，上课时嬷嬷都斜着眼瞧我，骂我蠢笨，朽木不可雕。不懂之处我只敢私下找人问，那时候我老哭，想自己怎么这般没用。”绿云停了一瞬又忧惧地望着书道：“当然了，嬷嬷肯教就不错了，我心里是感激的。”
“那你着实了不起。”绿云听到此话诧异抬头，只见伯真一脸严肃，“这样都学完了千字文，又有什么能难倒你。”
绿云一时怔住了，伯真又笑笑说：“你说我好，我也不是生来这般好的。”伯真目光垂下，回忆起往事：“小时候我教小妹写字，也是个冬天，她怎么也写不出来，我心里烦躁，觉得这么简单都学不会，怕不是天生脑袋笨，这样想着就骂了出来。”绿云略微惊讶，想象不出那场面。“小妹瘪了瘪嘴，到底没忍住，委屈地哭起来，我一下子就慌了。”
伯真又看向绿云道：“平日里她很活泼，喜欢跟着我玩，结果我让她那么伤心。看见她呜呜咽咽哭，我才醒悟自己做错了。”
伯真端起水来喝了口，握着杯子并不放下：“人人都说学生要听师傅的话，我当上了师傅，便得意忘形起来。后来母亲说，我跟小妹一般大的时候，学写字也花了不少时间，是我学会了，才觉得此事不难。”伯真说罢笑着看向绿云。
绿云知道伯真在劝慰自己，笑说陈掌籍的小妹有这样的姐姐可真好。伯真仰头将杯中水饮尽了，没说小妹不久后就病倒，夭折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绿云没有察觉，满脸憧憬道：“听说太子殿下记忆超群，头一日学的内容，第二日就能掩卷背诵，真是令人羡慕。”听到此话，伯真放下了杯子笑说：“听说还有人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你哪里羡慕得过来。殿下能读完这些，你也能读完，不过快慢之别罢了。
这边说着话，有小宫女急匆匆过来寻两人，原来是找她们去看明日要骑的马。
伯真她们便一起往东宫马厩去，路上碰到宫人疾走，绿云停下与他寒暄，宫人听说她们去挑马，笑说真巧，圣人让选几匹好马给太子殿下，天闲苑的供奉牵着云驳花骢，正在东宫门口等着他通传。
到了东宫马厩，伯真挑了匹中等大小，据说性情最温驯的马，她踩着马蹬爬上去，试着走了走，觉得很稳当，便说就要这匹。绿云却是犹豫不决，有几匹新马她没骑过，很感兴趣，便都牵出来试了试，最终选了匹性情较烈的。其余几名宫女也各自选好了马。
却说丽正殿前，供奉正骑着马，在空地上绕着行走，旁边另立着几匹好马，马儿皆膘肥体壮，筋骨合度。所有马嘴上都套着嚼子，只因太子还未上马，马不可嘶鸣。
供奉骑着几匹马一一试了，并不拍鞭，怕惊到马匹而惊扰殿下。此时太子立在殿门外，看供奉试完，点了一匹留下，其余的仍叫带回。
次日天还未亮，东宫中已忙碌起来。天光亮起来的时候，此次冬猎随侍的宫人们已收拾妥当，在宫门口整装待发。
伯真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腰间束带，足蹬长靴，佩着弓箭囊带骑于马上，显得英姿飒爽。其余随侍的宫女也差不多是一样的男装胡装打扮，差别不过是有的穿着翻领袍，有的戴着帽。
受胡风影响，本朝女子骑马之风日盛。长安城出外游玩的人中，除了乘车的女子，也有不少骑马的女子。城中如此，宫中就更不必说了，毕竟此风尚与大多数风尚一样，本就是宫中兴起，海内效之。
