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芝看着桌上的半杯冷茶,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白合净面过后,就离开了永安殿,却并未给是芝明确的答复。

    不想把人逼得太急,是芝便让她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清楚了再进宫来便是。

    走的时候,赵白合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显然今日的谈话,对她的冲击有一点大。

    与赵是芝做了二十多年姐妹,赵白合从没想过竟然还能看到自己姐姐未知的一面。

    明明知道对不起她,却没表现得多么愧疚,反而只兴冲冲说着自己要怎么补偿她,似乎只要有心修复,两人就能重归于好。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能那么理直气壮,仿佛她受到的伤害真的可以弥补,不留伤痕。

    赵白合当然不知道是芝在钻空子洗白,她只觉得今日的姐姐有点无赖,打破了自己之前的认知,还莫名透露出几分姐妹温情来。

    她提醒自己莫要被迷惑,自己吃的亏已经够多了,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往日种种。

    她这个姐姐,从小就是天之骄女,不仅样貌之美少有人及,轮聪明才智也是兄弟姐妹中第一人,她亲眼见过父亲抱着姐姐叹“吾儿有麒麟之才,若不是女儿身,定能续我河东赵氏百年荣光。”

    这话让人不免心惊胆战,两位嫡兄却不见气愤,姐姐也并不为父亲的可惜而懊恼。

    反而傲然道,“就算我是女儿身,也照样能延续家族荣光,父亲,等我长大,我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父亲不仅不恼,还哈哈大笑道她有志气,不愧是他的女儿。

    赵是芝的自信与生俱来,她是河东赵与安南崔举两族之力宠爱着的娇娇女,底气堪比皇室公主。

    在所有人看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做不到的事。

    作为妹妹,赵白合却很清楚,赵是芝不是没遇到过挫折,可她总会正面相抗,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也还是能高傲地昂着头,根本不放在眼里。

    对她来说,过去发生的事就已经过去,她永远不会耿耿于怀,也永远不会回头。

    赵白合却过不去,她被伤害就会留下伤口,它一直存在,一直疼痛,折磨得她体无完肤。

    可这样的伤口在赵是芝看来,却是微不足道的,她更在乎受了伤能换来什么,她是绝对不肯吃亏的。

    她无法感同身受赵白合的痛苦,也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被心结折磨到身体溃败。

    就像她一直认为的那样,当上这个晋王妃,被列为一等外命妇,连嫡母崔氏见到自己都要行礼,赵白合就该好好享受这种权利与富贵,一跃成为丰都贵妇人之首才对。

    如果两人立场互换,赵是芝一定能过得风生水起,绝不会自怨自艾,伤心伤身。

    赵白合不由苦笑,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要直接让她与祁恒和离了。

    就像以前让她嫁给祁恒一样,姐姐同样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没这个先例,姐姐也有这个能力,让她开这个先例。

    既然当王妃不开心,那就不当了,活得长长久久才最重要。

    这就是她姐姐的真实想法。

    想明白了这一点,赵白合都不知是该为姐姐心里其实在乎她这个妹妹而高兴,还是为了自己几年的苦痛都是自寻烦恼而难过。

    她以前羡慕姐姐,后来变成了嫉妒、怨恨,她以为自己至死都会厌憎姐姐和祁恒。

    而今,知道姐姐并非只将她当做可以随意处置的傀儡,也在意她的情绪与生死,她突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对待这个姐姐了。

    赵白合坐在回王府的马车里,无比迷茫。

    是芝知道自己一通洗白加忽悠的威力,赵白合被忽悠瘸了,她也不会意外。

    原身这个妹妹生活的环境实在单纯,不管是在太师府还是晋王府,她都没经历过勾心斗角,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别人掏心掏肺。

    人总是会逻辑自洽,是芝把过往挑挑拣拣一说,再表明自己现在的态度,只要让赵白合觉得她是在乎妹妹的,那赵白合自然会把过往合理化。

    姐姐利用她来控制着旧情人?

    当然不是,让她当晋王妃,是想送她一场泼天富贵,平常世家儿郎,怎么比得过当朝皇帝的同胞弟弟。

    姐姐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当然不是,明明不想她郁郁而终,一力担保让她与当朝亲王和离,家族那边不需要她操心,连孩子也会帮她争取过来。

    姐姐高傲,可心里有她这个妹妹。

    姐姐伤害了她,可姐姐不是故意的。

    姐姐看着不干人事,可其实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对她好。

    只是我们姐妹俩以前没有把话说开来,才会误会越来越深,我们是姐妹,我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盼着你好呢?

