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梅香扑鼻，幽冷馥郁。裴昭顿住脚步，抬眸看了眼勾住她的梅枝。院墙边不知何时种了几株腊梅，如今凌寒绽放，倒是这冰天雪地中难得的亮色。
回京路上遇到的不快之事在此刻都离她远了些，裴昭唇角难掩笑意。
卫方宁对花花草草没有耐心，更喜欢舞刀弄枪。可在她离开的这些时间里，竟能在院子里养了一树梅花，睹物思人。
真让人意外。
“阁下若是喜梅，可折几枝细赏。”
陌生的嗓音，温和的提醒，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裴昭回头望去，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一身青白衣袍，端庄大方。飒飒风姿，倒是赏心悦目。可惜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看起来病恹恹的。
裴昭摇了摇头，“有主之物，不问自取，是为偷。”
“几枝腊梅而已，主人还不至于计较。”
来人仗着身高，折了些长势好的腊梅。顺势整理好后，递给了裴昭。裴昭看着递过来的腊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最后，她还是接了。
“梅花的香都是从苦寒之中生出来的。阁下刚才能盯着它看了许久，想必也是好梅之人。”
裴昭看了眼怀中的东西。东宫之内只有红梅，腊梅对她来说确实有点新鲜。
“凌寒而开，着实不易。”
离得越近，属于腊梅的冷香愈发馥郁沁脾。裴昭平静地看着院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人，过了几遍心思。一点都没自己是在别人院子里晃悠的自觉，主动搭起了话。
“你看起来有些面生，是将军新安排在方宁跟前的人？”
来人自嘲地笑了，随后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强调，“我是这院子的主人。”
哦？裴昭还真没想到，他们不仅身份换回来了，就连平日启居的院子也要换。他说得太直白，裴昭想不知道他的身份都难。
和卫初有血缘关系，真正的将军府公子，卫溪遥。
裴昭难得有点尴尬，她还以为人家是在卫方宁身边服侍的下人，哪里想到这便是最近小有名气的将军府公子……
最后也只能不合时宜地说一声，“这院子，变化挺大的。”
“主人都换了，院子自然也会跟着变化。”
来人也不恼，平静地感叹了句。这原本就是他的院子，若不是那场意外，又怎会经历中途易主之事？
裴昭敏锐，总觉得他这话有点微妙。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瞬间划过脑海的想法，就听得有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公子，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
一回府就瞧见自家公子竟在凛冽的寒风中同人说话，小桂子紧张得连忙上前。心下又忍不住嘀咕，公子被冷落在这院子里后，寻常根本无人来看他，任其自生自灭的。现在怎么会有人来？
而背对着他的人，身上的袍子一看便知是特别名贵的料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竟会来此。
小桂子下意识准备护住自家主子，略带敌意地看向裴昭。却在刚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后愣在了原地，又迅速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那个传闻里与卫方宁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太子裴昭，她为何会在公子的院子里？小桂子心中着急，殿下才刚回京，这就迫不及待想为幽兰苑那位出头了吗！
“孤只是路过。”
看小桂子护犊子般把卫溪遥护在身后，裴昭眸光微动。这就开始害怕她会对真公子下手，会不会太快了？
裴昭本就是想来看看卫方宁，如今发现走错了地方，自然也没留下久待的必要。撂下两句客套的话后，她便离开了。
看了眼她的背影，卫溪遥伸手，拂去了压在梅枝上的白雪。裴昭回来了，这以后的日子，总算是有些盼头了。
着急去卫方宁的院子吗？卫溪遥微微笑了笑，那裴昭这次回来注定要经历些伤心事了。
他记得，卫方宁近几月可是同萧家那位大人走得近呐！
*
第六盏茶过，卫方宁终于将手中的连环画本子翻阅完。仆从在院门外翘首以盼，始终没看到裴昭的人影。
待进屋发现主子半点紧迫感都没有，不禁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心。
“公子，殿下等会儿就到了，你怎一点都不着急！”
卫方宁用戒尺将合上的书压平，睨了跟在身边多年的贴身仆役。
“她想什么时候来将军府，便什么时候来。难不成还要我顶着寒风，时刻准备着迎接她吗？”
仆从有些为难，“可那是殿下……”
便是寻常人家，府上来了客人，主人也该张罗招待。但他还没说完，便先在主子不悦的视线下败下阵来，没了声音。