起初女子骑马时要戴幕篱，纱布垂下遮蔽住全身，因行动不便，有失尊严，大约过了三十年，逐渐都改用帷帽，帽沿一圈垂下面纱，遮至脖颈处。到现如今女子连帷帽也不带了，只戴胡帽或干脆露出发髻。
伯真看到此景不禁忆起往昔，那时她进宫时间不长，看到射生宫女骑马射箭，心生羡慕，便也如绿云一般，寻了个小师傅教自己。
小师傅和她讲过个笑话，说是以前朝廷觉得女子只戴帷帽举止轻浮，深失体统，曾诏曰勿要如此，想让女子戴回幕篱。没想到诏令一出，根本无人遵从。小师傅讲完此事嘲弄道：“谁喜欢幕篱自己去带就是了，又盯着女子做什么。”
那时听到此话的伯真崇敬地望着小师傅，连带着更喜欢了这座宫城一点。
此次太子轻装简行，并未列仪仗乘车舆，却也是前呼后拥，一行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及至狩猎场外，帐子已经扎好了，来来往往都是人，旗下已聚及了不少侍卫。
圣上驾临，四周鼓声起，众人入狩猎场。一时群马奔走，只听马蹄阵阵，旌旗猎猎，人声喧闹。伯真只见马背上各种情形皆有，有人臂上擎着苍鹰，有人身前怀抱猎犬，有人身后蹲坐着猞猁。天上有白鹘跟着主人飞，地上有驯养的猎豹随着马狂奔。寒风瑟瑟，木落草枯，飞马驰过山林间卷起阵阵疾风。
伯真听见弓弦绷紧的声音，望见旁边一人翻身仰倒在马上，张弓向着天上的云层一箭射了出去，只见两只双飞的鸟不再展翅，极速坠落，竟是射中了。射手跳下马去捡拾起来，横放在马背上。
伯真渐渐离开了策马驰骋的人群。她跟着大部队跑了一段，便信马游缰起来，只因她不喜狩猎，难得出来，想看看风景。
零零散散有狩猎者从她马旁飞奔而过，只留下一道残影。伯真走着走着，碰上了辎重的骆驼，感觉新奇，想多看两眼，便跟在骆驼旁一道走。
行到小山坡上，伯真正侧头盯着骆驼瞧，感到有两人迎面往这边骑来，来人勒着马渐渐停下了。伯真从骆驼身上收回目光，一回头，真是好巧，来人竟是陆内侍。
陆内侍也惊讶于伯真在这，两人说了两句，原来陆内侍是带人回来取东西的。
这边正说着话，突然十步开外，树后长青的灌木丛中跑出一只白兔来, 白兔跳了两步停下了，背对着他们。
不提罗仪表了一番忧心，伯真把事情与她缓缓说来。言及陆内侍，伯真眉头微蹙，摩挲着衣袖沉吟道：“陆内侍虽说有些假假的，但也算是个不错的人，先头大概是看我不顺眼，想给个下马威。”又叮嘱罗仪说自己现在一切都好，让她别再东奔西走操心。
罗仪打趣道：“你没事便好，我近日都觉得自己有当细作的本事。”又说起最近新入宫了一批宫人，忙着教导，事情也多了起来。伯真一拍大腿道：“差点忘了。我此次来得急急忙忙是因为绿云要我教她读书，你可还有多的《尚书》《春秋》先给我两本。”
“有自是有的。”罗仪起身去柜旁翻找起来，“没想到你这去了东宫还是干回老本行。”伯真也跟着离座：“是你的老本行，我统共就代过两回课，我的老本行明明是晒书。”
罗仪翻出两本书来递给伯真，伯真接了，叹息道：“看来今晚是得熬夜了。”罗仪安慰她：“别愁眉苦脸了，我看典籍司籍讲经史也就那样，更别说我了。讲着讲着就习惯了，谁又指望你做孔夫子。”
二人难得见面坐下说话，竟是说到了天擦黑，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伯真要赶在东宫下钥前回去，两人依依惜别，都知是见一面少一面，以后她们这旧屋也会住进新人。
