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撒开了蹄子跑，伯真伏在马背上，寒风刮得脸生疼。
陆不拾一马当先，伯真回想起他刚刚惨白的脸和满头虚汗，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困惑：陆内侍的肋骨居然没断？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片开阔地，勒马停下。伯真微微仰头看，面前的大帐比她想象中要高些。大帐由尚舍局拿六十块毡布搭成，前后有梁，覆着红绫作装饰，很是扎眼。有卫队列在帐外戍守，外围另有护卫在走动巡逻。
太子在帐内，陆内侍找了帐外的宦官，将事情简单说了，请他通传。
等了好一会，不曾想等到的却是令二人入帐。伯真和陆不拾对望一下，跟着宦官入内，草草扫一眼，在座的有男有女，人数不多，皆衣着华贵，应如那日宫女所言，此次从猎者多为皇室宗亲。
帐内情形有些古怪，伯真好奇发生了何事。帐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她认得是新平郡王，太子也站立在座位旁，现在都朝自己和陆内侍看来。
圣上显得非常愉悦：“你们能猎得野猪，可见骁勇机敏，看来太子御下有方。”又赐了酒给二人。
饮了酒，伯真想着差不多能退下了，只听圣上忽又开口：“你们方才遇险，情形如何，细细说来。”
伯真不言，陆内侍从野猪突然窜出说起，说到最后极力夸赞伯真，“多亏陈掌籍智取，否则绝不可能猎得。”
圣上投来希冀的目光，伯真只好勉强笑笑：“是侥幸逃脱，陆内侍谬赞了。”
“谦虚虽是美名，过谦却显得诡诈了，容易惹人猜忌。”圣上在御座上探了探身，朝伯真笑着说道。这是一句劝诫，有如长辈对着喜爱的小辈，先生对着得意门生，帝王对着爱重的臣子。
在这满座的权贵中，有人惊讶，有人探究，有人羡慕，也有人毫无波澜。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伯真。
伯真心绪翻涌，受宠若惊之感突至，令她感到羞愧。
她在羞愧中很快恢复了平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谢圣上教诲，某铭记在心。”
宫中的事总是传得很快。在回宫的路上，绿云骑到了伯真身旁，有些兴奋：“听说你随陆内侍猎得了野猪，真是走运。”绿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闷声道：“要是我也能跟着陆内侍就好了。”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你原说自己骑射不精，今日却能技惊四座，艳压群芳。我真是比不得。”
伯真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心中好笑，连圣上定下的“过谦”之词也不说了，只是装作不解的样子笑笑。
回到东宫，伯真长舒一口气，今日天没亮就出门，又遇野猪涉险，还应对了圣上，现下身心俱疲，只想着好好歇歇。
不多时却听见绿云的呼声，伯真这头刚应下，却见绿云挥开门帘，奔进屋来，她的艳羡之情似乎已经过去，现在只是骇然，提着口气道：“你可听说，陆内侍肋骨撞断了！正侍奉殿下，突然就吐血了。”
伯真张开嘴啊了一声，心想果然还是断了啊，绿云以为她受到惊吓，放缓了语气：“好在于性命无碍，太医令正巧在东宫。”
伯真又哦了一下，心想那便没事了。绿云等了一会，见伯真没有询问的意思，忍不住一口气接着道：“太医令给陆内侍骨头正了位，看着可遭罪了，又开了药，说要卧床静养，不能动，恐怕要到春天才能好些。”说完就望着伯真。
绿云也不坐就站着，伯真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试探道：“那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
绿云松了口气，看上去舒展了几分，快速说道：“于情于理你去探望都再合适不过，我就陪你一遭吧。”
伯真愣了，虽料想到了结果，可没想到绿云会说得如此直白，心中又好笑起来，索性甩手：“既是探望病人，得带些东西才好，这该带什么呢？”
绿云毫无停顿：“我那有些东西，我回去拿，省得你费心多准备了，反正我们是一同去。”
伯真不由转头看看天色：“今日去吗？太阳都要落山了。”
绿云已经挪开步子到了门口，头也不回道：“今日去吧，早去早回。”说着便急匆匆迈出门去。伯真只来得说声你慢点走。
已是黄昏时分，陆内侍的屋里早早点了灯，只见他卧于床榻上，大概是为了方便与两人说话，斜靠了只瓷枕，故而头能朝外微微抬起来些。
绿云和伯真把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袱交给一旁的小宦官，方告了坐。绿云并不开口，伯真与陆内侍寒暄了两句。
陆内侍又说到野猪身上，言辞恳切：“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怕是没命回来。”