    嗯,赵白合或许不会完全相信,但她不会完全无动于衷。

    她以前没想过和祁恒和离,如今是芝提出来了,她就会知道其实除了郁郁而终,她还有另一个选择。

    即使这个选择不是百分百靠谱,也会在她心中扎根生长,让她慢慢偏向它。

    在赵白合走后,是芝偷偷算了一卦,卦象表明,赵白合想要和离的可能高达九成九。

    她估计早不想跟祁恒过下去了。

    既如此,那是芝当然要在她给出答案之前,搞定另一个关键人物。

    祁恒。

    是芝当然不可能跟原身以前一样,在晚上偷偷召见小叔子。

    她是光明正大在早朝后,把人请进了丹心殿。

    祁恒得她召见,很是欢喜,进殿之后便迫不及待喊道,“芝芝。”

    是芝却面容严肃地看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晋王来了,请坐吧,我找你来,是有要紧的事与你商量。”

    祁恒愣了愣,表情变得落寞起来,“芝芝,为何现在你与我生分至此?你与我难道只有朝政要事可以说吗?”

    这个恋爱脑,一开口就是情情爱爱,让是芝有些头疼。

    而祁恒越说越起劲,“从皇兄离去后,你就再也不亲近我,为何没有了皇兄,我们反倒渐行渐远?芝芝,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真的很疑惑,仿佛一夜之间,他的爱情就不复存在。

    他当然想不到眼前人换了个灵魂,他只是感觉他的芝芝变得冷漠许多,不仅再也不主动召他入宫,还不许他随意来找她。

    从那夜永安殿会面后,不知为何,他再找留烟安排两人见面,就都被留烟婉拒了,说是晏儿在永安殿与母亲同眠,一刻看不到母亲都不行,是以,芝芝没时间与他相会。

    可祁恒只觉得荒谬,晏儿已经七岁,而这七年来他若想与芝芝相见,她从来没有失过约。

    祁恒思来想去,只想出了一种可能。

    他盯着是芝,眼眶有些泛红,“你……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芝实在没忍住拍了一下桌案,咬着牙低声道,“没有别人,我和你之间只有过你哥哥,而他已经不在了,祁恒,你不要给我无理取闹。”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你为何不好好想一想,我为什么要疏远你?”

    祁恒被她说得怔住,“芝芝,我……”

    是芝打断了他的话,“是,祁宣是不在了,可以前他在的时候,是他为我们遮掩,才让旁人不把眼光放在我们身上,不追究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现在呢?我是太后,是个寡妇,还是个年轻的寡妇,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吗?晏儿的皇位可还没坐稳呢,一旦被人发现你我有染,不仅我和赵家遭殃,晏儿也会遭到质疑。”

    “丰都的人没死光,那些勋贵世族更没死光,你真以为他们都忘了曾经我险些嫁给你的事吗?祁恒,做人不能太过自私,你只能看到我的冷淡,看不到我不敢行差就错半步吗?”

    “流言能杀人的祁恒,我不为我自己,也要为晏儿想想,他若是被质疑不是先帝的孩子,他会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吗?还有我爹娘,我的妹妹,一旦你我之事宣扬出去,你让他们该如何自处?”

    是芝占据着道德制高点,对着祁恒一顿输出。

    她语气时而哀怨时而忧虑,字字句句都是不得已,砸得祁恒都懵了。

    说到最后,是芝还忍不住以袖掩面,看着就跟在哭泣一样,祁恒一下子就急了,连忙上前想要安慰她。

    是芝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即喝道,“莫要再往前走了,你有什么话就站在那里说吧。”

    祁恒向来听她的话,自然止了步伐,低声下气道,“芝芝,你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不该囿于自身情绪,忽略了你正步步维艰,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你不想见我便不见,你想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在,芝芝,从你嫁给皇兄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我这辈子也不能正大光明拥有你了。”

    他几乎是卑微地说着讨好之语,“我并没想要求你什么,只要你心里有我,就算一辈子见不得光,我也愿意。”

