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行自悔失言,连忙捂住嘴,已是清醒了大半。

    薛蝉两眼放光,只说:“原来,文行兄早就见过嫂夫人!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田文行嘿嘿一笑,敷衍着说:“不过是她跟着家里去寺庙上香,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被我瞧了一眼。”

    薛蝉感叹不已,“想来文行兄从此就芳心暗许了。这真是一段佳话呀!”

    田文行连忙转移话题,悄悄指着前边儿的解璞,说:“高远,你瞧,咱们的三元才子也在呢!”

    薛蝉斜了他一眼,只说:“南安郡王出征,这样大的宴,自然该请解璞。反倒是咱们,在这有些不般配了。”

    田文行笑嘻嘻地说:“这多亏了我那个当兵部尚书的爹呀!”

    薛蝉看着上坐的平郡王,也笑着说:“也多亏了我有个王妃姨妈呀!”

    田文行又说:“咱们这样的人,将来混个二三品追封也就算不辱门楣了。这位解大人和咱们可就不同了。他一入朝就进了翰林院,如今又奉召为皇子讲经,将来最低是个大学士。”

    薛蝉也赞同,“人家是大才子,三元及第,出将入相也是应该,咱们却不好比。”

    田文行笑眯眯地说:“只是他脾气极臭,不知上头能容他到几时?”

    薛蝉看着正在拒绝敬酒的解璞,呆呆地说:“便是个吉祥物也该好好待着。古人千金买骨,总要做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再说,大抵有才者总有些孤拐脾气,解璞总还在章程里。”

    田文行也不反驳,转而说起旁的事,“西北的战事未停,如今又在西南动兵,国库可还撑得住?”

    薛蝉只说:“便是撑不住也要硬撑,况且上边儿抄了那么多家,总能顶一阵子。”

    田文行缺德一笑,因说:“乔青峦一直想去打倭人,又怕……没钱。我看不如多抄几家,他也好放心去干。你是江南人,应该知道谁家钱财多,你可有人选?”

    薛蝉暗中腹诽,想着:江南有钱人,他只知道自家亲戚富贵豪奢,定能抄出众多金银。只是这却不好说,又说起别的。

    酒过三巡,席面上已经有了些瘦马娈童相伴。薛蝉和田文行年岁既小,官职也不大,也没有在乎他们叫不叫女人,自玩自己的。于是两人便索性坐到一起说话。

    薛蝉与田文行本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却见前边儿围了一堆人敬酒,也只好随大流应个景,斟满了酒杯,前去说吉祥话。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南安郡王勇猛异常,必能大胜归来,加官晋爵也是指日可待,咱们只等着喝庆功酒了!”

    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夸起了南安郡王。仿佛南安郡王已然凯旋了。

    待到宴席散了,薛蝉已是昏昏沉沉。瞧着等在马车边上的墨竹和吴修文,烦躁的心这才渐渐平静,忍不住感叹:还是旧人贴心顺眼,不似宴席上的人面目可憎。

    看着薛蝉东倒西歪,墨竹和吴修文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住,扶着他上了马车。

    薛蝉不忘回头同田文行挥手告别,随后便一头扎进马车里,坐着睡着了。

    等到了薛家,墨竹又和吴修文将薛蝉抱了出来。

    晚风一吹,薛蝉总算恢复了些意识,自己走回了书房。

    林黛玉已经等了许久,见薛蝉回来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薛蝉努力抬起眼皮,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么在这?”只是还没等到林黛玉的回答,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担心你。”林黛玉的声音消散在空中,只有自己能听见。

    她叹了一口气,出门叫人打了水来给薛蝉擦脸。

    紫鹃和雪雁忙说:“这儿气味呛人,还是我们来吧。姑爷也醉狠了,姑娘有事明个再说就是了,左右姑爷休沐。”

    林黛玉反而摇头,亲手拿了帕子沾水给薛蝉擦脸,只说:“你们也等了许久,回去睡吧。不必管我。”

    紫鹃和雪雁如何肯应,这喝醉的人难伺候,指不定怎么耍酒疯呢!

    果然,推拉间,薛蝉突然翻身起来,作势要吐。

    紫鹃连忙拿盆接住了。雪雁也把林黛玉拉开。

    薛蝉青筋暴起,狼狈不堪。林黛玉瞧着他鬓角的冷汗,竟不忍心再看。

    紫鹃拿着装着秽物的木盆出去,雪雁也去叫茶。屋子里只剩了林黛玉和薛蝉两人。

    薛蝉吐过后,舒服些了,低着头拿衣袖擦脸,小声说:“你回去吧!”

    林黛玉并不回答,又拧了帕子,抬起薛蝉的脸,给他擦汗。

    薛蝉瞥了一眼林黛玉,没看见嫌弃,才敢正眼看他,“脏!”

