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圣玛利亚女中的校园里松杉挺拔，树影婆娑，高大的钟楼此时正传出洪亮悠长的钟声。晚课结束，学生们纷纷走出校门，空气渐渐安静下来。
教室里，夏瑛正在聚精会神地背诵台词：“你不敢让你在自己的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只畏首畏尾的猫儿。”
这是夏瑛第一次担任女主角。
话剧社的台柱子潘小芸是个俏丽骄傲的小姑娘，学校里半数男生的梦中情人。她饰演的都是朱丽叶、奥菲利亚那样令人同情恋爱的贵族女子。麦克白夫人这样心狠手辣的已婚妇女她是一百个看不上眼，早就宣布不参加这次剧目的排演。
可是夏瑛喜欢，这个热爱权力、手腕狠辣的女性，生活的重心脱离了婚姻、孩子这些永恒的话题，而是那么有生命力、那么鲜活的投入了男人的战场。
尽管她的性格缺陷非常大，但是她的缺点和优点成就了她的光芒四射、独一无二。
直到渴的嗓子冒烟，夏瑛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教室里空无一人，窗外一片漆黑，整个校园里静悄悄的。
她惊讶的呆愣了一小会，猛地一拍脑门，光洁的额头立刻红了一片。“死特了，姆妈这下要念死我了。”夏瑛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书包，往背上一甩，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教室。
刚跑出校门口，夏瑛心里就暗叫“糟糕”。天上轰隆隆打起雷，从远处气势汹汹的滚来。马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昏黄的路灯下，树影四处乱摇、张牙舞爪。
今早，张凤珍看着天边红灿灿一片，就拿出一把洋布伞让夏瑛带着。夏瑛一向好动，最怕手里拿满东西，碍手碍脚。当即指着大太阳信誓旦旦：“这么大的太阳哪里会有雨。不带不带！”
一边说着，一边跑出了家门。张凤珍拿着伞追出门口，正看见夏瑛出了弄堂口，转过身去溜了个无影无踪。
想着自己早上嚣张的嘴脸，又想到今天耽误的这样晚，夏瑛不由得头皮一紧，姆妈的紧箍咒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定决心，夏瑛一头扎入了夜色之中，这次她没有选择平常回家的路线，而是决定抄个近路。
从圣玛丽亚女中到保康里的路上有一家厚德纱厂，老板张静仁是苏州人，家里世代耕读传家。到了他这一辈，更进一步，飘洋过海去英国留洋。
张静仁归国后一心实业报国，在上海创办了这家颇具规模的工厂。厂房里机器一天到晚轰隆隆响个不停。保康里的胡小梅就曾经在这家纱厂做工。
谁料好景不长，工厂夜里莫名失火，仓库里的货全烧成了灰。生产车间一片狼藉，机器也损坏严重。
张静仁急火攻心，眼看着映红半边天的大火一口鲜血喷了满襟。自此一病不起，张家人也销声匿迹。
不知怎的，偌大一块地皮却一直没有转手，就这样荒在此处。
这个废弃工厂几年以后徒剩断壁残垣，到处杂草丛生，藤曼遍布。附近的野猫野狗，和里弄的淘气鬼们都在这里圈定了自己的地盘。
夏瑛是保康里的孩子王，常和小伙伴钻进来捉虫打鸟，四处钻弄。
今晚，夏瑛打算横穿纱厂，足能比走大路省一半的脚程。
工厂外墙因为年久失修已有多处坍塌，夏瑛轻车熟路的翻过一处矮墙，落地就看到厂区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白日里熟悉的景致都变了模样，奇形怪状的建筑物蹲在暗处影影绰绰、灌木藤蔓如怪物粗粝的皮毛，偶而路过的野猫野狗眼里冒着绿光，让人联想起《灵学丛志》里的妖魔。
夏瑛忍不住迟疑了一下。旋即大滴大滴的雨点噼啪砸在头上。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的胆小，夏瑛捂着脑袋向厂房深处跑去。
小心的绕过地上的障碍物，耳边听到自己清晰的喘气声，雨点打在地上沙沙作响，间或有流浪猫狗叫上一声，在黑夜中传得老远。
忽然，夏瑛停住了脚步，一脸疑惑的侧耳细听。“什么声音?”