    虽然是芝早觉得这是对渣女贱男,但也不得不承认,祁恒贱是贱,他对原身的爱却是毋庸置疑。

    可也正因如此,他便显得更为可恨。

    他是原身的帮凶,他们两个生生毁掉了一个女人。

    赵白合是他的妻子,他却对她毫无怜悯之心,养条狗都能有点感情,赵白合嫁给他六年,还为他生了个孩子,他却借此冷落她,残酷得令人发指。

    他对自己的子嗣也并不慈爱,对祁晏都比对祁临好,只因祁晏是他心爱女人生的孩子,而祁临,只是他展示自己有生育能力的工具。

    是芝从不鄙夷爱情,她只鄙夷为了爱情牺牲他人的人。

    而祁恒和原身就是这种人,祁恒的爱毫无底线,他就像是某些三流小说中无脑的深情角色,无论对方是杀人放火还是毁天灭地,他都一味宠溺。

    他若能在原身不干人事的时候,加以制止,不让她越陷越深,成为被权力捆绑的怪物,对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再无敬畏。

    是芝还能觉得,他有点救。

    至于现在,看清了祁恒本质的她,只想让赵白合与他和离,免受迫害。

    这样想着,是芝放下了衣袖,眸中并无水色,眼尾却飞着一抹潮红,好似强忍住了眼泪,一副坚强模样。

    祁恒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心疼地看着她。

    是芝幽幽地道,“恒郎,我想让合儿与你和离。”

    祁恒下意识便道,“不可能,她是皇家媳妇,怎可与我和离。”

    怕是芝不悦,他认真地解释,“芝芝,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她虽占了我的正妻之位,可在我心里,我的妻子只有你。”

    是芝忍了又忍,宽大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祁恒无知无觉,“芝芝,我不是不想与她和离,可宗亲定然不会答应,只会让她染病身亡,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是临儿的母亲,她活着,也能挡去一些口舌。”

    是芝木着脸,“祁恒,你别忘了,你和我都对不起她,她过得并不开心,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怎么也不想看着她死在晋王府,你为何不同意?”

    闻言,祁恒皱起了眉头,“芝芝,我们没有对不起她,她只是你的庶妹,依照她的身份,还当不起我的王妃,是你要我娶她,我才让她当了晋王妃,我虽不爱她,但该给她的体面我都给了。”

    “她是晋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我还让她诞下了我唯一的子嗣,这难道还不够吗?”

    是芝不意外,这就是祁恒的真实想法,原身也同样是这么想的。

    在两人眼中,赵白合能成为晋王妃,就已经占了大便宜了。

    他们打从心里瞧不起赵白合。

    “当然不够。”是芝深吸了一口气,“你看过她的脉案吗?她才二十四岁,郁气难舒,伤及肺腑,有油尽灯枯之相,你想就这么看着她死吗?”

    祁恒哑然,他没看过什么脉案,也没关心过赵白合的情况,每每府上请太医,他只会吩咐用最好的药材,务必保住王妃性命。

    这其中有几分虚情假意,他清楚得很,可他也没真的想赵白合死。

    不过他之前也从未发觉,是芝对这个妹妹如此在乎,甚至不惜与他生气,她之前只会吃醋,不许他对赵白合有一丝情意,为了哄她高兴,除了初一十五他都不会进妻子的房。

    赵白合因此心生怨气他知道,可他不在乎。

    是芝现在,却要为此与他算账?

    祁恒不由自主地迷茫起来,她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是芝像是没发现他的出神,又道,“你觉得皇家没有和离的媳妇,宗亲宁愿叫她暴亡,也不会放她离开是吧?那我告诉我,我偏偏要做成这件事,我就是要叫她成为第一个和离的皇家媳妇。”

    祁恒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你……你这是何意?”