“记住了，我卫方宁才是你主子，不是她裴昭。”
他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裴昭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俗话说近乡情怯。束一，孤现在倒是能体会其中几分滋味了。”
随便抓了个人问了问情况，裴昭终于清楚了卫方宁如今的院子在哪里，不禁觉得好笑。
束一怀中抱着裴昭交给她的腊梅，面无表情地给她泼了盆冷水，“殿下，你身上的伤可能承受不了几回近乡情怯。”
她本该同使者团一道回大景，偏偏为了卫方宁提前动身。
小半个多月的路程，裴昭日夜兼程，压缩到了七天的时间。快马加鞭的路上，还得应付时不时的刺杀。好在伤得并不重，只是些皮外伤，还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无妨，孤迟早会查出幕后之人。”似想起什么，裴昭神情渐冷，身上一派肃杀之气。
“孤的命，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是重点？好像也是。束一眼观鼻、鼻观心，主子的心思你别猜。
裴昭到卫方宁的院子时，他刚将新的连环画翻了一半。
听见院里的下人跟她行礼的动静，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暖洋洋的围炉，还不忘抱怨，“殿下这次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
裴昭踏过门槛，“路上有些事耽搁，让你久等了。”
许久未见，卫方宁消瘦了许多。大概是因近日身世之变，受此影响，他憔悴了不少。裴昭心里有些堵，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几句。对方却是快速挣出，“殿下习惯了让别人等你，没有时间观念，也不奇怪。”
阴阳怪气的语调，多多少少有几分个人恩怨的不满。而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故人再见的喜意，反而是明显的不耐。
“谁惹你生气了吗？火气这么大！”
手中落空，裴昭来时热烈的心情此刻冷了两分。
“殿下当初不顾我的意愿兀自领了出使楚国的差事，一走就是一年。我不该有怨气，不该有情绪吗？”
说到这里，卫方宁微微哽咽了下。她离开的时候那般绝情，如今回来了又凭什么要求他要笑脸相迎，不去计较？
“他们这次有心修复两朝外交关系，我们这边也该拿出诚意来。”
裴昭有些无奈，她不是普通的身份。她是太子，承了这身份，就得担起它带来的责任。
景楚两国因为前几代的恩怨，两朝关系僵硬。既不问外交，也互不通商。民间百姓互相仇视，边境地带常有骚乱，不得安宁。但自二十年前西边的异族崛起以来，大楚与大景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
草原上的人多骁勇善战，骑兵一绝。而楚国重文轻武，军事上历来薄弱。两国相邻，大景也颇有紧迫感。新任楚皇忧心忡忡，自登基之初便极力与大景破冰，促成两国外交。而恢复邦交来往的第一条，便是通商。
为表诚意，裴昭作为东宫太子，亲自前往楚国商谈具体事宜。同时，陛下也想借这次机会，让裴昭熟悉下楚国的风貌。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如何？”
卫方宁嗤了声，她总是这样，什么都可以重过他。在她那些重要的事面前，他必须得往后排。
目光触及到束一怀中抱的梅枝，卫方宁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看着那梅怔怔出神，呢喃道：“殿下如今有了新人，怕是很快便要嫌弃我这个旧人碍眼。也难怪殿下今日比约定的时日晚。”
偌大的将军府，除却那位的院子，还能是何处有这腊梅？
“我刚回京城，连宫门都还没进去便先过来寻你，何来的旧人新人？”
卫方宁呵了声。说得好像她特别着急见他一般，结果还不是到了将军府先去了那位的院子，看了卫溪遥。
见他仍然生气，裴昭心思微沉。将军府中出了真假公子的事，她今日才听说。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他们俩换了院子，有了走错的乌龙也没什么奇怪。怎么被卫方宁讲得她去同人幽会，还见异思迁般。
“反正现在京城的人都传我心思深沉，八岁就敢假冒他人，冒领将军儿子的身份。殿下回来的路上，该是听到了不少版本的流言。”
遭逢大变，卫方宁近来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道他不要脸、鸠占鹊巢的言论实在太多，大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心有怨气，心态也不如过往平稳，更容易情绪化。
“外面的传闻不过捕风捉影，我知你是怎样的人。”明白他经历身份巨变后容易没安全感，需要人宽慰。裴昭按下耐心，不急不缓道，“我不信流言，你可安心。”
卫方宁不屑地冷笑了声。