屏息等了一会，只有风声雨声。“听错了？”夏瑛疑惑地举起手遮住打向眼睛的雨点，向厂区深处望去。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大晚上的，肯定有勾当。”不仅没有害怕，在好奇心驱使下，夏瑛反而悄悄向火光处走去。
“啊……”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雨幕。夏瑛突然意识到前面发生的事恐怕有些凶险。荒宅、火光、惨叫，往日里阿爸口中那个光怪陆离，精彩纷呈的江湖，今夜或许近在咫尺。
谁也想不到夏耀祖在当巡捕之前是个撂摊卖艺的说书先生。自从做了巡捕他的听众就只剩下了张凤珍和夏瑛两个人。
神鬼志怪、江湖异闻甚至捕房众生相，到了他的嘴里无不活灵活现、尤在眼前。把小小的囡囡迷得神魂颠倒，夜里做梦都激动的手脚扑腾。
夏瑛觉得一股热气从心里向上冲到脑门。她小心翼翼的弯下身子，脚步轻的像一只猫，慢慢的靠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里是厚德纱厂的宿舍，当年幸运的逃过一劫。如今房顶墙壁俱全，虽然熏得一片漆黑，仍能够遮风挡雨。
只是大门锈蚀不堪，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伴着风雨微微晃动。
贴近虚掩的缝隙，夏瑛悄悄向里望去。
两个火把在黑暗中跳动着，发出噼啪声，映出不大的一片光亮。
举着火把的二人，一个脸颊瘦削，头发剃得露出青皮，一边腮帮子上一条蚯蚓似的伤疤轻颤着，面无表情的当自己是个柱子戳在那里。
另一个人是个团团的圆脸，有着一对醒目的招风耳，此时正笑得和气：“虎哥，这家伙就是个小白脸，您拳头硬，别再打死了。
我新学了一招，用铁丝穿了他的琵琶骨，动一动钻心入骨的疼，我还保证他死不了。要不，您让我试试？”
“滚一边去，办正事呢，没空让你玩。”
虎哥一边没好气地呵斥，一边从招风耳腰上拽下一块白色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一双沾满鲜血的大手。
虎哥也是个光头，青皮在火把下发亮。方脸阔腮，皮肤如橘皮般坑坑洼洼。他专注看人时眼睛常眯成一条缝，一激动便眼皮轻颤，凶残之意压抑不住地冲出来。
他不耐烦的踢了地上的人一脚：“杨先生，陪你玩了这么久，我也算是仁至义尽啦。
实话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人，在我这都装不成英雄好汉。对付你这样地小白脸，也不用什么新奇的招数。我只消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剁了，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别惹得我不耐烦，一斧头砍了你。那白嫩的杨太太和娇滴滴的杨小姐是不是还得辛苦兄弟们替你照顾啊？”
虎哥和招风耳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地上的人挨了一脚，早已蜷缩成个虾子的形状，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闻听此言，他艰难的抬起头，额头上青筋毕现：“别碰她们！祸不及妻女，你们不讲道义！”
虎哥和招风耳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猛地爆出一阵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道义？那是什么东西？这些读书人莫不是读书毒傻了吧？”
借着火光，夏瑛看清了那位杨先生的模样。双颊早已高高肿起，额头正中一片青紫，嘴角还在淌着鲜血。
尽管他的头发此刻凌乱的挡在眼前，金丝眼镜也甩出去老远。可夏瑛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竟然是自己的死党杨妙仪的父亲，上海滩著名的银行家杨嘉铭。
夏瑛心脏如小兔子一般，在胸膛里左突右窜。赶紧用手狠狠捏住自己的双颊，免得自己忍不住叫出声，又瞪大双眼看着事情的发展。
往日文质彬彬的男人此时犹如濒死的野狗，在地上挣扎半响，才勉强撑起身子，脸颊和身子沾满了灰尘。
