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拒霜到前院时,看见书房门窗紧闭,门前守着舅舅的贴身小厮砚台,知道此刻恐怕不便打扰,只好让砚台帮她进去通传一下。

    砚台进去待了片刻,又返回来开了门,请她进去。

    林经纶在家中穿着常服,一身靛青色团花夹袍,绑着护臂,脚蹬一双黑色锦靴,一副武将打扮。他此刻端坐在堂中的梨木圈椅上,因面上蓄了须,瞧着愈加威严。

    林经纶见了甥女仍旧是扯不出一个笑模样,眉头高耸着,似乎有些犯难。

    她也习惯了舅舅的不苟言笑,规规矩矩请了安。

    林经纶看着她从食盒里端出吃食,也许是太久没见了,又觉得她好似长高了一些,行动间越发觉得她身子单薄。

    他轻咳了一声才别扭的开腔,“你瞧着瘦了些?”

    沈拒霜有些讶异,舅舅极少说这些体贴人的话,笑意盈盈的回他,“劳舅舅关怀,秋日里脾胃不合,就吃不下什么。我听厨下说舅舅未用朝食,备了鸡汤和舅舅爱吃的梅菜饼来。”

    谢筹此刻隐在侧间的屏风后,侧目看去,是她,她竟是林经纶的甥女。

    松柏苍苍,天光溶溶。

    博山香炉逸出袅袅一缕,香气冷冽,如秋江夜雨。

    一扇四折画屏掩去了谢筹的身形,他隐在暗处瞧她,目光灼灼。

    她与昨天狼狈的模样全然不同,一身藕粉色绣花罗裙,织金的披帛委地,鬓发如云遮去她的眉眼,显得腮边的肌肤分外白皙,粉嫩的唇瓣一开一合,如娇花盛放,香艳诱人,很是明艳。

    谢筹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垂眸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她以林经纶家眷的身份出现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

    昨日撞船的确是一个意外,救人上来之后谢筹见她带着奴仆与行囊,行迹十分可疑,于是禀报了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本就有意封锁码头,一是防止涉案之人潜逃,二是先斩断城中官员的消息通道,所谓的江洋大盗也不过是个幌子。

    此次的贪腐案上达天听,以防生变需要秘密调查,掩人耳目。

    在郢都时,谢筹已经将青州大小官员的卷宗调查清楚,林经纶时任青州军马都尉,手握五千青州大军,并不涉党争,是此次下青州辅助他与二皇子查案最佳的人选。

    那厢里,林经纶知道谢筹在侧间等着,也不好当真用起膳来,只好应付道,“你将朝食放下就行,我处理完公事自当会用的。”

    沈拒霜一面将食盒放下,一面柔声问,“可是青州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听府上说舅舅在府衙忙到半夜才回,公务繁忙,舅舅可要仔细身子。”

    林经纶面上不显,心中却仔细思虑起来,此案干系重大,肯定不能照实与她说,何况那侯府世子就在,万万不可泄露案情,拿出昨日里二皇子在府衙里说的,查夏税的名头倒是不错。

    林经纶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正要嘱咐你呢,京城里来了监察御史,要督查收夏税的事情,这几日城里可能有些乱,你好好待在府里,轻易不要出门。”

    沈拒霜颔首称是,体贴的将鸡汤盛在碗中。

    林经纶接下汤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叹了口气说,“不用你服侍,你身子一向不大好,自去院子里歇着吧。”

    沈拒霜这才行了礼告退,提起裙摆推门出去。

    待她走后,林经纶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谢筹请了出来,又问,“世子可用过朝食?不如在下官府上用一些?”

    谢筹只道二皇子还有其他吩咐,不必了,告辞后离开了林府。

    谢筹的马车驶过几条街巷,转眼出了城门,行过一片密林,在一处近郊别院停下。院子外有禁军把守,戒备很是森严。

    谢筹整理了神色才走进别院,有婢子过来迎他进了前院花厅。

    花厅中一身月白蟒袍的华贵男子坐在首位,正是二皇子李长琢。身侧抱剑站着的少年,乃是皇子伴读阮行舟,也是二皇子的母妃阮贵妃的兄长——尚书令阮尚君的第三子,厅内另有两个紫衣婢女在侍奉茶水。

    二皇子的眼睛长得极似其母妃,剑眉之下一双深邃的凤目,脸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自带出身皇家的高贵的气度。

    李长琢见谢筹进来,便挥手让婢女下去,这才问道,“如何?这林都尉可还配合?”

