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隶属于六部之首的礼部，该有的制式一样不缺，与许多衙门口类似，大门敞开，里面时不时传出丝竹管弦之音。
但走进去后，秦观冲林壬眨了眨眼，指了指后面，神秘道：“不是这地儿，还得往里走，后院儿才是‘正经’地儿。”
林壬挑眉，随他一同前往。
刚走过一道竹帘，便听到无数娇滴滴的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等小厮帮他们撩起竹帘，瞬间，一派极乐之宴映入两人眼帘。
眼前是比皇家花园还要大的多的大堂，堂中设二三十桌酒席，围绕一个巨型圆台而摆，圆台之上翠竹松林，花团锦簇，舞妓们身着薄衫在其中翩翩起舞。
席间若有醉酒客人登台，还能将她们拉下陪酒。
酒液浸满全身，衣衫微透，犹抱琵琶半遮面。
看着这一室淫靡，秦观脸上是“公费吃喝赚到了”的神色，林壬则是隐含怒气。
林壬倒是没想到教坊司里面竟是这般天地。
他不敢想，若是兮儿当年流落至此，以她的性格该是何种痛苦！
这定是比让她死还难熬的炼狱！
说不上来，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丝庆幸，庆幸兮儿命薄，不用看这腌臜地狱，不用苟活于世。
好死不如赖活。
那是对普通人家的儿女，像林壬和曾兮韵这种出身的人家，那便是——士可杀不可辱！
当年曾家一夜倒台，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根本不给曾家运作机会，从传出曾祥被打入死牢，到曾家男丁被流放，再到曾家女眷全部被充入教坊司，短短半月，物是人非。
每次想起这些，林壬都像一个喜好自揭伤疤的痛瘾者，一遍又一遍在内心悔恨、自怨，而后在胳膊上划上一道又一道印记。
他时常回想，若是当年他没有执意进军中训练，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救下兮儿？
也正是如此，自那后，他再没回过军营，之后又不顾家族反对，义无反顾进了锦衣卫。
他本以为自己能替兮儿守身一世，但如今形势逼人，为了查到当年曾家通敌案全部证据，他只能跟总指挥使女儿定亲！
-
秦观并不常来，但相比林壬还是熟悉一些，他撞了撞还在沉思中的林壬，脸上笑意尽展，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人，上酒！”
两人今日未着官服，只为暗访，因此打算装作像普通客人那样落座。
可他们还没坐下，小厮麻利儿跑过来一拦，恭敬道：“二位爷实在对不住，今儿我们花魁夜宴，大堂这些散座全都被人包啦。”
秦观愤怒，刚要理论，被林壬拦了一下。
“还有其他地方么？”
小厮在风月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能看出谁是真正做主的。见林壬五官虽然生的极漂亮透着女气，但从他不俗的衣着和冷厉的气质来看，身份地位肯定远高于秦观。
于是，对着林壬加紧十二分小心，陪笑道：“回爷的话，楼上有单独雅间还未客满，价格实惠，只是待会儿瞧花魁们的距离有些远……”
秦观不干了：“嘿，凭什么……”
可他话未说完，林壬直接打断：“去吧。”
“好嘞！二位爷楼上请！待会儿我给二位爷免费送两坛女儿红，只求二位爷多多海涵。”
两人被带到雅间，等小厮出去了，秦观立刻跳脚：“你搞什么，位置如此偏僻，如何还能找人！”
林壬呷了一口碧螺春，茶香四溢，淡声：“你是要找主谋，还是花魁？”
“我！”秦观哑口。
林壬继续说道：“二楼视野开阔，最适宜隐藏和观察，今日大堂内必定人声鼎沸，届时你我仔细观察，定能找出那人。”
秦观听他又在讲案子，白了一眼，长叹了口气：“哎，与你这种木头出来公干，实在无趣的很，无趣啊！”
过了没一会，小厮送上两坛酒，秦观揭开一闻，果然是绍兴女儿红。
他惊讶：“这京城果然寸土寸金，什么时候，女儿红都能白送了？”
小厮嘿嘿一笑：“客官有所不知，今夜为花魁夜，这些酒都是拍卖初–夜的花魁娘子所赠。”
秦观：“咦？这么说，花魁初夜已经买走了？”
小厮：“哦，那并未。”
秦观皱眉：“那怎么说……”
林壬从旁总结：“不过是提前预支了花魁初夜的银子罢了。”
秦观好笑道：“那你们教坊丞忒狂，你们怎知这花魁一定能拍个高价？万一赔了，连一坛子酒钱都买不起，那该何如啊？”