伯真沉默了一会，绿云按耐不住好奇问道：“今日猎得野猪是何场面？我未曾得见，真是可惜。”
“陆内侍是道谢吗？”伯真终是开口，却没有答绿云的问。
“正是，今日多谢陈掌籍。”即便还有绿云和一个小宦官在场，陆内侍也并不扭捏，甚至挣扎着身子抬起手，似乎想下床行礼。
在绿云的惊呼声中，伯真声色俱厉：“陆内侍又想作什么。”
伯真此等反应，陆不拾有些不知所措，把手放下了，愣怔一会，干脆直接问道：“不知陈掌籍此话何意？”
伯真停顿了一会，转头向绿云：“绿云和我说，很是羡慕我，与你猎得野猪，我只能苦笑罢了。”又看向陆内侍：“我砍下第一刀时心凉了半截，明白即便不死在那，也要去掉大半条命。”伯真笑着向绿云，“谁能想到，人活着也有走运的一天。那野猪是自己摔下坡，被断枝捅死的。”
伯真大笑出声：“陆内侍，你难道会算命，算到今日不会死在野猪身上，算到作揖不会牵动伤处？”说到此处，不由轻声叹气：“还是这头野猪就非杀不可，这个礼是非行不可？”
陆内侍：“大丈夫应临危不惧，怎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陈掌籍今日于我算是有救命之恩，我理应拜谢，就算命折在此处，也没什么可说的。”
伯真：“陆内侍若不向前冲，自然不会陷入险境。当时在场的人，要么跑得飞快，要么直蹿上树，皆是毫发无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看他们才是大丈夫。”
陆内侍：“那陈掌籍为何要回头，砍下第一刀之后，又为何不逃？”
伯真沉默地注视着跳跃的火光，“拼一把哪怕有一分胜算，”最终吐出了真心，“也好过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话说得重了，绿云和陆不拾都有些触动。
“陆内侍，舍命杀野猪你有得选，舍命救人我却没得选。”
这回轮到陆内侍大笑，“陈掌籍，我真的有得选吗？”
伯真默了一会，苦笑道：“看来是你我的没得选不太一样罢了。”
又对绿云玩笑道：“你的没得选是什么，可得好好想清楚了。”
天已经擦黑了，这边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来扣门，来人找的是陈伯真，正是太子殿下有请。
伯真一步步登上台阶，看见丽正殿的牌匾渐渐显露出来，只剩最后一丝天光，周围昏昏暗暗的。她行走在殿前广场上，给自己提振着精神，想着待会要小心应对。
还是一番通传，等待，准入。殿内比从殿外看更加明亮，伯真烧不起一支的蜡烛烧了两排。
李司闺也在，伯真有些意外，想到上次见到李司闺还是刚到东宫时，竟恍如隔世一般。
陆不拾一马当先，伯真回想起他刚刚惨白的脸和满头虚汗，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困惑：陆内侍的肋骨居然没断？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片开阔地，勒马停下。伯真微微仰头看，面前的大帐比她想象中要高些。大帐由尚舍局拿六十块毡布搭成，前后有梁，覆着红绫作装饰，很是扎眼。有卫队列在帐外戍守，外围另有护卫在走动巡逻。
太子在帐内，陆内侍找了帐外的宦官，将事情简单说了，请他通传。
等了好一会，不曾想等到的却是令二人入帐。伯真和陆不拾对望一下，跟着宦官入内，草草扫一眼，在座的有男有女，人数不多，皆衣着华贵，应如那日宫女所言，此次从猎者多为皇室宗亲。
帐内情形有些古怪，伯真好奇发生了何事。帐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她认得是新平郡王，太子也站立在座位旁，现在都朝自己和陆内侍看来。
圣上显得非常愉悦：“你们能猎得野猪，可见骁勇机敏，看来太子御下有方。”又赐了酒给二人。
饮了酒，伯真想着差不多能退下了，只听圣上忽又开口：“你们方才遇险，情形如何，细细说来。”
伯真不言，陆内侍从野猪突然窜出说起，说到最后极力夸赞伯真，“多亏陈掌籍智取，否则绝不可能猎得。”
圣上投来希冀的目光，伯真只好勉强笑笑：“是侥幸逃脱，陆内侍谬赞了。”
“谦虚虽是美名，过谦却显得诡诈了，容易惹人猜忌。”圣上在御座上探了探身，朝伯真笑着说道。这是一句劝诫，有如长辈对着喜爱的小辈，先生对着得意门生，帝王对着爱重的臣子。
在这满座的权贵中，有人惊讶，有人探究，有人羡慕，也有人毫无波澜。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伯真。
伯真心绪翻涌，受宠若惊之感突至，令她感到羞愧。
她在羞愧中很快恢复了平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谢圣上教诲，某铭记在心。”
宫中的事总是传得很快。在回宫的路上，绿云骑到了伯真身旁，有些兴奋：“听说你随陆内侍猎得了野猪，真是走运。”绿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闷声道：“要是我也能跟着陆内侍就好了。”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你原说自己骑射不精，今日却能技惊四座，艳压群芳。我真是比不得。”
