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没有同胞姐妹,那她和江昭月怎会这样相像。

    若想求证此事,问江夫人岂不是更快?步晚暗中思忖,不行不行,这样太反常了,得想一个不被怀疑的由头才行,来日方长,按捺住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步晚正了正面色,零零散散地接着问,包括江昭月的成长经历,家庭背景,步晚问,青禾便答,细细碎碎地说了半个下午。

    从青禾哪里,步晚得知现在的身体为太常寺少卿江显明之女,现十七,母亲名杨颜,外公是前兵部尚书杨世臣,后因边疆平叛战败自请辞官,舅舅杨代忠也在那次战役中以身殉国,杨家没落。

    表哥杨常佑因骑术了得,任骑兵营校尉,表姐进了太子府,为太子侧妃。

    她还有一双弟妹,皆是妾室郑氏所出,弟弟,江文渊,现十一岁,妹妹江庭月,现十四。而青禾原名李青禾,小她两岁,乃府里吴妈与李管事之女,所以自小与她一同长大。

    而她爹江显明也有兄妹叔伯,皆在盐城老家,万年不得一见哪种,略过也罢。

    她祖父杨世臣以前军功权势兴盛,所以连带着江家也跟着沾光,父亲官职不高,靠着祖父得了不少便利和尊敬。

    其母杨颜,与她爹是年少相识,当年放着众多门当户对的世家不嫁,下嫁于他,婚后也算得情深义厚、互敬互爱,生下江昭月后,身子不济,难有所出,为了给江家传宗接代,这才主动寻了郑氏来。

    江家的大致脉络算是理清了,头却开始疼了,步晚靠着床榻歇了良久,才慢慢舒缓过来,西斜的红日耀眼夺目,把屋内烘得暖洋洋的,这番光景,把步晚脑中的忧患和焦虑驱散了大半。

    一时兴起唤道:“青禾,扶我出去走走。”见姑娘愿意出门,青禾堆着笑脸进门,难掩喜色。

    这院子不大,正中有个凉亭,凉亭四周有水环绕,四周种了些花草,有月季栀子芙蓉,都是些常见的,只是花期不一,院中还有颗银杏,刚伸展出嫩芽,青翠欲滴。有风拂过,叶片透着金光闪闪烁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周很静,步晚闭上双目,微微仰头,任金黄的霞光肆意挥洒在脸上。

    这一瞬,她恍若回到了儿时的东州府。

    距离她投水已经好几日了,爹娘的尸首有人收殓吗,江昭月已经身故了吗,我自己呢?许多疑问萦绕在心头,不得其解,使得她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正暗自想着,青禾的声音猛然传入耳中:“姑娘,进屋吧!

    “若夫人来瞧你,看你在外面站着受风,定要责备我的。”

    步晚顺从地进了屋,不一会儿,江夫人便来了,又唠叨着说了好多话,为了能圆上慌,她告诉江母她失忆了,以前的事全然忘了,如日后言语有失还望母亲见谅。江夫人愣了一下,轻柔回应道:“昭儿,你无碍便是最好的,往事嘛,忘便忘了。”

    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唉,都怨你父亲,给你结沈家这门亲,我的宝贝女儿,如今还要仰人鼻息。”

    说着眼眶便红了。“你且安心在家里住着,落水一事,沈家若不给个交代,我跟他们没完。”

    江昭月心中一怔,暗自腹语:结亲?仰人鼻息?结亲为什么会仰人鼻息呢?沈家就是与她定亲的人家吧?江昭月按捺住心中疑惑应承着,看来遗漏了些很重要的信息啊。

    提到落水,倒叫江夫人凝重起来:“昭儿,你告诉娘,那日你意外落水之事,还有印象吗?”

    步晚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无妨,你爹会为你做主的,你只管在家里休养着,什么也不用想啊~”

    面对这个可能是自己生母的女人,步晚心情复杂,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母亲齐氏待她很好,如江夫人现在关怀江昭月一样,若她真是自己的母亲,又怎会抛下她不管不顾呢?她怎会在东州长大,这些疑问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即使有些许找到亲生父母的喜悦,也被这些待解的谜题压制着,不能放松片刻。

    应付完江夫人,步晚累得不轻,演戏也不是件易事,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一番下来像是安然无恙,没什么错处。

    “青禾”步晚屈身坐下便唤。

    “姑娘,怎么了?”

