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九月初九,皇帝已经下令在此之前从圆明园回到了紫禁城,并且在与皇后和内务府大臣商量后,决定还是办一场重阳节家宴以庆贺佳节,只是因为广西长毛作乱,派兵遣将,国库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却掀不起半点水花来,长毛的规模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闹出了广西,颇有蔓延之势。皇帝斟酌了半天,决定派出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赛尚阿前往广西统领军务。为了鼓舞士气,临行前,皇帝还特地赐予赛尚阿,许以军前便宜行事。而赛尚阿七月到达广西后,皇帝又在兵饷上极力满足,甚至开了内务府的皇家私库,因此后宫的用度一减再减,皇后遂下令,这次重阳家宴一切从简。

    兰贵人匆匆忙忙来到乾清宫时,发现嫔妃们几乎全到了,唯有卧病在床的云嫔不曾到来,桌上摆着重阳节寻常的花糕和菊花酒,散发着一股清甜的味道。皇后见她来了,只微微一笑,道:“兰妹妹来了,那我们便开宴罢,云嫔妹妹今儿告假不来。”

    春贵人撅着嘴,有些失望地说:“怎么今儿皇上不在。”

    皇后温和道:“南边长毛闹得凶,折子一道一道的来,皇上近日忙得很,现在还在养心殿与大臣们议事,怕各位姐妹等久了,吩咐让我们先开宴。”

    嫔妃们虽然失望,但是也不得不按照皇后的吩咐准备开宴,英嫔作为除了皇后之外位份最高者,带着嫔妃们打头起来祝酒,兰贵人也跟着大家起身祝酒,她嘴皮子动了动,却是有口无心,目光落在皇后身边的空着的座位上,怅然若失。

    之前皇上还许诺等到了重阳节了就带自己去爬景山,让自己看一眼家里的方向以作宽慰思乡之情。可是自从圆明园回到宫中后,皇帝再也没有召过自己,如今到了重阳节,也不知道皇帝还记不记得对自己的承诺。

    酒过三巡,皇帝才匆匆赶来,皇后连忙带着嫔妃们起身迎接,兰贵人一边行礼一边偷偷抬头望去,就见到皇帝满脸疲惫,下巴上都青了一圈,面庞好像也消瘦了些,不由得有些心疼。皇后显然也觉察到了,她扶着皇帝入坐,温声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要赶着过来参加家宴,真是辛苦了。”又转身端来一碗绿豆鸽子汤,道:“皇上这些天眼睛都熬红了,喝一碗绿豆汤下下火罢。”

    皇帝接过汤尝了一口,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对皇后道:“这滋味不错。”

    皇后恬静地微笑着,道:“臣妾手艺粗陋得很,能得皇上喜欢,是臣妾之福。”

    兰贵人望着帝后相处的温馨模样,禁不住眼睛一酸。也许情分来说,她与皇后对皇帝的情分相差无几,可是哪怕皇帝平日里再宠爱她,在这些大场合里,她也是没有身份出席在皇帝的身侧,唯有皇后,能恰到好处地给皇帝递上汤羹,言语关切。而她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处,与其他妃妾一声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话,行礼时甚至不能抬头直视自己的夫君。

    皇帝吃了两口清淡的小菜,面上已经出现了几分神采,还对侍膳的太监道:“这玫瑰胭脂鹅脯做的极好,赏给皇后一份,婉贵人一份,兰贵人一份。”

    太监这边“嗻”了一声,一道胭脂鹅脯已经送到了兰贵人面前,她瞧着边上婉贵人与自己相同的菜肴,突然间失去了兴致,只起身轻轻一福,算是谢了皇帝的恩典。

    皇帝一手撑在桌上,一只手抚摸着酒杯,目光懒懒地扫过底下身姿妙曼的歌舞乐妓,嘴角带着几分笑意阑珊的模样,皇后见了,贴心地说:“皇上可是累了?不如回去歇着?”

    皇帝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只看着台下不出声,皇后思索了一番,道:“皇上若是看上了哪一个,臣妾便去知会南府一声….”

    皇帝摆摆手,道:“皇后会错意了,朕不过是累了,才有些分神罢了。”说着让小太监拿来自己的披风,对皇后说:“朕这便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皇后微微吃了一惊,不由得站了起来“陛下…”皇帝听到她的声音,回了一下头,对她露出一点安抚的笑容,道:“明天朕再来看你。”

    皇后的面容无可避免的黯然了,她垂着手,听着自己丈夫的脚步越来越远,一颗泪珠终于从眼角滑下,旁边的宫女桂雪心疼的上来扶着她,道:“娘娘,您怎么不和万岁说,您自己亲手做了花糕和菊花酒备着等万岁来呢?”

    皇后摇摇头,低声道:“我是中宫,怎可和嫔妃一般忸怩争宠,反而失了体面,此事不要再提了。”

    皇帝走下台阶,在众人的恭送声中走到兰贵人的座位前却停住了,只见皇帝缓缓伸出手,对她温和地说:“来。”

    兰贵人抬起头,一双清水眸子闪着晶莹的亮光,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万岁,您….”

    皇帝面容温润,眉目间都是春水一般的柔情,轻声道:“朕带你去看看景山。”

    兰贵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颤抖着起身,由着皇帝携自己的手走出歌舞升平的乾清宫,皇帝还不忘回头和太监韩来玉道:“去给你兰主子把披风拿来,她怕冷,山上风大,一会儿小心冻到她。”

    直到披风盖到自己身上时,兰贵人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万岁,今儿是重阳,皇后娘娘也备了花糕美酒在等您…”

    皇帝面色微微泛红,似乎略带醉意,只伸手将兰贵人的攥得更紧了些,他的声音沙哑,低柔地在兰贵人耳边响起“今儿是重阳,所以朕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呆在一起….”

    心爱的人…秋风簌簌地吹在人身上,带着一丝京城特有的凉意,兰贵人却觉得内心暖融融的,好像要化开一般“妾….也只想和皇上在一块,不分开…”

    皇帝将侍卫和伏侍的太监宫女都远远甩在后面,自己携了兰贵人的手爬上了景山,年轻的肌肤相触,兰贵人只觉得皇帝的手掌汗津津的,呼吸也有些发喘,便担心地道:“万岁可是累了?喝口水歇一歇罢。”

    皇帝轻笑一声,手上的翡翠扳指滑过她的肌肤,又凉又润的触感让她心生贪恋。只听皇帝道:“只这一点路,累不着朕的。”又指着前面道:“你来,看看。”

    兰贵人往前走了几步,庄严雄伟的紫禁城映入眼帘,皇城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万家灯火与宫内区隔开来,无论宫里是腥风血雨还是岁月静好,外边的世界终是与她再无瓜葛了。

    她想着临别时额娘花白的头发,带着皱纹的眼角,不舍又骄傲的神情,一时间泪花止不住地往外涌,皇帝拥着她,微凉的嘴唇亲吻着她的面庞“兰儿,别难过,你还有朕….”

    兰贵人紧紧地挨着皇帝,眼泪都泅进他的龙袍里,只听皇帝道:“兰儿,朕会永远保护你….”

    永远,这个词轻轻撩拨着她的心弦…从小被冷落,稀少受到父母关切的兰贵人深深地地沉溺在了这个男人的温情中,再也无从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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