小厮听了有些生气，这客人忒不知理，人家店开门做生意，迎八方来客，好么，你上来就说：老板别开啦，你要赔钱啦！
这谁愿意听？
不过到底是风月场上的油子，小厮忍着怒气继续赔笑脸道：“那客官多虑了，教坊司自有了花魁初夜拍卖后，只赚不赔！”
楼下突然有人喊：“嚯！今年开坛竟是绍兴女儿红！不知今年这花魁娘子容颜是何等上品啊！”
“早知就多带些银两，哪怕摸一摸那小手也好啊……”
楼下众人–淫–笑。
小厮听后，腰板儿不自觉直了几分，语气颇为自豪道：“是了，我们有专门负责评选的嬷嬷，按照甲乙丙三类进行筛选。但甲级还只是入门，若想竞得这花魁娘子的美名，最后还需再综合裁定是甲等天字第一号，还是甲等地字第一号。”
秦观挑眉，一脸兴味：“哦？这么说，今晚花魁娘子是天字第一号？”
小厮摇摇头：“非也非也。今日娘子，比过往那些甲等天字第一号都要艳上万分不止，简直是美若天仙！不若二位也去酬些银子，待会儿好竞上一竞？”
秦观笑着摇摇头：“你这小儿黄口白牙，真是天生货郎，竟打起我们的主意了，快快离去，别打扰本大爷喝酒！”
小厮忙不迭告退。
待小厮走后，秦观问林壬：“林兄怎么看？”
林壬公事公办：“自从教坊司被阉党管辖后，三教九流一日比一日多。探子来报，这两年打着教坊司名头入京者，少说也有万人，持北境通关文牒入京者更是不在少数。
既然今夜教坊司搞出这么大动静，难保不是为了掩护那人逃走，我们要多加小心。”
秦观虽平时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还是心思缜密，他沉吟片刻，道：“我出去放一只穿天哨，让卫署多增派些人手。”
林壬点了点头。
待秦观出去后，林壬也坐不住了，提着一壶酒撩袍出了雅间。
这教坊司他第一次来，得先把格局摸透才行。
他们锦衣卫办案，进屋先查窗户房门，怕的就是有隐藏门窗暗道，以免让疑犯逃走。
教坊司分前院、后院和偏院三院。
前院为官署负责官方往来和庆祝大典等活动，一般是教坊丞办公之所，也是乐伶们排演的场所。
后院则竖起一座三层楼阁，飞檐斗拱，灯火通明，是教坊司官妓们接客之所。
后院入门是柜台，当日轮值官妓皆榜上有名。
大堂和二楼是酒席雅间，三楼则是客房，供客人留宿，没客时便闲置下来，官妓们全部回偏院休息。
而偏院那一排排低矮的破茅草屋，就是官妓们的栖身之所了。
林壬趁着偏院守卫换岗时，悄悄摸进了偏院。
夜色正浓，扑簌簌飘落的雪花和呼号骇人的冷风，成了最好的掩护。
这一时刻，上工的官妓已经去了后院，轮休的官妓们则趴在屋里逗乐，根本没人想出来，是以林壬在偏院畅通无阻。
只不过，他刚一进来，还是被院内冲天的脂粉香熏了一跟头，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他这老毛病了，大夫说是幽思过重，伤及肺经，劝他将一些陈年过往都放下。
可是，谈何容易？
就这一声，让屋内原本还在抱头痛哭的两人冷静了下来。
烛火暗淡，映照出屋内两张模样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的脸。
一张清冷似冰玉，带着冬雪之寒；而另一张潋滟风情，颦笑之间好像淬着毒。
曾烟晴用帕子拭了拭泪，朝屋外喊道：“是来接我的大兄弟吗？”
林壬听到屋内传出的声音，脚步一顿，为防打草惊蛇，他只能低声地“嗯”了一声。
屋内紧接着又喊：“你来早了，稍等片刻吧！”
林壬压低声音，尽量模糊道：“不急。”
其实，教坊司人手并没那么多，每日来接姑娘们上钟的小厮们也就那几个，大家早已熟悉。
按照平日，屋内的女人肯定早就听出了异样，可巧就巧在，今日女人也被事给绊住了，根本无暇分心。
屋里。
曾烟晴摸着妹妹的脸，哭道：“小妹你糊涂，既然已经逃了，为何还要回来寻死？曾家女眷……曾家女眷早已无路可走，你是我们的希望啊！你唯一的清白……唯一的……呜……”
曾兮韵却哭笑着抹了一把泪，向后退了一步：“别说这些，姐姐，你看，你这身衣服，我穿着可好看？”
曾兮韵穿的是今夜花魁娘子的衣衫。
屋外隆冬时节，又开始飘雪，花魁娘子的衣衫却宛若夏衫，内里一件绣着海棠芍药围兜，外罩薄纱夏衫，能保证走动之中尽显女儿家的婀娜姿态。
曾兮晴身量比曾烟晴略高，但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反而更增添了一抹风情。