伯真回了东宫院子，进屋便点了灯翻看起书来，好在都还记得，试着讲了几篇，才放下书去歇息。
第二日伯真早早起来收拾，绿云如约前来。伯真翻开书来，却没有让绿云跟着诵读，而是先说了一番背景，再一句句念着讲解给她听。
一篇讲完，也费了些时间。伯真问绿云可还有不懂的，绿云埋头对着书看，搔了搔头，点着书上一句，觑着伯真脸色，支支吾吾地说这句意思没记下来，伯真便又给她讲了一遍。如此又问了几句，伯真一一说了。绿云听伯真的又读了一遍后，竟发现有两句刚说的自己又忘了，冷汗直冒，连支吾都支吾不出来。
伯真看在眼里，笑问道：“读个书而已，你怎么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不懂我再说便是了，你要是一听全会，我这个师傅不就没用武之地了么。”
绿云听伯真如此说，也放松下来，把不懂的又问了，伯真让她回去再写下来，记得更牢些。
今日的课上完，绿云的腰也塌了下来，逮着伯真诉衷肠：“陈掌籍你教得好，人也好。”伯真也是没想到绿云上来就夸。
“你不知道，千字文是我在晋王府的时候跟嬷嬷学的，上课时嬷嬷都斜着眼瞧我，骂我蠢笨，朽木不可雕。不懂之处我只敢私下找人问，那时候我老哭，想自己怎么这般没用。”绿云停了一瞬又忧惧地望着书道：“当然了，嬷嬷肯教就不错了，我心里是感激的。”
“那你着实了不起。”绿云听到此话诧异抬头，只见伯真一脸严肃，“这样都学完了千字文，又有什么能难倒你。”
绿云一时怔住了，伯真又笑笑说：“你说我好，我也不是生来这般好的。”伯真目光垂下，回忆起往事：“小时候我教小妹写字，也是个冬天，她怎么也写不出来，我心里烦躁，觉得这么简单都学不会，怕不是天生脑袋笨，这样想着就骂了出来。”绿云略微惊讶，想象不出那场面。“小妹瘪了瘪嘴，到底没忍住，委屈地哭起来，我一下子就慌了。”
伯真又看向绿云道：“平日里她很活泼，喜欢跟着我玩，结果我让她那么伤心。看见她呜呜咽咽哭，我才醒悟自己做错了。”
伯真端起水来喝了口，握着杯子并不放下：“人人都说学生要听师傅的话，我当上了师傅，便得意忘形起来。后来母亲说，我跟小妹一般大的时候，学写字也花了不少时间，是我学会了，才觉得此事不难。”伯真说罢笑着看向绿云。
绿云知道伯真在劝慰自己，笑说陈掌籍的小妹有这样的姐姐可真好。伯真仰头将杯中水饮尽了，没说小妹不久后就病倒，夭折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绿云没有察觉，满脸憧憬道：“听说太子殿下记忆超群，头一日学的内容，第二日就能掩卷背诵，真是令人羡慕。”听到此话，伯真放下了杯子笑说：“听说还有人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你哪里羡慕得过来。殿下能读完这些，你也能读完，不过快慢之别罢了。
这边说着话，有小宫女急匆匆过来寻两人，原来是找她们去看明日要骑的马。
伯真她们便一起往东宫马厩去，路上碰到宫人疾走，绿云停下与他寒暄，宫人听说她们去挑马，笑说真巧，圣人让选几匹好马给太子殿下，天闲苑的供奉牵着云驳花骢，正在东宫门口等着他通传。
到了东宫马厩，伯真挑了匹中等大小，据说性情最温驯的马，她踩着马蹬爬上去，试着走了走，觉得很稳当，便说就要这匹。绿云却是犹豫不决，有几匹新马她没骑过，很感兴趣，便都牵出来试了试，最终选了匹性情较烈的。其余几名宫女也各自选好了马。