“别碰我家里人，我……，我告诉你。
最近运钞车是有一趟要紧的任务，去陈逸群家接收一批金银细软。咳咳咳……，五月里陈老爷子去世了，两个儿子分了家当。陈太太从老家把分到的浮财都带来了上海。
陈先生和杜老板是知交好友，你抢他的东西难道不怕惹恼了杜老板吗？”
虎哥蹲下身子，对着咳得撕心裂肺的杨嘉铭，咧开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不达眼底，直让人觉得下一分钟虎哥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杜老板啊，啧啧啧，若是往日便是我师父也得给他面子。现如今吗，谁挡着我发财，我就只好送谁去见阎王！
真是两只上等肥羊啊！荣盛百货陈逸群，四明银行杨嘉铭，你们二人出事，上海滩也要震一震的。”
虎哥说到开心处，又哈哈大笑起来。
“不瞒杨先生，祸根并不在你这里，是陈家治家不严，让我收到了风，倒也不算你出卖了朋友。
既然吐了口，就别拖拖拉拉跟个娘们似的！时间、路线、派了几个押车的？痛快点吧！”
“这月十七，凌晨五点钟到陈家。押运的具体人员我是不管的，总不会少于三人，一般还有一位襄理随行。
你们只是求财，能不能别伤他们的性命？”
“杨先生，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饭呢？他们不死，我的兄弟就得死。”虎哥嗤笑一声，讥讽地看着杨嘉铭。
杨嘉铭自知惨剧无可避免，热泪滚滚而下。
听到这里，夏瑛知道她得赶紧走了，万一被捉到，可就是十死无生。
刚迈出一步，夏瑛就忍不住哼出了声。她弯腰弓背偷听了许久，大气也不敢喘，腿早就麻了。微微一动，酸麻感直冲天灵盖。
仓库内杨先生的话刚好结束，这片刻的安静暴露了夏瑛。
招风耳的耳朵抽动了一下，猛地抬头望向门口。“谁？”他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拉开大门。
岂料铁门早就摇摇欲坠，哪禁得住这么大的力气，立即“嘎吱吱”抗议一声，轰然倒地，拍起漫天的尘土。
“咳咳咳，咳咳咳……”屋子里四人咳成一片。“罗耳朵你个混蛋！你发的什么疯？”
“大哥，外面有人。”
“还不快追！老四，你也去”
二人追出房门，透过层层雨幕只隐约看见一个穿着白色上衣，扎着麻花辫的背影向远处跑去。
教室里，夏瑛正在聚精会神地背诵台词：“你不敢让你在自己的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只畏首畏尾的猫儿。”
这是夏瑛第一次担任女主角。
话剧社的台柱子潘小芸是个俏丽骄傲的小姑娘，学校里半数男生的梦中情人。她饰演的都是朱丽叶、奥菲利亚那样令人同情恋爱的贵族女子。麦克白夫人这样心狠手辣的已婚妇女她是一百个看不上眼，早就宣布不参加这次剧目的排演。
可是夏瑛喜欢，这个热爱权力、手腕狠辣的女性，生活的重心脱离了婚姻、孩子这些永恒的话题，而是那么有生命力、那么鲜活的投入了男人的战场。
尽管她的性格缺陷非常大，但是她的缺点和优点成就了她的光芒四射、独一无二。
直到渴的嗓子冒烟，夏瑛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教室里空无一人，窗外一片漆黑，整个校园里静悄悄的。
她惊讶的呆愣了一小会，猛地一拍脑门，光洁的额头立刻红了一片。“死特了，姆妈这下要念死我了。”夏瑛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书包，往背上一甩，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教室。
刚跑出校门口，夏瑛心里就暗叫“糟糕”。天上轰隆隆打起雷，从远处气势汹汹的滚来。马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昏黄的路灯下，树影四处乱摇、张牙舞爪。
今早，张凤珍看着天边红灿灿一片，就拿出一把洋布伞让夏瑛带着。夏瑛一向好动，最怕手里拿满东西，碍手碍脚。当即指着大太阳信誓旦旦：“这么大的太阳哪里会有雨。不带不带！”
一边说着，一边跑出了家门。张凤珍拿着伞追出门口，正看见夏瑛出了弄堂口，转过身去溜了个无影无踪。