她笑嘻嘻地冲曾烟晴讲话的表情，宛如当年让她帮自己打掩护，要跟林家老三出去浑闹时的模样，依旧那么天真烂漫……
可这一句话，却让曾烟晴遍体生寒！
“你！不行！绝对不行！”
曾烟晴上前就要撕下妹妹身上的衣衫。
可妹妹这些年不知如何过的，力气大的惊人，她轻轻松松制服了曾烟晴，冲她俏皮的眨眨眼：“姐姐好生小气，怎么妹妹穿一穿你的衣衫你都不让？”
曾烟晴只能颤声劝她：“兮儿乖，姐姐有许多好看新衣，咱不穿这件。”
曾兮韵却摁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姐姐，我就要这件。”
曾烟晴双眼擎泪，一脸惊骇地看向这个家中最小的妹妹。
六年前她还只是个梳着双丫鬓的小姑娘，见到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可如今，她的眼里只有冷冰冰的黑暗，仿佛水中暗涌，快要两人溺毙。
不过曾兮韵可不忍将她溺毙。
她拍了拍曾烟晴的后背，悄声道：“偏院一角我新挖出狗洞，姐姐从那逃出后，先去隔壁胡同的一间荒宅里躲一晚，待到第二日有人来找你……你就跟那人走吧，走的远远的，开始新生活！”
“那你！不，妹妹，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就走！”
曾兮韵苦笑的示意她屋外那人已经来了。
曾烟晴慌乱：“那你走！我不走！”
曾兮韵再次紧握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姐姐，今夜全城达官贵人都会来，他们就想看看曾经的曾家是如何落魄，如何苟且！我不能走，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以血还血！”
曾烟晴抖着唇：“不要，兮儿！螳臂当车，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斗？”曾兮韵眼中划过阴狠，“我不斗，我要杀！”
曾烟晴倒吸一口凉气！
但走进去后，秦观冲林壬眨了眨眼，指了指后面，神秘道：“不是这地儿，还得往里走，后院儿才是‘正经’地儿。”
林壬挑眉，随他一同前往。
刚走过一道竹帘，便听到无数娇滴滴的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等小厮帮他们撩起竹帘，瞬间，一派极乐之宴映入两人眼帘。
眼前是比皇家花园还要大的多的大堂，堂中设二三十桌酒席，围绕一个巨型圆台而摆，圆台之上翠竹松林，花团锦簇，舞妓们身着薄衫在其中翩翩起舞。
席间若有醉酒客人登台，还能将她们拉下陪酒。
酒液浸满全身，衣衫微透，犹抱琵琶半遮面。
看着这一室淫靡，秦观脸上是“公费吃喝赚到了”的神色，林壬则是隐含怒气。
林壬倒是没想到教坊司里面竟是这般天地。
他不敢想，若是兮儿当年流落至此，以她的性格该是何种痛苦！
这定是比让她死还难熬的炼狱！
说不上来，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丝庆幸，庆幸兮儿命薄，不用看这腌臜地狱，不用苟活于世。
好死不如赖活。
那是对普通人家的儿女，像林壬和曾兮韵这种出身的人家，那便是——士可杀不可辱！
当年曾家一夜倒台，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根本不给曾家运作机会，从传出曾祥被打入死牢，到曾家男丁被流放，再到曾家女眷全部被充入教坊司，短短半月，物是人非。
每次想起这些，林壬都像一个喜好自揭伤疤的痛瘾者，一遍又一遍在内心悔恨、自怨，而后在胳膊上划上一道又一道印记。
他时常回想，若是当年他没有执意进军中训练，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救下兮儿？
也正是如此，自那后，他再没回过军营，之后又不顾家族反对，义无反顾进了锦衣卫。
他本以为自己能替兮儿守身一世，但如今形势逼人，为了查到当年曾家通敌案全部证据，他只能跟总指挥使女儿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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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并不常来，但相比林壬还是熟悉一些，他撞了撞还在沉思中的林壬，脸上笑意尽展，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人，上酒！”
