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关上了,太子的背影消失在伯真的视线中。伯真慢慢转过身子,立在殿外,看着殿宇的飞檐和望不到头的天。

    而在殿内,“你之前不肯开口,就因为今日是高兰剑的忌日?宋台主找到了她的墓,离找到杀盗墓贼之人也不远了,朕最后问你一次,你还有何事隐瞒?”

    “绝无隐瞒,贼人之死非我所为。”太子听上去有些委屈,“宋台主定能找出幕后之人,还臣清白。”

    圣上没有搭言,接着质问,“高兰剑身无诰命,不过是一个下人,她的墓葬快赶得上亲王,你把礼教放在哪里,你让朝中大臣怎么想,让宗室颜面何存?”

    太子垂首行礼,“但凭圣上处置。”

    圣上喘了口气,缓缓说道:“潘璘的第宅刚拆没多久,彭王不久前也因冠服僭越而免官,你来告诉朕,朕该如何处置。”

    圣上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东西砸碎的声音连站在殿外的伯真都听见了。

    东宫的大门仍然禁闭。

    长公主府的人今日来宫中面圣,顺道也给东宫送了些点心。伯真拎着一大食盒放到案上给太子过目,只见其中有金乳酥、透花糍、玉露团,不一而足。太子看过,让拣些出来送去寒露亭。又让伯真拣些去吃。

    太子去了园子里,伯真随着,两人上了寒露亭,其余宫人留在了下面。天冷得很,红枫的叶子快落完了。日头倒是好,空气也清新,沁人心脾。

    亭子里不知何时围上了屏风。亭正中有张小案,上面摆了些瓜果和素食,案中间有个香炉,插着三炷香,已经燃着了。

    伯真正想着这是要祭奠谁,太子对着她道:“今日是高夫人的忌日,她是我的傅母。”

    太子说着直直跪在案前,斟酒于杯中,斟满后将杯子举过头顶,又弯腰将酒杯放低,把酒缓缓轻撒于地,如此三次后直起身来,点了三支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中。

    又点了三支,却是给了伯真。伯真心下戚戚,接了过来,三拜后,太子从她手中接过香,也插进香炉里。

    “除了别敕葬者,诸葬不得以石为棺椁。夫人墓中用了石椁,且做得比平常的还大些,你可知为何?”

    伯真心下打鼓,知法犯法,能是有何道理呢?只道:“恕某愚钝,并不知晓。”

    “石椁里要放两具木棺。”太子缓缓说道。伯真心下却是起了波澜。

    只见太子从袖中抽出张笺纸,伯真双手接过,一看竟是墓志铭。只听太子道:“本来今日是要立碑的。”

    那墓志铭并序写着高兰剑的生平,写着她仁慈宽宥,品性高洁,以及一些令人感戴之事。言辞恳切,并非套话。最后写夫人享年三十九岁,籍贯渤海,是宰相高傒的后代,又写到先祖们是谁,但并未提及父母,只写有一妹名为高菊隐。末尾写着希望后人都能记得她。李愃撰并书。

    虽然早有准备,可伯真在看到高菊隐三个字时,还是一阵恍惚。

    回忆突然浮现,在她们熟悉起来的第一个冬至,菊隐听说姐姐要来找她,高兴地跑没了影。她们是一对相差十五岁的姐妹,菊隐常说长姐如母。

    高菊隐是因父亲之罪没入掖庭,彼时她的母亲早已过世,而她的长姐也已出嫁,只是未曾想长姐的夫家也牵扯到此罪案中,最后两姐妹竟是都入了掖庭。入掖庭宫时菊隐不过是个动不动便哭的小孩子,姐妹俩相依为命。后来皇子出生,姐姐被选去做了保傅,恩宠日隆。菊隐曾说是姐姐的缘故,自己才能入司膳当差。

    “合葬是高夫人的遗愿,你挖的坟迁了过来,总要告诉你一声。”太子轻声说道。伯真也顾不上惊诧了,只努力睁着眼睛,让眼泪留在里面。

    出园子的时候,伯真远远看见李司闺在门廊下,踱着步子往这边张望,待太子走近时她行了个礼,李愃却好似没看见一般,领着一群宫人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伯真犹豫再三,走出一段后终是忍不住一口气道:“殿下,某想去寒露亭帮忙收拾,方才看见李司闺也在,不如同她一道?”