安心什么？他非但没觉得宽慰，反而更加焦心。这些日子，每每想到裴昭要回来了，他心里就越是烦躁，连带着最近的脾气也不太好。
回京路上遇到的不快之事在此刻都离她远了些，裴昭唇角难掩笑意。
卫方宁对花花草草没有耐心，更喜欢舞刀弄枪。可在她离开的这些时间里，竟能在院子里养了一树梅花，睹物思人。
真让人意外。
“阁下若是喜梅，可折几枝细赏。”
陌生的嗓音，温和的提醒，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裴昭回头望去，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一身青白衣袍，端庄大方。飒飒风姿，倒是赏心悦目。可惜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看起来病恹恹的。
裴昭摇了摇头，“有主之物，不问自取，是为偷。”
“几枝腊梅而已，主人还不至于计较。”
来人仗着身高，折了些长势好的腊梅。顺势整理好后，递给了裴昭。裴昭看着递过来的腊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最后，她还是接了。
“梅花的香都是从苦寒之中生出来的。阁下刚才能盯着它看了许久，想必也是好梅之人。”
裴昭看了眼怀中的东西。东宫之内只有红梅，腊梅对她来说确实有点新鲜。
“凌寒而开，着实不易。”
离得越近，属于腊梅的冷香愈发馥郁沁脾。裴昭平静地看着院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人，过了几遍心思。一点都没自己是在别人院子里晃悠的自觉，主动搭起了话。
“你看起来有些面生，是将军新安排在方宁跟前的人？”
来人自嘲地笑了，随后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强调，“我是这院子的主人。”
哦？裴昭还真没想到，他们不仅身份换回来了，就连平日启居的院子也要换。他说得太直白，裴昭想不知道他的身份都难。
和卫初有血缘关系，真正的将军府公子，卫溪遥。
裴昭难得有点尴尬，她还以为人家是在卫方宁身边服侍的下人，哪里想到这便是最近小有名气的将军府公子……
最后也只能不合时宜地说一声，“这院子，变化挺大的。”
“主人都换了，院子自然也会跟着变化。”
来人也不恼，平静地感叹了句。这原本就是他的院子，若不是那场意外，又怎会经历中途易主之事？
裴昭敏锐，总觉得他这话有点微妙。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瞬间划过脑海的想法，就听得有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公子，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
一回府就瞧见自家公子竟在凛冽的寒风中同人说话，小桂子紧张得连忙上前。心下又忍不住嘀咕，公子被冷落在这院子里后，寻常根本无人来看他，任其自生自灭的。现在怎么会有人来？
而背对着他的人，身上的袍子一看便知是特别名贵的料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竟会来此。
小桂子下意识准备护住自家主子，略带敌意地看向裴昭。却在刚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后愣在了原地，又迅速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那个传闻里与卫方宁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太子裴昭，她为何会在公子的院子里？小桂子心中着急，殿下才刚回京，这就迫不及待想为幽兰苑那位出头了吗！
“孤只是路过。”
看小桂子护犊子般把卫溪遥护在身后，裴昭眸光微动。这就开始害怕她会对真公子下手，会不会太快了？
裴昭本就是想来看看卫方宁，如今发现走错了地方，自然也没留下久待的必要。撂下两句客套的话后，她便离开了。
看了眼她的背影，卫溪遥伸手，拂去了压在梅枝上的白雪。裴昭回来了，这以后的日子，总算是有些盼头了。
着急去卫方宁的院子吗？卫溪遥微微笑了笑，那裴昭这次回来注定要经历些伤心事了。
他记得，卫方宁近几月可是同萧家那位大人走得近呐！
*
第六盏茶过，卫方宁终于将手中的连环画本子翻阅完。仆从在院门外翘首以盼，始终没看到裴昭的人影。
待进屋发现主子半点紧迫感都没有，不禁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心。
“公子，殿下等会儿就到了，你怎一点都不着急！”
卫方宁用戒尺将合上的书压平，睨了跟在身边多年的贴身仆役。
“她想什么时候来将军府，便什么时候来。难不成还要我顶着寒风，时刻准备着迎接她吗？”
仆从有些为难，“可那是殿下……”
便是寻常人家，府上来了客人，主人也该张罗招待。但他还没说完，便先在主子不悦的视线下败下阵来，没了声音。
“记住了，我卫方宁才是你主子，不是她裴昭。”