两人今日未着官服，只为暗访，因此打算装作像普通客人那样落座。
可他们还没坐下，小厮麻利儿跑过来一拦，恭敬道：“二位爷实在对不住，今儿我们花魁夜宴，大堂这些散座全都被人包啦。”
秦观愤怒，刚要理论，被林壬拦了一下。
“还有其他地方么？”
小厮在风月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能看出谁是真正做主的。见林壬五官虽然生的极漂亮透着女气，但从他不俗的衣着和冷厉的气质来看，身份地位肯定远高于秦观。
于是，对着林壬加紧十二分小心，陪笑道：“回爷的话，楼上有单独雅间还未客满，价格实惠，只是待会儿瞧花魁们的距离有些远……”
秦观不干了：“嘿，凭什么……”
可他话未说完，林壬直接打断：“去吧。”
“好嘞！二位爷楼上请！待会儿我给二位爷免费送两坛女儿红，只求二位爷多多海涵。”
两人被带到雅间，等小厮出去了，秦观立刻跳脚：“你搞什么，位置如此偏僻，如何还能找人！”
林壬呷了一口碧螺春，茶香四溢，淡声：“你是要找主谋，还是花魁？”
“我！”秦观哑口。
林壬继续说道：“二楼视野开阔，最适宜隐藏和观察，今日大堂内必定人声鼎沸，届时你我仔细观察，定能找出那人。”
秦观听他又在讲案子，白了一眼，长叹了口气：“哎，与你这种木头出来公干，实在无趣的很，无趣啊！”
过了没一会，小厮送上两坛酒，秦观揭开一闻，果然是绍兴女儿红。
他惊讶：“这京城果然寸土寸金，什么时候，女儿红都能白送了？”
小厮嘿嘿一笑：“客官有所不知，今夜为花魁夜，这些酒都是拍卖初–夜的花魁娘子所赠。”
秦观：“咦？这么说，花魁初夜已经买走了？”
小厮：“哦，那并未。”
秦观皱眉：“那怎么说……”
林壬从旁总结：“不过是提前预支了花魁初夜的银子罢了。”
秦观好笑道：“那你们教坊丞忒狂，你们怎知这花魁一定能拍个高价？万一赔了，连一坛子酒钱都买不起，那该何如啊？”
小厮听了有些生气，这客人忒不知理，人家店开门做生意，迎八方来客，好么，你上来就说：老板别开啦，你要赔钱啦！
这谁愿意听？
不过到底是风月场上的油子，小厮忍着怒气继续赔笑脸道：“那客官多虑了，教坊司自有了花魁初夜拍卖后，只赚不赔！”
楼下突然有人喊：“嚯！今年开坛竟是绍兴女儿红！不知今年这花魁娘子容颜是何等上品啊！”
“早知就多带些银两，哪怕摸一摸那小手也好啊……”
楼下众人–淫–笑。
小厮听后，腰板儿不自觉直了几分，语气颇为自豪道：“是了，我们有专门负责评选的嬷嬷，按照甲乙丙三类进行筛选。但甲级还只是入门，若想竞得这花魁娘子的美名，最后还需再综合裁定是甲等天字第一号，还是甲等地字第一号。”
秦观挑眉，一脸兴味：“哦？这么说，今晚花魁娘子是天字第一号？”
小厮摇摇头：“非也非也。今日娘子，比过往那些甲等天字第一号都要艳上万分不止，简直是美若天仙！不若二位也去酬些银子，待会儿好竞上一竞？”
秦观笑着摇摇头：“你这小儿黄口白牙，真是天生货郎，竟打起我们的主意了，快快离去，别打扰本大爷喝酒！”
小厮忙不迭告退。
待小厮走后，秦观问林壬：“林兄怎么看？”
林壬公事公办：“自从教坊司被阉党管辖后，三教九流一日比一日多。探子来报，这两年打着教坊司名头入京者，少说也有万人，持北境通关文牒入京者更是不在少数。
既然今夜教坊司搞出这么大动静，难保不是为了掩护那人逃走，我们要多加小心。”
秦观虽平时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还是心思缜密，他沉吟片刻，道：“我出去放一只穿天哨，让卫署多增派些人手。”
林壬点了点头。
待秦观出去后，林壬也坐不住了，提着一壶酒撩袍出了雅间。
这教坊司他第一次来，得先把格局摸透才行。
他们锦衣卫办案，进屋先查窗户房门，怕的就是有隐藏门窗暗道，以免让疑犯逃走。
教坊司分前院、后院和偏院三院。
前院为官署负责官方往来和庆祝大典等活动，一般是教坊丞办公之所，也是乐伶们排演的场所。
后院则竖起一座三层楼阁，飞檐斗拱，灯火通明，是教坊司官妓们接客之所。
后院入门是柜台，当日轮值官妓皆榜上有名。