    林黛玉摇摇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薛蝉眼泪立时掉了下来,强忍着说:“哪有,我每天快活得很!每天都有人作东,整日里饮酒作乐。”

    林黛玉忽而问他,“一定要喝吗?”

    薛蝉低下头,对着林黛玉轻声地说:“上官敬酒,不喝不识抬举;同僚举杯,不喝不给面子。位低者的酒更不能不喝,否则便是狗眼看人低了。”

    林黛玉含着眼泪看他。

    薛蝉目光分散,看不真切,自顾自地说:“我好像一条狗啊!我以为怡王是不一样的,可是他也改变不了,世道如此。我和田文行装疯卖傻,骗自己‘举世皆浊我独清’,想来在别人眼中不过是矫揉造作、假仁假义!”

    林黛玉哽咽地问:“所以你写‘到得还来无别事’是吗?你后悔了?”

    薛蝉轻蔑一笑,自嘲道:“我配后悔吗?如果不是……我中了举,薛家早就完了。我只是恨自己得陇望蜀,明明已经得了权势,却还妄想着吏治清明。我这样富贵人家出来的,竟然想做个好官?”

    林黛玉紧紧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咱们是读圣人之言长大的,自然想着百姓,想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薛蝉讽刺地说:“圣人只说些高高在上的空谈,怎么没人讲官场的种种丑恶?怎么没人写如何应付敲诈贿赂,如何升官发财呢?”

    林黛玉也无言可辩,只能流着泪说:“你若不喜官场,咱们回金陵教书便罢了。”

    薛蝉涕泗横流,绝望地说:“咱们虽看着好,我只怕有朝一日逃不过……株连!”

    林黛玉骇了一跳,将各路亲戚想了一遍,又想起“石呆子”,咬着牙说:“横竖咱们在一起。”

    薛蝉将林黛玉抱进怀中,眼泪流在她的肩上,呜咽着说:“可我不想你死,不想妈妈死,不想大家死。”

    林黛玉也靠在他怀里痛哭。

    薛蝉又说:“我只恨自己不知足。若换了探春妹妹,她自然愿意舍了一切来博一个未来。她若是男子应当比我强多了。可我还是恶心,我念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竟然要帮上官安顿外室,我竟然在做这样的腌臢事!”

    薛蝉絮絮叨叨地说了诸多事,林黛玉一件件听着,拍他的背。

    雪雁和紫鹃拿了茶水进来,林黛玉便让她们放着,早些回去。

    第二天,薛蝉酒醒,口干舌燥,便想起身喝水。睁眼一看,发现林黛玉躺在自己身边。他死命揉了眼睛,大惊失色,连忙跳下床来,连鞋也没穿。低头一看,见自己身上虽然外衣散乱,衣襟大开,幸好中衣完整。略微松了一口气。

    薛蝉心中却还是害怕,担心唐突了林黛玉。于是他鼓起勇气,慢慢掀开了被子一角,眯着眼睛瞧林黛玉的衣服。

    幸好,是完整的。他立马放下被子,如释重负。

    这么一折腾,林黛玉自然醒了。她睡眼惺忪,问:“怎么了?”

    薛蝉连忙转过身去,慌乱地穿好外衣,紧张地说:“没事,我想吃茶了。”

    林黛玉这才清醒过来,瞧着他做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侧着身子,笑着说:“你昨日喝醉了,我只是预备着你不舒坦。你又不要丫头小子伺候。”

    薛蝉还是不敢看她,只说:“不妨事,便叫我一个人呆着就是了,怎么好劳动你?我昨晚可是吐了?有没有说胡话?”

    林黛玉掀开被子站起来,绕到薛蝉眼前,凑近了盯着他说:“这是怎么了?咱们可是见不得光?你我是夫妻,我自然应该照顾你。没说什么,不过是些呓语。”

    薛蝉见她发髻松散,两颊晕红,只觉得心神一荡,如何敢看第二眼?连忙背过身去叫了丫头进来替她梳妆,自己则去了外间更衣。

    待两人收拾妥当,林黛玉便将贾雨村一事说了。

    薛蝉听了也蹙着眉,连忙派人去打听“石呆子”。只说:“贾雨村为人贪酷,只是他和贾家沾亲带故,咱们也切断不开。况且,此事是大舅舅蛮横霸道,咱们着实难办。”

    林黛玉又想起薛蝉昨晚说的“株连”,叹息着说:“若将来老天开眼,数罪并罚,咱们总在一处。”

    薛蝉以为林黛玉害怕了,连忙握住她的手说:不至于,咱们总有几门好亲。平郡王妃出身贾家,总不会坐视不管;怡亲王为人厚道,自然会替咱们求情;还有北静王。想来,咱们总能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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