他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裴昭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俗话说近乡情怯。束一，孤现在倒是能体会其中几分滋味了。”
随便抓了个人问了问情况，裴昭终于清楚了卫方宁如今的院子在哪里，不禁觉得好笑。
束一怀中抱着裴昭交给她的腊梅，面无表情地给她泼了盆冷水，“殿下，你身上的伤可能承受不了几回近乡情怯。”
她本该同使者团一道回大景，偏偏为了卫方宁提前动身。
小半个多月的路程，裴昭日夜兼程，压缩到了七天的时间。快马加鞭的路上，还得应付时不时的刺杀。好在伤得并不重，只是些皮外伤，还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无妨，孤迟早会查出幕后之人。”似想起什么，裴昭神情渐冷，身上一派肃杀之气。
“孤的命，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是重点？好像也是。束一眼观鼻、鼻观心，主子的心思你别猜。
裴昭到卫方宁的院子时，他刚将新的连环画翻了一半。
听见院里的下人跟她行礼的动静，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暖洋洋的围炉，还不忘抱怨，“殿下这次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
裴昭踏过门槛，“路上有些事耽搁，让你久等了。”
许久未见，卫方宁消瘦了许多。大概是因近日身世之变，受此影响，他憔悴了不少。裴昭心里有些堵，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几句。对方却是快速挣出，“殿下习惯了让别人等你，没有时间观念，也不奇怪。”
阴阳怪气的语调，多多少少有几分个人恩怨的不满。而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故人再见的喜意，反而是明显的不耐。
“谁惹你生气了吗？火气这么大！”
手中落空，裴昭来时热烈的心情此刻冷了两分。
“殿下当初不顾我的意愿兀自领了出使楚国的差事，一走就是一年。我不该有怨气，不该有情绪吗？”
说到这里，卫方宁微微哽咽了下。她离开的时候那般绝情，如今回来了又凭什么要求他要笑脸相迎，不去计较？
“他们这次有心修复两朝外交关系，我们这边也该拿出诚意来。”
裴昭有些无奈，她不是普通的身份。她是太子，承了这身份，就得担起它带来的责任。
景楚两国因为前几代的恩怨，两朝关系僵硬。既不问外交，也互不通商。民间百姓互相仇视，边境地带常有骚乱，不得安宁。但自二十年前西边的异族崛起以来，大楚与大景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
草原上的人多骁勇善战，骑兵一绝。而楚国重文轻武，军事上历来薄弱。两国相邻，大景也颇有紧迫感。新任楚皇忧心忡忡，自登基之初便极力与大景破冰，促成两国外交。而恢复邦交来往的第一条，便是通商。
为表诚意，裴昭作为东宫太子，亲自前往楚国商谈具体事宜。同时，陛下也想借这次机会，让裴昭熟悉下楚国的风貌。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如何？”
卫方宁嗤了声，她总是这样，什么都可以重过他。在她那些重要的事面前，他必须得往后排。
目光触及到束一怀中抱的梅枝，卫方宁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看着那梅怔怔出神，呢喃道：“殿下如今有了新人，怕是很快便要嫌弃我这个旧人碍眼。也难怪殿下今日比约定的时日晚。”
偌大的将军府，除却那位的院子，还能是何处有这腊梅？
“我刚回京城，连宫门都还没进去便先过来寻你，何来的旧人新人？”
卫方宁呵了声。说得好像她特别着急见他一般，结果还不是到了将军府先去了那位的院子，看了卫溪遥。
见他仍然生气，裴昭心思微沉。将军府中出了真假公子的事，她今日才听说。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他们俩换了院子，有了走错的乌龙也没什么奇怪。怎么被卫方宁讲得她去同人幽会，还见异思迁般。
“反正现在京城的人都传我心思深沉，八岁就敢假冒他人，冒领将军儿子的身份。殿下回来的路上，该是听到了不少版本的流言。”
遭逢大变，卫方宁近来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道他不要脸、鸠占鹊巢的言论实在太多，大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心有怨气，心态也不如过往平稳，更容易情绪化。
“外面的传闻不过捕风捉影，我知你是怎样的人。”明白他经历身份巨变后容易没安全感，需要人宽慰。裴昭按下耐心，不急不缓道，“我不信流言，你可安心。”
卫方宁不屑地冷笑了声。
安心什么？他非但没觉得宽慰，反而更加焦心。这些日子，每每想到裴昭要回来了，他心里就越是烦躁，连带着最近的脾气也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