大堂和二楼是酒席雅间，三楼则是客房，供客人留宿，没客时便闲置下来，官妓们全部回偏院休息。
而偏院那一排排低矮的破茅草屋，就是官妓们的栖身之所了。
林壬趁着偏院守卫换岗时，悄悄摸进了偏院。
夜色正浓，扑簌簌飘落的雪花和呼号骇人的冷风，成了最好的掩护。
这一时刻，上工的官妓已经去了后院，轮休的官妓们则趴在屋里逗乐，根本没人想出来，是以林壬在偏院畅通无阻。
只不过，他刚一进来，还是被院内冲天的脂粉香熏了一跟头，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他这老毛病了，大夫说是幽思过重，伤及肺经，劝他将一些陈年过往都放下。
可是，谈何容易？
就这一声，让屋内原本还在抱头痛哭的两人冷静了下来。
烛火暗淡，映照出屋内两张模样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的脸。
一张清冷似冰玉，带着冬雪之寒；而另一张潋滟风情，颦笑之间好像淬着毒。
曾烟晴用帕子拭了拭泪，朝屋外喊道：“是来接我的大兄弟吗？”
林壬听到屋内传出的声音，脚步一顿，为防打草惊蛇，他只能低声地“嗯”了一声。
屋内紧接着又喊：“你来早了，稍等片刻吧！”
林壬压低声音，尽量模糊道：“不急。”
其实，教坊司人手并没那么多，每日来接姑娘们上钟的小厮们也就那几个，大家早已熟悉。
按照平日，屋内的女人肯定早就听出了异样，可巧就巧在，今日女人也被事给绊住了，根本无暇分心。
屋里。
曾烟晴摸着妹妹的脸，哭道：“小妹你糊涂，既然已经逃了，为何还要回来寻死？曾家女眷……曾家女眷早已无路可走，你是我们的希望啊！你唯一的清白……唯一的……呜……”
曾兮韵却哭笑着抹了一把泪，向后退了一步：“别说这些，姐姐，你看，你这身衣服，我穿着可好看？”
曾兮韵穿的是今夜花魁娘子的衣衫。
屋外隆冬时节，又开始飘雪，花魁娘子的衣衫却宛若夏衫，内里一件绣着海棠芍药围兜，外罩薄纱夏衫，能保证走动之中尽显女儿家的婀娜姿态。
曾兮晴身量比曾烟晴略高，但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反而更增添了一抹风情。
她笑嘻嘻地冲曾烟晴讲话的表情，宛如当年让她帮自己打掩护，要跟林家老三出去浑闹时的模样，依旧那么天真烂漫……
可这一句话，却让曾烟晴遍体生寒！
“你！不行！绝对不行！”
曾烟晴上前就要撕下妹妹身上的衣衫。
可妹妹这些年不知如何过的，力气大的惊人，她轻轻松松制服了曾烟晴，冲她俏皮的眨眨眼：“姐姐好生小气，怎么妹妹穿一穿你的衣衫你都不让？”
曾烟晴只能颤声劝她：“兮儿乖，姐姐有许多好看新衣，咱不穿这件。”
曾兮韵却摁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姐姐，我就要这件。”
曾烟晴双眼擎泪，一脸惊骇地看向这个家中最小的妹妹。
六年前她还只是个梳着双丫鬓的小姑娘，见到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可如今，她的眼里只有冷冰冰的黑暗，仿佛水中暗涌，快要两人溺毙。
不过曾兮韵可不忍将她溺毙。
她拍了拍曾烟晴的后背，悄声道：“偏院一角我新挖出狗洞，姐姐从那逃出后，先去隔壁胡同的一间荒宅里躲一晚，待到第二日有人来找你……你就跟那人走吧，走的远远的，开始新生活！”
“那你！不，妹妹，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就走！”
曾兮韵苦笑的示意她屋外那人已经来了。
曾烟晴慌乱：“那你走！我不走！”
曾兮韵再次紧握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姐姐，今夜全城达官贵人都会来，他们就想看看曾经的曾家是如何落魄，如何苟且！我不能走，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以血还血！”
曾烟晴抖着唇：“不要，兮儿！螳臂当车，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斗？”曾兮韵眼中划过阴狠，“我不斗，我要杀！”
曾烟晴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