想着自己早上嚣张的嘴脸，又想到今天耽误的这样晚，夏瑛不由得头皮一紧，姆妈的紧箍咒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定决心，夏瑛一头扎入了夜色之中，这次她没有选择平常回家的路线，而是决定抄个近路。
从圣玛丽亚女中到保康里的路上有一家厚德纱厂，老板张静仁是苏州人，家里世代耕读传家。到了他这一辈，更进一步，飘洋过海去英国留洋。
张静仁归国后一心实业报国，在上海创办了这家颇具规模的工厂。厂房里机器一天到晚轰隆隆响个不停。保康里的胡小梅就曾经在这家纱厂做工。
谁料好景不长，工厂夜里莫名失火，仓库里的货全烧成了灰。生产车间一片狼藉，机器也损坏严重。
张静仁急火攻心，眼看着映红半边天的大火一口鲜血喷了满襟。自此一病不起，张家人也销声匿迹。
不知怎的，偌大一块地皮却一直没有转手，就这样荒在此处。
这个废弃工厂几年以后徒剩断壁残垣，到处杂草丛生，藤曼遍布。附近的野猫野狗，和里弄的淘气鬼们都在这里圈定了自己的地盘。
夏瑛是保康里的孩子王，常和小伙伴钻进来捉虫打鸟，四处钻弄。
今晚，夏瑛打算横穿纱厂，足能比走大路省一半的脚程。
工厂外墙因为年久失修已有多处坍塌，夏瑛轻车熟路的翻过一处矮墙，落地就看到厂区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白日里熟悉的景致都变了模样，奇形怪状的建筑物蹲在暗处影影绰绰、灌木藤蔓如怪物粗粝的皮毛，偶而路过的野猫野狗眼里冒着绿光，让人联想起《灵学丛志》里的妖魔。
夏瑛忍不住迟疑了一下。旋即大滴大滴的雨点噼啪砸在头上。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的胆小，夏瑛捂着脑袋向厂房深处跑去。
小心的绕过地上的障碍物，耳边听到自己清晰的喘气声，雨点打在地上沙沙作响，间或有流浪猫狗叫上一声，在黑夜中传得老远。
忽然，夏瑛停住了脚步，一脸疑惑的侧耳细听。“什么声音?”
屏息等了一会，只有风声雨声。“听错了？”夏瑛疑惑地举起手遮住打向眼睛的雨点，向厂区深处望去。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大晚上的，肯定有勾当。”不仅没有害怕，在好奇心驱使下，夏瑛反而悄悄向火光处走去。
“啊……”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雨幕。夏瑛突然意识到前面发生的事恐怕有些凶险。荒宅、火光、惨叫，往日里阿爸口中那个光怪陆离，精彩纷呈的江湖，今夜或许近在咫尺。
谁也想不到夏耀祖在当巡捕之前是个撂摊卖艺的说书先生。自从做了巡捕他的听众就只剩下了张凤珍和夏瑛两个人。
神鬼志怪、江湖异闻甚至捕房众生相，到了他的嘴里无不活灵活现、尤在眼前。把小小的囡囡迷得神魂颠倒，夜里做梦都激动的手脚扑腾。
夏瑛觉得一股热气从心里向上冲到脑门。她小心翼翼的弯下身子，脚步轻的像一只猫，慢慢的靠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里是厚德纱厂的宿舍，当年幸运的逃过一劫。如今房顶墙壁俱全，虽然熏得一片漆黑，仍能够遮风挡雨。
只是大门锈蚀不堪，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伴着风雨微微晃动。
贴近虚掩的缝隙，夏瑛悄悄向里望去。
两个火把在黑暗中跳动着，发出噼啪声，映出不大的一片光亮。
举着火把的二人，一个脸颊瘦削，头发剃得露出青皮，一边腮帮子上一条蚯蚓似的伤疤轻颤着，面无表情的当自己是个柱子戳在那里。
另一个人是个团团的圆脸，有着一对醒目的招风耳，此时正笑得和气：“虎哥，这家伙就是个小白脸，您拳头硬，别再打死了。
我新学了一招，用铁丝穿了他的琵琶骨，动一动钻心入骨的疼，我还保证他死不了。要不，您让我试试？”
“滚一边去，办正事呢，没空让你玩。”
虎哥一边没好气地呵斥，一边从招风耳腰上拽下一块白色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一双沾满鲜血的大手。
虎哥也是个光头，青皮在火把下发亮。方脸阔腮，皮肤如橘皮般坑坑洼洼。他专注看人时眼睛常眯成一条缝，一激动便眼皮轻颤，凶残之意压抑不住地冲出来。
他不耐烦的踢了地上的人一脚：“杨先生，陪你玩了这么久，我也算是仁至义尽啦。