    步晚神情肃穆道出疑惑:“沈家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过呢?”

    “姑娘也没问哪!”青禾语气中透着无奈。

    “姑娘,你嫁入沈家快一年了……”青禾话音未落,江昭月便噗嗤一声,把刚入口的清茶全喷了出来,猛地咳嗽起来,青禾连忙上前轻抚后背:“姑娘,慢点”。

    江昭月瞪着一双杏眼黑瞳,不可思议的问:“我已经成亲了?”还以为只是定亲啊!怎么就成亲了!步晚在心中哀嚎。

    青禾理所当然地回:“是啊,姑娘。”

    原来,江昭月嫁给了户部侍郎沈开之子,沈景。

    那时,外公还在任上,由外公和父亲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原本是不错的姻缘,沈家世代簪缨,其子沈景少年成名,才气斐然,在上京城中多有美誉,虽尚无官职,但以他的才情,官拜侯宰也并非不可能,两家定亲后,过了纳采、问名之礼,便逢科举,成亲流程就此搁置。

    再后来,沈景二甲中第,却在殿试后被郡主看上,求了皇帝,要死要活的要嫁与他,皇帝碍于江昭月乃兵部尚书的外孙女,又定亲在前,怕予人口实,便赐婚让她们平妻相称。

    本朝绝无仅有的奇遇就落到了沈景头上,变成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上京城中谁人不知,小沈大人有两位正妻。

    成婚后不久,外公失权,舅舅战死,杨家没落,江昭月在沈家的处境越发艰难,郡主常常为难于她,这些事儿,江昭月从未告诉过父母亲,让青禾她们瞒了下来。

    包括此次出行落水,青禾也怀疑是郡主所为。当时江昭月与人群失散,具体发生了什么,连青禾也不得而知,只知有人救了她,并送回了江府。

    步晚越听面色越发凝重,这番境地,简直和她倒霉到一处了。

    夜深露重,步晚坐在凉亭中发呆,今夜的天阴沉着,乌云厚厚的堆叠在一处,似是有雨要落,冰冷瑟骨的风扬起她的衣袂,钻入她的皮肤,穿透愈渐冰凉的心境,大风把院里的树稍枝叶晃得沙沙作响,这重来的机会,是因为她们姐妹二人同时遭难,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吗!还是因为她怨气太重,上天给她的机会为爹娘报仇呢!

    风越来越大了,步晚站在急骤的狂风中,坚如磐石,不为所动,阴郁的眼神逐渐坚定清亮起来,这风再大又如何,就算前路艰险、势孤力薄,她也要迎难而进。

    经过几天的调养,步晚的身子一日胜一日的好,此时正坐在铜镜前由着青禾梳髻,看着铜镜里蛾眉曼睩的脸,总觉得怪异,就像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二人容貌虽相似,但她心里最是清楚区别有多大,江昭月眉锋纤细,鼻廓高挺巍峨,下颚尖翘流畅,少了这几处的步晚顶多算姿容清丽,而多了这几处的江昭月,却可称得上仙姿佚貌。

    如今,这无暇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不似前几日的苍白,如大雪覆红梅,清透中带着点绯红,因夜寐不及,多思忧郁的缘故,眼下泛着点黑青,青禾正欲上妆遮盖,江昭月眼疾手快地抬手制止“慢着,这样的状态正好。”

    用过早膳,步晚算着时辰,趁江大人外出公办后,徐徐缓缓地往江夫人的居所走去,为什么刻意避开这个父亲,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病时隐隐见过两回,接触甚少,相貌气质上,比起她爹步铖,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度,不似仁慈性情随和的类型,有点畏惧也是理所理当。

    步晚到的时候,江夫人正在厨房熬制甜汤,可不就是她平日里常吃的么,她还以为是府中的厨子做的,没想到竟是江夫人亲自下厨,可见对女儿是真心疼爱,不知为何,步晚胸口涌起一股酸涩的意味。

    江夫人余光瞥见昭月,忙赶她出去,说厨房烟重,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让昭月去内堂里等着,她换身衣裳就来。