却说丽正殿前，供奉正骑着马，在空地上绕着行走，旁边另立着几匹好马，马儿皆膘肥体壮，筋骨合度。所有马嘴上都套着嚼子，只因太子还未上马，马不可嘶鸣。
供奉骑着几匹马一一试了，并不拍鞭，怕惊到马匹而惊扰殿下。此时太子立在殿门外，看供奉试完，点了一匹留下，其余的仍叫带回。
次日天还未亮，东宫中已忙碌起来。天光亮起来的时候，此次冬猎随侍的宫人们已收拾妥当，在宫门口整装待发。
伯真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身穿圆领窄袖长袍，腰间束带，足蹬长靴，佩着弓箭囊带骑于马上，显得英姿飒爽。其余随侍的宫女也差不多是一样的男装胡装打扮，差别不过是有的穿着翻领袍，有的戴着帽。
受胡风影响，本朝女子骑马之风日盛。长安城出外游玩的人中，除了乘车的女子，也有不少骑马的女子。城中如此，宫中就更不必说了，毕竟此风尚与大多数风尚一样，本就是宫中兴起，海内效之。
起初女子骑马时要戴幕篱，纱布垂下遮蔽住全身，因行动不便，有失尊严，大约过了三十年，逐渐都改用帷帽，帽沿一圈垂下面纱，遮至脖颈处。到现如今女子连帷帽也不带了，只戴胡帽或干脆露出发髻。
伯真看到此景不禁忆起往昔，那时她进宫时间不长，看到射生宫女骑马射箭，心生羡慕，便也如绿云一般，寻了个小师傅教自己。
小师傅和她讲过个笑话，说是以前朝廷觉得女子只戴帷帽举止轻浮，深失体统，曾诏曰勿要如此，想让女子戴回幕篱。没想到诏令一出，根本无人遵从。小师傅讲完此事嘲弄道：“谁喜欢幕篱自己去带就是了，又盯着女子做什么。”
那时听到此话的伯真崇敬地望着小师傅，连带着更喜欢了这座宫城一点。
此次太子轻装简行，并未列仪仗乘车舆，却也是前呼后拥，一行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及至狩猎场外，帐子已经扎好了，来来往往都是人，旗下已聚及了不少侍卫。
圣上驾临，四周鼓声起，众人入狩猎场。一时群马奔走，只听马蹄阵阵，旌旗猎猎，人声喧闹。伯真只见马背上各种情形皆有，有人臂上擎着苍鹰，有人身前怀抱猎犬，有人身后蹲坐着猞猁。天上有白鹘跟着主人飞，地上有驯养的猎豹随着马狂奔。寒风瑟瑟，木落草枯，飞马驰过山林间卷起阵阵疾风。
伯真听见弓弦绷紧的声音，望见旁边一人翻身仰倒在马上，张弓向着天上的云层一箭射了出去，只见两只双飞的鸟不再展翅，极速坠落，竟是射中了。射手跳下马去捡拾起来，横放在马背上。
伯真渐渐离开了策马驰骋的人群。她跟着大部队跑了一段，便信马游缰起来，只因她不喜狩猎，难得出来，想看看风景。
零零散散有狩猎者从她马旁飞奔而过，只留下一道残影。伯真走着走着，碰上了辎重的骆驼，感觉新奇，想多看两眼，便跟在骆驼旁一道走。
行到小山坡上，伯真正侧头盯着骆驼瞧，感到有两人迎面往这边骑来，来人勒着马渐渐停下了。伯真从骆驼身上收回目光，一回头，真是好巧，来人竟是陆内侍。
陆内侍也惊讶于伯真在这，两人说了两句，原来陆内侍是带人回来取东西的。
这边正说着话，突然十步开外，树后长青的灌木丛中跑出一只白兔来, 白兔跳了两步停下了，背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