实话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人，在我这都装不成英雄好汉。对付你这样地小白脸，也不用什么新奇的招数。我只消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剁了，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别惹得我不耐烦，一斧头砍了你。那白嫩的杨太太和娇滴滴的杨小姐是不是还得辛苦兄弟们替你照顾啊？”
虎哥和招风耳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地上的人挨了一脚，早已蜷缩成个虾子的形状，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闻听此言，他艰难的抬起头，额头上青筋毕现：“别碰她们！祸不及妻女，你们不讲道义！”
虎哥和招风耳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猛地爆出一阵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道义？那是什么东西？这些读书人莫不是读书毒傻了吧？”
借着火光，夏瑛看清了那位杨先生的模样。双颊早已高高肿起，额头正中一片青紫，嘴角还在淌着鲜血。
尽管他的头发此刻凌乱的挡在眼前，金丝眼镜也甩出去老远。可夏瑛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竟然是自己的死党杨妙仪的父亲，上海滩著名的银行家杨嘉铭。
夏瑛心脏如小兔子一般，在胸膛里左突右窜。赶紧用手狠狠捏住自己的双颊，免得自己忍不住叫出声，又瞪大双眼看着事情的发展。
往日文质彬彬的男人此时犹如濒死的野狗，在地上挣扎半响，才勉强撑起身子，脸颊和身子沾满了灰尘。
“别碰我家里人，我……，我告诉你。
最近运钞车是有一趟要紧的任务，去陈逸群家接收一批金银细软。咳咳咳……，五月里陈老爷子去世了，两个儿子分了家当。陈太太从老家把分到的浮财都带来了上海。
陈先生和杜老板是知交好友，你抢他的东西难道不怕惹恼了杜老板吗？”
虎哥蹲下身子，对着咳得撕心裂肺的杨嘉铭，咧开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不达眼底，直让人觉得下一分钟虎哥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杜老板啊，啧啧啧，若是往日便是我师父也得给他面子。现如今吗，谁挡着我发财，我就只好送谁去见阎王！
真是两只上等肥羊啊！荣盛百货陈逸群，四明银行杨嘉铭，你们二人出事，上海滩也要震一震的。”
虎哥说到开心处，又哈哈大笑起来。
“不瞒杨先生，祸根并不在你这里，是陈家治家不严，让我收到了风，倒也不算你出卖了朋友。
既然吐了口，就别拖拖拉拉跟个娘们似的！时间、路线、派了几个押车的？痛快点吧！”
“这月十七，凌晨五点钟到陈家。押运的具体人员我是不管的，总不会少于三人，一般还有一位襄理随行。
你们只是求财，能不能别伤他们的性命？”
“杨先生，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饭呢？他们不死，我的兄弟就得死。”虎哥嗤笑一声，讥讽地看着杨嘉铭。
杨嘉铭自知惨剧无可避免，热泪滚滚而下。
听到这里，夏瑛知道她得赶紧走了，万一被捉到，可就是十死无生。
刚迈出一步，夏瑛就忍不住哼出了声。她弯腰弓背偷听了许久，大气也不敢喘，腿早就麻了。微微一动，酸麻感直冲天灵盖。
仓库内杨先生的话刚好结束，这片刻的安静暴露了夏瑛。
招风耳的耳朵抽动了一下，猛地抬头望向门口。“谁？”他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拉开大门。
岂料铁门早就摇摇欲坠，哪禁得住这么大的力气，立即“嘎吱吱”抗议一声，轰然倒地，拍起漫天的尘土。
“咳咳咳，咳咳咳……”屋子里四人咳成一片。“罗耳朵你个混蛋！你发的什么疯？”
“大哥，外面有人。”
“还不快追！老四，你也去”
二人追出房门，透过层层雨幕只隐约看见一个穿着白色上衣，扎着麻花辫的背影向远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