    江夫人的内堂高雅别致,一应摆设都像是精心设计过,檀木的贵妃榻搭配着山水图景的木雕屏风,很符合她高门嫡女的身份,据青禾所言,江夫人还会些武功,但长期居于内院管家理事,只是据说罢了,并无人亲眼瞧过。

    “昭儿”不多会儿,江夫人喜笑晏晏地进来,一出口便是关怀:“身子可好全了,怎么眼下乌黑,没有睡好吗?院子里花开得正好,出来走走也好,不过你大病初愈,也要小心不要受凉。”

    “母亲放心,我注意着呢,只是…”

    说着语气一顿,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显露无疑,江夫人瞧出了端倪,开口鼓励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跟娘说,不要憋在心里。”

    步晚斜眼看了看内堂里侍奉的丫鬟婆子,江夫人心领神会,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接着转向吴妈:“吴妈,把门关上,在门口守着,没有吩咐不要放人进来,我跟昭儿有话要说。”

    “是”领了口令的吴妈即刻便出去掩门。

    “没人了,你说吧”江夫人语气温柔慈爱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疼惜。

    步晚即刻挂上一副愁容和慌乱的神情:“娘,我最近几日不知怎么总是做梦,梦见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在梦里纠缠着我不放,还让我救救她,我好怕啊!”一边说一边往江夫人身畔靠了靠,作势拿着帕子抹了抹泪。

    听到这话的江夫人,眼眉霎时冷了下来,眸中的哀愁遮掩不住,默然不语,只把托着江昭月的手臂紧了紧,似要抓住她,怕她溜掉一样。

    江昭月的疑惑更深了,看来是真有这么个人,只是江夫人不愿意说,她趁热打铁,不愿意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开口道:“娘,你怎么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江夫人把江昭月搂在怀里,眼神里有些微微涣散的雾霭一般,似是回忆过去,又像是呆愣住了,定定地坐着,过了良久,江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才失声地幽幽道来:“她应该是你的双生妹妹,当年,你爹还是个地方官,我怀着你们姐妹俩,产期将近,却接到了我娘,也就是你外祖母病重的消息,我和你爹便套上马车匆匆往上京城赶,一路颠簸,路过东州府时,有早产之象,驿站条件简陋,人员混杂,幸得东州知府的帮助,接我们去他府上生产,还替我们请了医官和稳婆,产程不顺,过了很久才诞下你,又过了好久,等到你妹妹出生时,一出来便没了气息。”

    “那时我已昏睡过去,你爹把你妹妹托给了东州知府安葬,便带着我匆匆离去,后你祖母病故,办完后事以后,我安排人去东州打听你妹妹的消息,他们就带回来了你妹妹的骨灰,我就把她葬在了京郊的山上,给她取名,江照月,你们出生那晚,月色昭照,一片繁荣温柔之象,若她还活着,应该长得跟你一样俊俏。”说着脸上流露出感怀的温柔目光,仿佛真看见这么一个人一样。

    “我从未亲见她一面,你爹跟我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可我就是不甘心,我若争气一点,看她一眼,抱她一下,即便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也是愿意的,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如愿呢!”说到这儿,江夫人终于忍不住钻心的痛楚和思念,两行热泪顺流而下,滴在江昭月的手背上,一股透心的暖意侵入她的身心,步晚也早已泪流满面,原来,她不是被放弃的孩子,她的生母是爱着她的,如爱着江昭月一样。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这一刻,步晚在心里原谅了这件事里的所有人,对自己的身世也已经释然了,虽不知她东州的父母为何瞒着将她养大,但所有人对她的爱和好都是货真价实的,她同时获得了双份爱,还有如她这般幸运的人吗。

    既然江照月已经死了,那就死了吧,若告诉他们真相,且不说灵魂附身这种事他们会否相信,若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以罪臣之女投河,又是另一番的痛苦与悔恨,而且江昭月还下落不明,若江昭月也遭遇不测了,那他们得到了一个女儿,又失去了另一个,那还不如将错就错,反正在他们心里,江照月,十七年前就死了。

    也罢,且就做一回江昭月吧,她暗自打算着,从此,没有江照月,也没有步晚,只有江昭月,若来日相见,想必她这素未谋面的姐姐也不会过分责难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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