    李愃停下步子转身,面对着伯真。即便伯真半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份怒意。她不由将头压得更低。一行人停在路中间 ,有如木偶泥胎,都静默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所有人忐忑不安,准备好迎接疾风怒涛时,李愃什么也没说,直接大踏步走了。一群人又赶忙跟上。

    用过晚膳,李愃说乏了,要早些歇息,伯真便退下了。

    难得天还未黑透,伯真往院子里走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可惜今日却也顾不得歇了,急急忙忙往李司闺那屋去。

    未曾想李司闺屋子里却是有客了。伯真进门,何掌园从榻上起身,两人见过礼后,何掌园说着不早了该回了便往外走,李司闺也没客套,两人拉了拉手,何掌园便出门去了。两人看着是极熟络的。

    伯真刚打眼一瞧,何掌园双眼红通通的,像大哭过一场,此时坐在榻上细瞧李司闺,倒看不出什么异样,便不在意了。

    正准备起个话头,没想到今日却是李司闺先开口:“你这拿的是什么?”

    伯真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接道:“是长公主派人送的点心,殿下赏了些,我想着拿来给你。”

    “我不爱吃点心的,还是谢谢你。”李司闺笑了笑,声音透出些亲近。

    “我知道。听说高夫人喜欢,今日既是忌日,你拿来祭奠正好。”伯真理直气壮。

    “殿下不是不让?”李司闺声调都吓变了,殿下总不能回心转意,这算不算忤逆。

    “也没说不让祭奠,只是没允你去寒露亭罢了。反正都去不了坟前,这屋里和寒露亭也是一样的,不过是殿下用的东西好些。祭奠主要是心意,东西都在其次。”伯真义正辞严道。

    李司闺哭笑不得,“我可不敢跟太子殿下比个高低。”

    伯真正把点心拿出来摆盘,闻言停下了动作道:“高夫人是太子保傅,也是李司闺你的义母,想必对高夫人而言,你们本来就是一样的,都是她的孩子。”

    李司闺愣了一会,喃喃道:“母亲说过,殿下与我们,是云泥之别。”

    伯真扬手一笑:“至少都是人,不是兔子和野猪那种差别。”李司闺还没来得及犹疑,伯真已经指着榻上的案几询问可否当供桌。

    两人忙活起来,正好何掌园刚拿来了些新鲜的瓜果,东西很是齐备。

    李司闺心中感慨:是啊,这样也行,这样就很好。她不由问道:“你也经常如此祭奠么?”伯真沉默了一会,一字一句道:“不,我从不祭奠。”

    李司闺正想再问,伯真却先开口了:“还有事想请教李司闺。”

    李司闺示意她说下去,伯真便接着道:“今日太子殿下已经赐了吃食给李司闺你,为何又不许你前去寒露亭祭拜?”

    李司闺苦笑道,“今日殿下大发雷霆,想来殿外的人都听见了。殿下赏下东西,又命你送来议事堂,除了让你来劝诫,也是告知其余宫人,司闺的位置不会换人。”

    李司闺叹了口气,“至于不允我去寒露亭祭拜,想来你也听说过,太子殿下生性严苛,这是殿下的惩戒。”就是这惩戒让伯真掺一脚也显得没什么了。

    伯真却在想李司闺真是诚实,陆内侍还绕着说什么并无宽厚之名。心里也清楚李司闺不会随意对别人说这么多,不由感念,开口问道:“我名为伯真,伯仲叔季的伯,真假的真,敢问李司闺名讳?”

    “我单名一个正字,方正的正。”

    屋里有糕点的甜香,瓜果的清香,还有醇厚的酒香。原是李司闺拿出陈酿,两人饮起酒来。

    “真是好久没喝酒了。”李司闺饮了口叹道。

    伯真轻咂了下嘴挑起眉惊叹道:“好甜啊,真是好酒。”

    李司闺又笑了:“这是御酒,当然是好酒,殿下还是很大方的。”

    又说到马上要冬至了,这是新立太子后的第一个冬至,届时百官入宫朝贺,东宫的大门却紧闭,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两人喝得有些醉了,李司闺的话竟是渐渐多了起来。她告诉伯真高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妹妹没了后,高夫人太过伤心,一病不起。

    两人都有些低落,李司闺猛然说道,“这样说来,我娘是你至交的亲姐姐,这辈分可真是乱了套了,我还得叫你声姨了。”

    “妙啊,妙啊。”伯真抚掌笑了起来,觉得醉了的李司闺似乎更轻松快活些,竟是有几分像绿云了。

    伯真很珍惜这样的时光,不必提谋逆之罪,可以谈论爱的人,尽管她们已经离世了。

    李正热情地提出一连串问题,面对着醉得有些厉害的李司闺,伯真一一回答了她。以前伯真只跟罗仪说过这些,只是罗仪的酒量不错,也从不提问,故而伯真从没说得像今天这般多。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届时百官入宫朝贺,宫中要举行朝会,万邦来朝,好不热闹,

    一个克死爹妈,一个克死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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