伯真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心中好笑，连圣上定下的“过谦”之词也不说了，只是装作不解的样子笑笑。
回到东宫，伯真长舒一口气，今日天没亮就出门，又遇野猪涉险，还应对了圣上，现下身心俱疲，只想着好好歇歇。
不多时却听见绿云的呼声，伯真这头刚应下，却见绿云挥开门帘，奔进屋来，她的艳羡之情似乎已经过去，现在只是骇然，提着口气道：“你可听说，陆内侍肋骨撞断了！正侍奉殿下，突然就吐血了。”
伯真张开嘴啊了一声，心想果然还是断了啊，绿云以为她受到惊吓，放缓了语气：“好在于性命无碍，太医令正巧在东宫。”
伯真又哦了一下，心想那便没事了。绿云等了一会，见伯真没有询问的意思，忍不住一口气接着道：“太医令给陆内侍骨头正了位，看着可遭罪了，又开了药，说要卧床静养，不能动，恐怕要到春天才能好些。”说完就望着伯真。
绿云也不坐就站着，伯真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试探道：“那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
绿云松了口气，看上去舒展了几分，快速说道：“于情于理你去探望都再合适不过，我就陪你一遭吧。”
伯真愣了，虽料想到了结果，可没想到绿云会说得如此直白，心中又好笑起来，索性甩手：“既是探望病人，得带些东西才好，这该带什么呢？”
绿云毫无停顿：“我那有些东西，我回去拿，省得你费心多准备了，反正我们是一同去。”
伯真不由转头看看天色：“今日去吗？太阳都要落山了。”
绿云已经挪开步子到了门口，头也不回道：“今日去吧，早去早回。”说着便急匆匆迈出门去。伯真只来得说声你慢点走。
已是黄昏时分，陆内侍的屋里早早点了灯，只见他卧于床榻上，大概是为了方便与两人说话，斜靠了只瓷枕，故而头能朝外微微抬起来些。
绿云和伯真把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袱交给一旁的小宦官，方告了坐。绿云并不开口，伯真与陆内侍寒暄了两句。
陆内侍又说到野猪身上，言辞恳切：“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怕是没命回来。”
伯真沉默了一会，绿云按耐不住好奇问道：“今日猎得野猪是何场面？我未曾得见，真是可惜。”
“陆内侍是道谢吗？”伯真终是开口，却没有答绿云的问。
“正是，今日多谢陈掌籍。”即便还有绿云和一个小宦官在场，陆内侍也并不扭捏，甚至挣扎着身子抬起手，似乎想下床行礼。
在绿云的惊呼声中，伯真声色俱厉：“陆内侍又想作什么。”
伯真此等反应，陆不拾有些不知所措，把手放下了，愣怔一会，干脆直接问道：“不知陈掌籍此话何意？”
伯真停顿了一会，转头向绿云：“绿云和我说，很是羡慕我，与你猎得野猪，我只能苦笑罢了。”又看向陆内侍：“我砍下第一刀时心凉了半截，明白即便不死在那，也要去掉大半条命。”伯真笑着向绿云，“谁能想到，人活着也有走运的一天。那野猪是自己摔下坡，被断枝捅死的。”
伯真大笑出声：“陆内侍，你难道会算命，算到今日不会死在野猪身上，算到作揖不会牵动伤处？”说到此处，不由轻声叹气：“还是这头野猪就非杀不可，这个礼是非行不可？”
陆内侍：“大丈夫应临危不惧，怎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陈掌籍今日于我算是有救命之恩，我理应拜谢，就算命折在此处，也没什么可说的。”
伯真：“陆内侍若不向前冲，自然不会陷入险境。当时在场的人，要么跑得飞快，要么直蹿上树，皆是毫发无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看他们才是大丈夫。”
陆内侍：“那陈掌籍为何要回头，砍下第一刀之后，又为何不逃？”
伯真沉默地注视着跳跃的火光，“拼一把哪怕有一分胜算，”最终吐出了真心，“也好过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话说得重了，绿云和陆不拾都有些触动。
“陆内侍，舍命杀野猪你有得选，舍命救人我却没得选。”
这回轮到陆内侍大笑，“陈掌籍，我真的有得选吗？”
伯真默了一会，苦笑道：“看来是你我的没得选不太一样罢了。”
又对绿云玩笑道：“你的没得选是什么，可得好好想清楚了。”
天已经擦黑了，这边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来扣门，来人找的是陈伯真，正是太子殿下有请。
伯真一步步登上台阶，看见丽正殿的牌匾渐渐显露出来，只剩最后一丝天光，周围昏昏暗暗的。她行走在殿前广场上，给自己提振着精神，想着待会要小心应对。
还是一番通传，等待，准入。殿内比从殿外看更加明亮，伯真烧不起一支的蜡烛烧了两排。
李司闺也在，伯真有些意外，想到上次见到李司闺还是刚到东宫时，竟恍如隔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