    谢筹虽与二皇子有着年少之交,在其麾下办事仍恪守着君臣之仪,行礼后复命道,“既有殿下口谕,他自是不敢不从的。”

    阮行舟本就生得风流倜傥,容貌出众,他走过来将手臂搭在谢筹肩上,勾唇戏谑道,“谢世子的本事,二殿下你又不是不知,真是多此一问。”

    这位表兄的性子向来如此,李长琢倒也不恼,起身将一封密函展开,正是半个月前呈到陛下面前的那封的抄本。

    此案的起因还要从今岁夏末的大朝会说起。

    今岁夏末,元玺帝照例主持了大朝会,只是听罢众官员所奏之事,元玺帝却贸然提出要给王贵妃修建一座避暑的园子,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户部尚书奏对只说国库空虚,恐怕力不能及,并且江南一带的夏税还未收上来。元玺帝心生不悦,责令江南总督戴罪立功尽快补齐夏税,否则革职查办。

    大朝会散后,王亚台那边却让御史台递上一封密函,函中直言江南一带的夏税早已被蠹虫吃空,仅仅一个青州府就有数千万两的贪墨,其中最大的一笔还送至了东宫。

    元玺帝阅后勃然大怒,急宣了太子及太子詹事。

    天下江山皆归于陛下,太子的手却把本该送进国库的银子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简直大逆不道。如今元玺帝正值壮年,虽然昏庸无道,终究是一国之尊,如何忍得了太子的野心勃勃取而代之的样子。

    御书房里太子只跪地求情,推说不知此事,全是手下的人手脚不干净,私收了贿赂,望父皇明鉴。

    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陛下心中也清楚,罚了太子禁足,下令斩了几个东宫的官员便不了了之了。众人皆以为此事已轻巧揭过,可元玺帝偏偏又召见了二皇子,命他秘密到青州调查此案,想来也是生了疑心。

    如今宫中陛下子嗣众多,最为出众的便是二皇子。

    太子虽出身嫡长,有张皇后及身后的前朝武将世族支持,只是张皇后为陛下不喜,太子在张皇后身边被骄纵着长大,向来目中无人,且性子暴虐,为人鲁莽。

    五皇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其母妃乃是近年来颇受陛下宠爱的王贵妃,这王贵妃原只是一名宫女子,短短两年一路受封为妃,更是在诞下五皇子后晋位贵妃。其父也一步登天从礼部员外郎升至礼部左丞,又被陛下亲自拔擢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监察百官,权势极大,故称亚台、亚相。观如今之势,朝堂之上见风使舵之人已多数成了五皇子的拥趸。

    二皇子的外祖阮太师名声煊赫,门生子弟众多,阮太师告老后其子阮衡官拜尚书令,如今朝堂之上也唯有他尚能与王亚台分庭抗礼。阮家出自函谷三大世家,碧山阮氏,洪浦陆氏,牧阳陈氏,三大世家同气连枝,暗地里为二皇子苦心经营,发展党羽,实在不容小觑。且二皇子素有文韬武略,又行事稳重,善于博采众长,实乃明君之相。

    谢筹因着母亲出自函谷三大世家中的陆家的关系,年少时也与二皇子有过接触,对二皇子的德行还算了解。谢筹乃均山侯世子,素有些才名,自受了荫封以来,便应了二皇子之邀,在其麾下做事。

    他如今担任左勋卫录事,这本就是个挂名的闲职,只待吏部铨选之后,便能名正言顺入仕为官。

    李长琢将密函抄本递给谢筹,神色郑重地对他说,

    “密函中所陈罪状还需一条条查清,昨日本宫已下令,接下来三日都将在府衙督管查税之事,届时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本宫这边。

    本宫在明,你与林都尉在暗,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青州刺史与司法参军事的宅邸目前已被行舟派暗卫监视起来了,需要行舟协助之处你只管找他,罪状核实之后便直接拿下。此案由父皇过问,要犯还需要押解回京再审,不可有漏网之鱼。”

    谢筹接过密函,“臣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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