    “我是大昭太后,摄政名正言顺,可要我还政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他们要我做个深宫妇人,要我耳聋眼瞎,这样才是好太后,好女人,我偏不。”

    是芝高傲地仰起头,眼神睥睨,“赵白合是我的亲妹妹,我要让她和离成功,让她在我的庇护之下,再做回赵二小姐,连同临儿,我也要让她亲自抚养。”

    祁恒怔住,看着她露出野心的獠牙。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以往都不成的事,我能做成,我的妹妹,我的拥趸,一定会越过越好。”

    “我要收拢人心,我要权利尽在我手,我要让他们不能把我赶回深宫,我要让所有人都再不敢对我说一个不字。”

    是芝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似狼,似虎豹,那是最原始的凶戾,一切阻挡着她的,都会被她拆吃入腹。

    这是她真正的样子,在祁恒面前她从无掩饰,连父亲和丈夫都看不到她这一面。

    祁恒恍然间想起了她说要做皇后的那一天。

    她说,后位和他,她都要。

    他深深地为这样的她着迷,所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了一个与嫂子私通的畜生。

    而今,她再次拨开温情的外衣,露出了这种令人战栗的暴虐野心,让他浑身都随之燃烧。

    祁恒知道,他永远都逃不出这个女人的掌心。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地问,“你想我怎么做?”

    是芝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与赵白合和离,不要与她争临儿。”

    “好。”

    “我们让那些朝臣和宗亲都闭嘴。”

    “好。”

    “我要做最好的太后,你也要做最好的晋王。”

    “……好。”

    丹心殿的这场对话,除了是芝和祁恒,无人可知。

    是芝知道她的表现已经拿捏住这个男人。

    有着赵是芝记忆的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赵是芝,所以她非常清楚要怎么对付祁恒。

    她最后说的那些话,不仅不会让他紧张,还会让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的最终目的,是通过让赵白合成功和离,来挑战祖宗礼法,展现自己的手腕,为争取更多权力做铺垫。

    而不是性情大变,为了妹妹要令他颜面尽失。

    祁恒将来都能为了她献祭自己的儿子和大昭的未来,是芝相信,她今日表现出来的野心一样能引他入套,即使接下来的这场闹剧,可能会给他的名声带来风险,他也愿意为帮她。

    这就是祁恒的爱。

    翌日,是芝又找来了赵太师,同样说服了他答应让小女儿和离,就如之前答应把小女儿嫁给晋王一样。

    赵氏族人由他来搞定,只不过,赵白合和离之后,他不会管。

    他对这个小女儿本就没什么感情,又已经在六年前出了一大笔嫁妆,他不想再把人接回去,徒增是非。

    是芝无法,只能应下。

    好在她早已做好准备,安置赵白合。

    或许是因为最近是芝在处理朝政的时候,没有对赵太师队伍表现出特别的偏向,所以洛云枫队伍对太后执政已经没那么抗拒。

    虽然还是有很多朝臣对是芝掌权看不惯,请她回归深宫不再干政的声音从未断过,但因着几方势力的各种牵扯,她仍然能安稳坐在珠帘后面。

    赵太师不再那么强势以外戚身份,强行压洛云枫和许霖这些文臣武将一头后,原本朝堂上一目了然的两大派,自然就开始分散。

    毕竟他们原本各自代表的,就是世族、勋贵、清流、武装力量等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有共同的敌人便能暂时结盟,敌人收起獠牙,他们就要为自身谋求更多的利益。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赵太师用的是阳谋,他暂时蛰伏就是想要分化他们,洛云枫,许霖,裴行都很清楚,可他们的同盟还是出现了变化,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坚固。

    而对北戎是战是和,是芝有第三个选择。

    她提出了茶马互市这个概念。

    如大昭这样的汉人王朝,总是对异族充满警惕,不管是强势还是弱势,他们都有个共同的认知,那便是严禁治下百姓与异族往来,包括通婚和做生意。

    有的王朝刑法严厉,对于私通往来会处以极刑,然而这种事还是络绎不绝,异族总是能交易到不属于草原雪山沙漠可以有的东西,而后催生出劫掠的欲望。

    他们对于汉人王朝的富饶,犹如血脉传承,一代又一代刻在了认知里,不允买卖,那就抢夺。

    也有的王朝会开通互市,却往往时间短暂,战争一爆发就禁止,而后就不了了之了。

    大昭没有严令禁止不可与异族往来,却也没开通过互市,是芝一提出,就遭到了反对。

    尤其是那些思想腐朽的老臣,梗着脖子大声说着此事万万不可,仿佛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要撞死在明光殿上。

    是芝冷眼看着他们表演,最终淡淡道,“你们反对,只是因为这是我提出来的,身为臣子,因着对我有意见,就一力反对我的所有主张,即使是有利于大昭的政策,这便是尔等的为臣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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